《 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

更新时间:2024-06-22 12:19:01 阅读量: 综合文库 文档下载

说明:文章内容仅供预览,部分内容可能不全。下载后的文档,内容与下面显示的完全一致。下载之前请确认下面内容是否您想要的,是否完整无缺。

《 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 》

─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 A Manifesto on the Reappraisal of Chinese Culture:

Our Joint Understanding of the Sinological Study Relating to World Cultural Outlook 牟宗三 徐复观 张君劢 唐君毅 合撰

By Carson Chang,Hsu Foo-kwan,Mou Chung-san and Tang Chun-i

编者(唐君毅)案:此宣言之缘起,初是由张君劢先生去年春与唐君毅先生在美谈到西方人士对中国学术之研究方式,及对中国文化与政治前途之根本认识,多有未能切当之处,实足生心害政,遂由张先生兼函在台之牟宗三徐复观二先生,徵求同意,共同发表一文。后经徐牟二先生赞同,并书陈意见,由唐先生与张先生商后,在美草定初稿,再寄徐牟二先生修正。往复函商,遂成此文。此文初意,本重在先由英文发表,故内容与语气,多为针对若干西方人士对中国文化之意见而说。但中文定稿后,因循数月,未及翻译。诸先生又欲转移西方人士之观念上之成见,亦非此一文之所能为功。最重要者仍为吾中国人之反求诸己,对其文化前途,先有一自信。故决定先以中文交民主评论及再生二杂志之一九五八年之元旦号同时发表。特此致谢。

目录

一、前言─我们发表此宣言之理由

二、世界人士研究中国学术文化之三种动机与道路及其缺点 三、中国历史文化之精神生命之肯定

四、中国哲学思想在中国文化中之地位及其与西方文化之不同 五、中国文化之伦理道德与宗教精神 六、中国心性之学的意义

七、中国历史文化所以长久之理由 八、中国文化之发展与科学 九、中国文化之发展与民主建国 十、我们对中国现代政治史之认识

十一、我们对于西方文化之期望,及西方所应学习于东方之智慧者 十二、我们对于世界学术思想之期望

一、 前言 ─ 我们发表此宣言之理由

在正式开始本宣言正文之前,我们要先说明,我们之联名发出此宣言,曾迭经考虑。首先,我们相信:如我们所说的是真理,则用一人的名义说出,与用数人的名义说出,其真理之价值毫无增减。其次,我们之思想,并非一切方面皆完全相同,而抱大体相同的中西人士,亦并不必仅我们数人。再其次,我们亦相信:一真正的思想运动文化运动之形成,主要有赖于人与人之思想之自然的互相影响后,而各自发出类似的思想。若只由少数已有某种思想的人,先以文字宣称其近于定型的思想,反易使此外的人感觉这些思想与自己并不相干,因而造成了这些思想在散布上的阻隔。

但我们从另一方面想,我们至少在对中国文化之许多主张上是大体相同,并无形间成为我们的共信。固然成为一时少数人的共信的,不必冶成为一时少数人的共信的,不必即是真理,但真理亦至少必须以二人以上的共信为其客观的见证。如果我不将已成为我们所共信的主张说出,则我们主张中可成为真理的成份,不易为世人所共见。因此,亦将减轻了我们愿为真理向世人多方采证的愿望。至于抱有大体相同思想的中西人士,我们在此宣言上未能一一与之联络,则为节省书疏往返之繁。但我们决不愿意这些思想只被称为我们几个人的思想。这是在此宣言正文之前,应当加以预先声明的。

在此宣言中,我们所要说的,是我们对中国文化之过去与现在之基本认识及对其前途之展望,与今日中国及世界人士研究中国学术文化及中国问题应取的方向,并附及我们对世界文化的期望。对于这些问题,虽然为我们数十年来所注意,亦为中国及世界无数专家学者政治家们所注意;但是若非八年前中国遭遇此空前的大变局,迫使我们流亡海外,在四顾苍茫,一无凭藉的心境情调之下,抚今追昔,从根本上反复用心,则我们亦不会对这些问题能认得如此清楚。我们相信,真正的智慧是生于忧患。因为只有忧患,可以把我们之精神从一种定型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以产生一超越而涵盖的胸襟,去看问题的表面与里面,来路与去路。

如果世界其他国家的学者们,及十年前的我们,与其他中国学者们,莫有经过同类的忧患,或是同一的超越而涵盖的胸襟,去看这许多问题,则恐怕不免为一片面的观点的限制,而产生无数的误解,因而不必能认识我们之所认识。所以我们必须把我们所认识者,去掉一些世俗的虚文,先后结论上宣告世界,以求世界及中国人士之指教。

我们之所以要把我们对自己国家文化之过去现在与将来前途的看法,向世界宣告,是因为我们真切相信:中国文化问题,有其世界的重要性。我们姑不论中国为数千年文化历史,迄未断绝之世界上极少的国家之一,及十八用十八世纪以前的欧洲人对中国文化的称美,与中国文化对于人类文化已有的贡献。但无论如何,中国现有近于全球四分之一的人口摆在眼前。这全人类四分之一的人口之生命与精神,何处寄托,如何安顿,实际上早已为全人类的共同良心所关切。中国问题早已化为世界的问题。如果人类的良心,并不容许用原子弹来消灭中国五亿以上的人口,则此近四分之一的人类之生命与精神之命运,便将永成为全人类良心上共同的负担。而此问题之解决,实系于我们对中国文化之过去现在与将来有真实的认识。如果中国文化不被了解,中国文化没有将来,则

史文化的最不客观的态度。因为客观上的历史文化,本来自始即是人类之客观精神生命之表现。我们可以说,对一切人间的事物,若是根本没有同情与敬意,即根本无真实的了解。因一切人间事物之呈现于我们之感觉界者,只是表象。此表象之意义,只有由我们自己的生命心灵,透到此表象之后面,去同情体验其依于什么一种人类之生命心灵而有,然后能有真实的了解。我们要透至此表象之后面,则我们必须先能超越我们个人自己之主观的生命心灵,而有一肯定尊重客观的人类生命心灵之敬意。此敬意是一导引我们之智慧的光辉,去照察了解其他生命心灵之内部之一引线。只有此引线,而无智慧之运用,以从事研究,固然无了解。但是 莫有此敬意为引线,则我们将对此呈现于感觉界之诸表象,只凭我们在主观上之习惯的成见加以解释,以至凭任意联想的偶发的奇想,加以解释。这就必然产生无数的误解,而不能成就客观的了解。要成就此客观的了解,则必须以我们对所欲了解者的敬意,导其先路。敬意向前伸展增加一分,智慧的运用,亦随之增加一分,了解亦随之增加一分。敬意之伸展在什么地方停止,则智慧之运用,亦即呆滞不前,人间事物之表象,即成为只是如此如此呈现之一感觉界事物,或一无生命心灵存在于其内部之自然物。

再下一步,便又只成为凭我们主观的自由,任意加以猜想解释的对象,于以产生误解。所以照我们的意思,如果任何研究中国之历史文化的人,不能真实肯定中国之历史文化,乃系无数代的中国人,以其生命心血所写成,而为一客观的精神生命之争表现,因而多少寄以同情与敬意,则中国之历史文化,在他们之前,必然只等于一堆无生命精神之文物,如同死的化石。然而由此遽推断中国文化为已死,却系大错。这只因从死的眼光中,所看出来的东西永远是死的而已。然而我们仍承认一切以死的眼光看中国文化的人,研究中国文化的人,其精神生命是活的,其着的书是活的精神生命之表现。我们的恳求,只是望大家推扩自己之当下自觉是活的之一念,而肯定中国之历史文化,亦是继续不断的一活的客观的精神生命之表现,则由此研究所得的结论,将更有其客观的意义。如果无此肯定,或有之而不能时时被自觉的提起,则一切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研究,皆似最冷静客观,而实则亦可能只是最主观的自由任意的猜想与解释,在根本上可完全不能相应。所以研究者切实把自己的研究动机,加以反省检讨,乃推进研究工作的重大关键。

四、中国哲学思想在中国文化中之地位,及其与西方文化之不同

如上所说,我们研究中国之历史文化学术,要把它视作中国民族之客观的精神生命之表现来看。但这个精神生命之核心在那里?我们可说,它在中国人思想或哲学之中。这并不是说,中国之思想或哲学,决定中国之文化历史。而是说,只有从中国之思想或哲学下手,才能照明中国文化历史中之精神生命。因而研究中国历史文化之大路,重要的是由中国之哲学思想之中心,再一层一层的透出去,而不应只是从分散的中国历史文物之各方面之零碎的研究,再慢慢的综结起来。后面这条路,犹如从分散的枝叶去通到根干,似亦无不可。但是我们要知道,此分散的枝叶,同时能遮蔽其所托之其所托之根干。这常易使研究者之心灵,只是由此一叶面再伸到另一叶面,在诸叶面上盘桓。此时人若要真寻得根干,还得要翻到枝叶下面去,直看枝叶之如何交会于一中心根干。这即是说,我们必须深入到历史留传下之书籍

有宗教。然在中国,则宗教本不 与政治及伦理道德分离,亦非即无宗教。此二点,仍值得吾人研究中国文化者之注意。

至于纯从中国人之人生道德伦理之实践方面说,则此中亦明涵有宗教性之超越感情。在中国人生道德思想中,大家无论如何不能忽视由古至今中国思想家所重视之天人合德,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天人同体之观念。此中之所谓天之意义,自有各种之不同。在一意义下,此天即指目所见之物质之天。然而此天之观念在中国古代思想中,明指有人格之上帝。在孔孟老庄思想中之天之意义,虽各有不同。然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否认他们所谓天之观念之所指,初为超越现实的个人自我与现实之人与人关系的。而真正研究中国学术文化者,其真问题所在,当在问中国古代人对天之宗教信仰,如何贯注于后来思想家之对于人的思想中,而成天人合一一类之思想,及中国古代文化之宗教的方面,如何融和于后来之人生伦理道德方面及中国文化之其他方面。如果这样去研究,则不是中国思想中有无上帝或天,有无宗教之问题,而其所导向之结论,亦不是一简单的中国文化中无神、无上帝、无宗教,而是中国文化能使天人交贯,一方面使天由上彻下以内在于人,一方亦使人由下升上而上通于天,这亦不是只用西方思想来直接类比,便能得一决定之了解的。

此外中国人之人生道德伦理之实践方面之学问,此乃属中国所谓义理之学中。此所谓义理之事,乃自觉的依据义理之当然以定是非,以定自己之存心与行为,此亦明非只限于一表面的人与人之关系之调整,以维持政治社会之秩序,而而其目标实在人之道德人格之真正的完成。此人格之完成系于人之处处只见义理之当然,而不见利害,祸福,得失,生死。而此中之只求依义理之当然,而不求茍生茍存,尤为儒者之学之所特注意的。我们须知,凡只知重现实的功利主义者,自然主义者,与唯物主义者,都不能对死之问题正视。因死乃我的现实世界之不存在,故死恒为形上的宗教的思想之对象。然而中国之儒家思想,则自来要人兼正视生,亦正视死的。 所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都是要人把死之问题放在面前,而把仁义之价值之超过个人生命之价值,凸显出来。而历代之气节之士,都是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西方人对于殉道者,无不承认其对于道有一宗教性之超越信仰。则中国儒者之此类之教及气节之士之心志与行为,有岂无一宗教性之信仰之存在?而中国儒者之言气节,可以从容就义为最高理想,此乃自觉的舍生取义,此中如无对义之绝对的信仰,又如何可能?此所信仰的是什么,这可说即是仁义之价值之本身,道之本身。亦可说是要留天地正气,或为要行其心之所安,而不必是上帝之诫命,或上帝的意旨。然而此中人心之所安之道之所在,即天地正气之所在,即使人可置死生于度外,则此心之所安之道,一方内在于此心,一方亦即超越个人之现实生命之道,而人对此道之信仰,岂非即宗教性之超越之超越信仰?

我们希望世界人士研究中国文化,勿以中国人只知重视现实的人与人间行为之外表规范,以维持社会政治之秩序,而须注意其中之天人合一之思想,从事道德实践时对道之宗教性的信仰。这是我们要大家注意的又一点。

六、中国心性之学的意义

民族遂不致绝灭。此外还有各种不同之说法。这些说法我们不能一概抹煞其全无理 由。但皆未能从中国学术之本身以求此问题之解答。照我们的了解,则一民族之文化,为其精神生命之表现,而以学术思想为其核心。所以此问题之解答,仍应求之 于中国学尧中国学术思想。

如从中国之学术思想去看此一问题,则我们与其说中国文化因重视现实生活之维持,遂不作超现实生活的追求,不如说中国之思想,自来即要求人以一超现实的心情,来调护其现实生活。与其说因中国文化偏重保守,致其生活皆习故蹈常,不须多耗气力,不如说中国之思想,自来即要求人不只把力气向外表现,而耗竭净尽,更要求人把气力向内收敛,以识取并培养生命力气的生生之原。与其说中国民族,因重多子多孙而民族不易灭绝,不如说在中国之极早思想中,即重视生之价值,因而重视子孙,重视生命之传承不绝。总而言之,我们与其说中国民族文化历史之所以能长久,是其他外在原因的自然结果,不如说这是因中国学术思想中原有种种自 觉的人生观念,以使此民族文化之生命能绵延于长久而不坠。

我们之所以要说中国思想中原有种种人生观念,以使此民族之文化生命长久,其客观的证据,是此求“久”之思想在中国极早的时代中已经提出。中国古代之宗教思想中有一种天命靡常的思想。此思想是说上帝或天,对于地上之各民族各君王,并无偏袒。天之降命于谁,使之为天下宗主,要视其听而定。周代的周公,即是深切认识天之降命于夏于殷于周之无常,由是而对周之民族,特别谆谆诰诫,求如何延续其宗祀的。此即是求民族文化之“久”的思想,而周代亦竟为中国朝代中之最久者。此中不能说没有周公之反省诰诫之功。至于久之哲学观念的正式提出,则在儒家之易传中庸中有所谓“可大可久”及“悠久成物”之观念,老子中有要人法“天地长久”及“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观念。易传、中庸、老子,皆成于战国时代。战国时代是中国古代社会发生急剧变化,一切最不能久的时代。而此时代正是久之哲学观念,在儒家道家思想中同时被提出的时代。可知求久先是中国古人之自觉的垮的思想中的事,而此后之汉唐宋等朝代之各能久至数百年,皆由其政治上文化上的措施,有各种如何求久的努力。而中国整个民族文化之所以能久,则由于中国人之各种求久的思想。这些思想,由古代的史官之记载与训诫,后来历史家所叙述的 历代成败兴亡之故,及哲学家指出久与不久之原理,而散布至中国之全民族,其内容是非常复杂丰富的。

简单说,这个思想,以道家形态表现的是一种功利主义的,以退为进的,“不自生故能长生”“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思想。此种以退为进的思想,正是以一种超越一般人对其现实的生命身体之私执,及一往向外用力之态度,而使力气向内收敛凝聚,以求身存及长生之态度。这一种态度,要人少私寡欲,要人见素抱 朴,要人致虚守静,要人专气致柔以归于复命。这是可以使人达于自然的生命力之生生之原,而保持长养人之自然生命力的。 至于这些思想之以儒家形态而表现的,则儒家亦有要人把自然生命之力气加以内敛之一方面,其动机初是要成就人与人之间之礼。儒家承周之礼教,以温其如玉表示君子之德,玉之特色是外温润而内坚刚。坚刚在内,则一切生命力量都积蓄起来。而中庸所崇尚之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之不同处,则在北方之强,是力量都在外,而 南方之强则“宽柔以教,不教无道”,力量都向内收敛,所谓外温润而内坚刚。及南方之强,本是指人在道德上人所当有的

界所注意及者,仍归于诸外在之文物书籍,遂只以求知此书籍文物,而对之作 考证训诂之功为能事,终乃精神僵固于此文物书籍之中。内既失宋明儒对于道德主体之觉悟,外亦不能正德以利用厚生,遂产生中国文化精神之更大闭塞。但由明末清初儒者之重水利,农田、医学、律历、天文,经颜元戴东原,以直至清末之富强运动,此中仍一贯有欲由对自然之知识,以达于正德兼利用厚生之要求贯注于其中。而其根本之缺点所在,则只在此中间之西方理论科学之精神之媒介,为中国文化所缺,而不能达其目标。中国人欲具备此西方理论科学精神,则却又须中国人之能暂收敛其实用的活动,与道德的目标,而此点则终未为明末以来之思想家所认清。而欲认清此点,则中国人不仅当只求自觉成为一道德的主体,以直下贯注于利用厚生,而为实用活动之主体,更当兼求自觉成为纯粹认识之主体。当其自觉求成为认识之主体时,须能暂忘其为道德的主体,及实用活动之主体。而此事则对在中国之传统文化下之中国人,成为最难者。但是中国人如不能兼使其自身,自觉为一认识的主体,则亦不能完成其为道德的主体与实用活动之主体。由是而中国人真要建立其自身之成为一道德的主体,即必当要求建立其自身之兼为认识的主体。而此道德的主体之要求建立其自身兼为一认识的主体时,此道德主体须暂忘其为道德的主体,即此道德之主体须暂退归于此认识之主体之后,成为认识主体的支持者,直俟此认识的主体完成其认识之任务后,然后再施其价值判断,从事道德之实践,并引发其实用之活动。此时人之道德主体,遂升进为能主宰其自身之进退,并主宰认识的主体自身之进退,因而更能完成其为自作主宰之道德的主体者。然而我们可以说,人之道德的主体,必须成为能主宰其自身之进退与认识的主体之进退者,乃为最高的道德的主体,此即所谓人之最大之仁,乃兼涵仁与智者。而当其用智时,可只任此智之客观的冷静的了解对象,而放此智以弥六合,仁乃似退隐于其后。当其不用智时,则一切智皆卷之以退藏于密,而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处处是价值判断,而唯以如何用其智,以成己成物为念。依此精神以言中国文化之发展,则中国文化中必当建立一纯理论的科学知识之世界,或独立之科学的文化领域,在中国传统之 道德性的道德观念之外,兼须建立一学统,即科学知识之传承不断之统,而此事,正为中国文化中之道德精神,求其自身之完成与升进所应有之事。亦即中国文化中 道统之继续所理当要求者。至由理论科学之应用以发展实用技术,以使中国工业化,则本与中国数千年文化中重利用厚生之精神一贯者,其为中国人所理当要求,自更无庸论。

九、中国文化之发展与民主建国

至关于民主建国之问题,我们上已说过,中国文化历史中缺乏西方近代之民主制度之建立,中国过去历史中除早期之贵族封建政治外,自秦以后即为君主制度。在此君主制度下,政治上最高之权源,是在君而不在民的。由此而使中国政治本身发生许多不能解决之问题。如君主之承继问题,改朝易姓之际之问题,宰相之地位如何确定之问题,在中国历史上皆不能有好的解决,中国过去在改朝易姓之际,只能出许多打天下的英雄,以其生命精神之力互相搏斗,而最后归于一人为君以开一朝代。但在君以开一朝代。但在君主世袭之制下,遇君主既贤且能时,固可以有政治上之安定。如君主能而不贤,则可与宰相相冲突,亦可对人民

山先生与陈独秀之不同,只在他始终有一由军政训政以达民主宪政之思想。然在国民革命的实际行动中,此民主宪政之观念,并不能凸显为人所注意。而在国民党训政的廿年中,此观念亦几为党治观念所代替。

至于国民党之训政何以延至廿年之久,此固可说是由于国民党人在主观上之不愿轻易放弃其政权,但在客观上的原因,则自一九三零年日本侵占东三省后,又特别唤起了中国人之民族思想。民族思想,常不免要求集中力量意志以便对外,因而一时有各种仿效希特勒、莫索里尼等思想之兴起。及中日战争起,政体自更不易轻于改变。然人欲由此推论中国人民愿长为训政下之人民,则并无是处。故在民主政治以外之任何努力,对予解决中国问题,终皆一切归于无效。

至于今日共党在大陆之专政,似最易证明中国人民之不要求民主。再连我们上面所说的陈独秀之讲民主而改信马列主义,及国民党人士在思想及作法上,曾受共党及法西斯之影响等,似更证明中华民国以来之思想界,并不重视民主之思想。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的答覆是此共产主义思想之来源,根本不是中国的。其所以能在中国蔓延,乃由于自十九世纪末以来,中国确曾受西方资本主义的侵略与帝国主义的压迫。此共产主义之思想,乃由住在租界中的亭子间的知识分子,因深感此侵略压迫之存在,而后介绍至中国的。这种思想之介绍至中国,并非由中国民族文化思想中所直接发展而出,而只是由于中国民族与其文化,因受侵略压迫,不能一直发展,然后才由外输入的。这种思想之本身,并非纽非真为中国人民本其客观的精神生命之要求而在正面加以接受。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取得政权,我们亦不能忽视二重大的事实。第一、即共党之坐大,初由于以共同抗日为号召,这是凭藉中华民族之民族意识。第二、共党之能取国民政府之政权而代之,其初只是与其他民主党派联合,以要求国民党还政于民,于是使国民党之党治,先在精神上解体。这是凭藉中国人民之民主要求,造成国民党精神之崩溃,而收其果实。由此二者,即可证明中共今虽然在思想上要一面倒于苏俄,并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然其所以有此表面的成功,仍正由于它凭藉了中国人民之民族意识及民主要求,而不是由于人民先正面的 接受了马列主义专政思想。因此马列主义之专政思想,是决不能长久成为中国文化与政治之最高指导原则的。

马列主义之专政思想所以不能长久成为中国文化政治之最高指导原则,其根本理由: 一、在马列主义想否认普遍的人性,而只承认阶级的人性,因而想打倒一切建基于普遍的人性基础上之宗教、哲学、文学、艺术、道德、而彻底以阶级的观点,加以划分,此处是违悖了世界一切高级文化之共同原则。尤与中国数千年之文化思想中之植根于对此心此性以建立嫦道德的主体者相违,而想截断中国历史文化之统绪。

二、在由其阶级的人性观所产生的无产阶级的组织,想否认每一人的个性与自由人权,这是与一切人之各为一个人,因而必有其个性,亦当有其自由人权相违的。

三、在中国文化之历史的发展,是必然要使中国人除成为一道德的主体外,兼成为一政治的主体及认识的主体、实用技术的主体。人要成为一认识一认识的主体,则其思想理性决不能为教条所束缚,而思想之自由,学术之自由,必当条件的被肯定。

四、在中国人民要成为政治的主体,则既不能容许君主一人在上,人民成为被治者,亦

心的理想计划,预备在研究之后,去实施或进行者。于此情形下,东方人一方自觉成为西方人之冷静的研究对象,一方又觉其正预备以其理想计划,自上贯注下来,到我们身上。东方人在觉其自身只为一冷静的研究对象时,即觉为被西方人所推远而感到深细的冷酷。而在其觉西方正以其预定之理想贯注下来时,则感一精神上的压迫。而此种感觉,则更使东方人与西方人之直接的交际关系,亦归于貌合神离。而在西方人方面,如自信其理想是公的好的,亦是为东方人本身的,则恒以此种东方人之貌合神离,乃由东方人之不知其好意,或东方人对西方人有距离感自卑感,以及仇恨心,或为东方人之狭隘的民族国家意识文化意识,从中为梗。这些东西我们亦不能完全否认东方人之莫有,而且亦可能有得很多。但是西方人本身之态度,亦正有极大的关系。而此种态度,在根本上,正由西方所承受之希腊文化精神希伯来精神及近代之实用技术精神,三者之一种方式的结合之产物,此乃与西方文化之好处、西方人之长处虽难于分别者。当我们东方人了解到此点时,亦应当对西方人之此种态度,加以谅解。然而西方人如真欲其对人之态度,与其自身之精神,再进一步,或真欲与东方人亚洲人及非洲人接触以调整人类关系,谋取世界和平,以保西方文化本身之永远存在于人间世界,则我们认为西方人之精神思想,尚可再上升进一步,除由承继希腊精神希伯来精神而加以发展出之近代西方之精神以外,尚可有学习于东方之人生智慧,以完成其自身精神理想之升进者。此有五点可说。

西方人应向东方文化学习之第一点,我们认为是“当下即是”之精神,与“一切放下”之襟抱。西方文化精神之长处,在其能向前作无限之追求,作无穷之开辟。但在此向前追甸求,开辟之精神状态中,人虽能以宗教上之上帝为托命之所,而在真实生活中,其当下一念,实是空虚而无可在地上立足。由此念念相续,亦皆实空虚而无可在地上立足。于是西方之个人与国家,必以向前之追求开辟,填补其当下之空虚。当其追求开辟之力量,随自然之生命之限制,或外来之阻限而不能不停顿时,其个人之生命,国家之生命亦可能同时倒下。故西方之老人,多为凄凉寂寞之老人;而西方历史上之强国,当为一仆不起,或绝灭不世之强国。中国文化以心性为一切价值之根源,故人对此心性有一念之自觉,则人生价值,宇宙价值,皆全部呈显,圆满具足。人之生命,即当下安顿于此一念之中,此即所谓“无待他求,当下即是”之人生境界。中国以知进而不知退为人生之危机,而此正西方文化之特点。其所以不知退,则因在其当下精神中实无可立足之地。则由当下即是之生活智慧可与西方人以随时可有立足之地,此即可增加西方文化自身之安全感与坚韧性。

其次,西方以承希腊精神之重智而来之文化活动,必表现为概念之构成。此为成就知识之必需条件。但西方人士之沉浸于概念知识之积累者,无形中恒以概念积累之多少,定人生内容之丰富与否。此固有其一面之意义。但概念之本身,对具体之人生而言,本有一距离,具有其限局而造成其阻隔。人之精神中如时时都背负一种概念的东西,而胸襟不能广大空阔。此缺点首表现为西方人之不易与东方人有真实的Authentic 接触。因我们与他人之真实接触,首先要我们心中全莫有东西,而成为生命之直接相照射,一有此概念的东西,则此东西,虽亦可为媒介,以使我们得同其他与此概念发生关系的人接触。但是此种概念的东西,却同时可成为人与人的真实接触之阻隔。此种概念的东西,包括我们预定的计划目标,用以联系

家,而凡未能民主建国之国家,皆须一一先走上民主建国之道路。但是人类最后必然归于天下一家。所以现代人,在其作为一国家之公民之外,必须同时兼备一天下之情怀,而后世界真有天下一家之一日。在这点上说,东方人实更富于天下一家之情怀。中国人自来喜言天下与天下国家。为养成此情怀,儒家,道家,墨家,佛家之思想皆有所贡献。墨家要人兼爱,道家要人与人相忘,佛家要人以慈悲心爱一切有情,儒家要人本其仁心之普鸠普遍涵盖之量,而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本仁心以相信“人皆可以为尧舜”,本仁心以相信“东西南北海,千百世之上,千百世之下之圣人心同理同”。儒家之讲仁,与基督教讲爱,有相通处,因基督教之爱,亦是遍及于一切人的。

但是基督教要先说人有原罪,其教徒是本上帝之意旨,而由上至下,以救人。儒家则多信人之性善,人自身可成圣,而与天合德。此是一冲突。但教义之不同处,亦可并行不悖,而各有其对人类与其文化之价值。但在养成人之天下一家之情怀上,则我们以为与其只赖基督教思想,不如更兼赖儒家思想。此乃由以基督教为一制度的宗教,有许多宗派之组织,不易融通。基督教有天堂观念,亦有地狱观念,异端与不信者,是可入地狱的。则各宗派间,永不能立于平等之地位,而在自己之教会者与不在者,即分为二类。而一可上天堂,一可入地狱。如此,则基督教对人之爱虽以一无条件,仍可以有一条件,即信我的教。此处实有一极大之问题。照儒家的意思,则只要是人,同有能成圣而与天合德之性。儒家并无教会之组织,亦不必要人皆崇拜孔子,因人本皆可成圣而同于孔子,此即使儒家之教,不与一切人之宗教成为敌对。儒家有天地之观念,而无地狱之观念,亦无地狱以容异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乃儒家之信仰。则人类真要有一“天下一家”情怀,儒家之精神实值得天下人之学习,以为未来世界之天下一家之准备。此外,东方之印度之佛教婆罗教,同有一切人可成佛,而与梵天合一之思想,而可足养成人 之天下一家之情怀者。此各种东方之思想,亦同连系于东方之文学艺术礼仪,而同值得西方人加以研究而学习者。

我们以上所说西方人应向东方学习者,并不能完备。尽可由人再加以补充。我们以上说的是西方文化如要完成其今日欲领导世界世界的目标,或完成其自身之更向上的发展,求其文化之继续存在亦有须要向东方学习者。而这些亦不是在西方文化中莫有种子的。不过我们希望西方文化中这些种子,更能由对东方之学习,而开花结果而已。

十二、我们对于世界学术思想之期望

我们如承认西方文化,亦有向东方学习的地方,则我们对于中国与世界之学术方向,还有几点主张可以提出。

1. 由于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已经由西方文化之向外膨胀,而拉在一起,并在碰面时彼此头破血流。我们想现代人类学术的主要方向,应当是我们上面所谓由各民族对于其文化缺点之自己反省,把人类前途之问题,共同当作一整个的问题来处理。除本于西方文化传统之多元,而产生的分门别类的科学哲学之专门研究之外,人类还须发展出一大情感,以共同思索人类整个的问题。这大情感中,应当包括对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本身之敬重与同情,及对于人类之苦难,有一真正的悲悯与恻怛之仁。由此大情感,我们可以想到人类之一切民族

本文来源:https://www.bwwdw.com/article/zfd3.html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