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史》精品课程教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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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史》精品课程教案(上)

第一章 《诗经》

古人曾经讲过:“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而一部文学史有浩如烟海的作品,有灿若星河的作家,我们又“从何说起呢”?我们打算从两个字说起——“风骚”。

清人赵翼有诗云:“李杜文章万口传,至今己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红楼梦》中描写王熙凤有这样一段:“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毛主席诗词中又有一名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这些语句中的“风骚”不用多解释,需要注意的是,古人在说到“风骚”时还特指古代文学作品中两部经典——《诗经》与《楚辞》。国风是《诗经》的主体部分与精华所在,《离骚》是《楚辞》的代表性作品,于是古人常常用“风骚”特指《诗经》与《楚辞》。

《诗经》收录的作品上起西周,下至春秋中叶,共三百零五篇,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从这个意义上讲,《诗经》是我国文学的光辉起点。有人曾认为《礼记·郊特牲》中的伊耆氏《蜡辞》、《吴越春秋》中的《弹歌》等是最古老的歌谣(详见游国恩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第一册第一章第一节),这些毕竟还是猜测,尚未能确考。

既然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是怎么样编订而成的呢?历史上主要有三种说法:“献诗说”、“删诗说”与“采诗说”。“献诗说”的文本依据主要是《国语·周语》:“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这句话出于周厉王时的召公之口,主要是劝谏周厉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处所献之诗是否便编订成了《诗经》并没有明确指出。“删诗说”主要是讲孔子删诗。《墨子·公孟》中曾云《诗经》不止是三百余篇:“颂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中更是明确地讲:“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尽管讲得明确,后世学者对司马迁的说法还是持怀疑态度。学术界较多采信的是《汉书·食货志》中的“采诗说”(1),认为古有采诗之官,将民间诗歌搜集、整理,配上音乐进入宫廷,使统治者“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在此基础上便编订出了《诗经》。

为了方便大家记忆,本章将关于《诗经》的某些知识点用数字“四”和“六”串起来。说到“四”,大家要能够区分“四诗”与“四家诗”。古时有一副名联,据说是由苏东坡对出。上联为“三光日月星”,下联为“四诗风雅颂”。“雅”分为“大雅”与“小雅”,故可与“风”、“颂”合称为“四诗”。而“四家诗”主要是汉时讲授《诗经》的四家:鲁人申培、齐人辕固、燕人韩婴与赵人毛苌。“四诗”是《诗经》的组成部分,“四家诗”是《诗经》学的学术派别,大家不要混为一谈。数字六主要是帮助大家记忆“六义”。什么是“六艺”呢?概而言之,“六艺”是“风”、“ 雅”、“颂”、“赋”、“比”、“兴”六者的总称;分而言之,“风雅颂”这三者为“诗篇之异体”,也就是说,是诗歌的不同体制;“赋比兴”这三者为“诗文之异辞”,也就是说,是文学的表现手法。再进一步说,“风雅颂”是按照音乐的不同将《诗经》分为三种不同的体制——“乡土之音” 谓之“风”、“朝廷之音”谓之“雅”、“郊庙之音”谓之“颂”2; “赋比兴”这三者则主要是指以下一些表现手法——“赋者,铺陈其物而直言之”、“比者,以彼物比此物”、“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

在掌握了这些知识点之后,我们不妨再看看《诗经》与传统文化的关系。 有这样一个故事(听讲),引出以下一段话“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是《论语》中孔子称赞周代礼乐文化的一句话,他说,周代借鉴了夏、商两代的礼乐而形成了非常繁荣的文化(“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诗经》与传统文化最密切的就是周代的礼乐文化,因为,它的绝大部分作品是在周王朝推翻商王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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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尚未被秦王朝所灭之前的作品,虽然平王东迁以后王室己经衰微,可是,周代的礼乐文化仍然在很长一段时期都有着重要影响。

先看这么一首诗: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鄘风·相鼠》)

无礼仪,无行止之人,社会己经无法接受、无法容忍了,这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出礼乐文化在当时的重要影响。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够避免对《诗经》的某些误读。大家都很熟悉《伐檀》一诗中的“不稼不穑”、“不狩不猎”、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几句,常常听到的解释是劳动者对剥削、压迫的认识与反抗。其实,交纳租赋是当时领主与劳动者彼此认定的一种经济关系,不仅领主视自己对劳动者的剥削与压迫为必然,劳动者也不能超越当时的历史条件对剥削、压迫的不合理性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其中,“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指责的不是不劳而获,而是“无功而食”。孟子曾引此首诗,赵歧所作作的注便是:“无功而食谓之素餐”。另外,“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仍然与周代的礼乐文化有关。在周代的礼乐文化中,“君子”礼仪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亲农”,周公在《尚书·无逸》中教诲成王时就曾明确指出,“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礼记·月令》、《礼记·祭义》、《谷梁传》等典籍都曾载有周代“君子”亲农的礼仪程序。周代的“君子”还要参与狩猎,既可娱乐,又可习武,也演练了驾车本领与“进退之礼”。所以,《伐檀》一诗对“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的批判不能简单理解为“不劳而获”的剥削行为,也不能等同于享乐腐朽,而是指责违背“礼”之规定的“无功而食”行为。

前面我们讲了《诗经》与周代礼乐文化的关系,下面我们再看看它与先秦外交活动的关系。在今天看来,《诗经》理所当然的是文学作品,可是,在先秦时代,人们对文学还未能自觉,人们所说的“文学”一词是指学术、学问的意思。既然对文学缺少自觉意识,先秦时代《诗经》被人们看重的便不是审美价值而是实用价值,其实用价值主要体现在外交活动上。

《左传》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听讲),引出先秦外交中的“赋诗言志”。我们现在还有一个词语叫“断章取义”,先秦人就是通过“断章取义”的方式在外交时含蓄表达意图与情感的。在前面的故事中,国子所赋《辔之柔矣》义取“宽政以安诸侯,若柔辔之御刚马”,子展所赋《将仲子兮》中有“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等句,子展便不妨“断章取义”,委婉地劝谏晋国不要一意孤行,要考虑到各国舆论——“人言可畏”。

下面,我们再来谈一谈《诗经》的艺术特点。以“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来概括它的现实主义精神固然不错,不过毕竟流于简单化。正如俄国作家陀思陀耶夫斯基所说的,现实主义并不是生活的摹本,而是在熟视无睹中发现惊悚,在衣食住行中发现被掩蔽的真实。以 “歌其食”、“歌其事”论《诗经》并不是提升了《诗经》的地位,反而是对一些艺术水平并不高的作品作了不相称的褒扬。其实,倒是“赋”、“比”、“兴”的运用,既是《诗经》艺术特征的重要标志,也开启了我国古代诗歌创作的基本手法。

有首诗大家既使不会背诵,也一定知道其中的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首诗便是《诗经》中的《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可是却诗味浓郁。放在整首诗中就更加优美了:

蒹葭苍苍,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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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从季节上来讲,这是秋天——“白露为霜”。从时辰上来讲,诗中有一个时间的推移过程值得注意——“为霜”、“未晞”、“未已”。这么一个过程是霜融为露,露再被太阳蒸发的过程,也就是气温慢慢升高、天色渐渐变亮的过程。我们不知抒情主人公什么时候来到河畔,我们只知道他在那里呆了很久。我们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但我们能够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离不开“伊人”。这里的蒹葭、霜露便是典型的“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青青蒹葭,晶晶霜露。有点儿凄清,有点儿寒凉。然而这不是单纯描绘物象,而是营造出一个美丽近乎忧郁、恍惚如同梦境、柔肠百转、缠绵悱恻的氛围,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引出万般思绪,千种情愁,其审美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诗经》中的“比”、“兴”又常常是二者兼用,浑然一体的。以《卫风·氓》中的一段为例: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椹。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可以是比,比喻女主人公的盛年,因为后文“桑之落矣,叶黄而陨”便说到女主人公年老色衰,被负心汉所弃。然而这一句也是“兴”,引发一段“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感慨。

《诗经》的句式以四言为主,然而却无板滞单调之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采取了复沓的章法,形成了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节奏感。有时,甚至只是略变动几个词,却能有很好的审美效果。如《周南·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采”之一字具体化为五个动词——“有”(收藏)、“掇”(拾取)、“捋”(捋取)、“袺”(拉起衣衽,把东西放进去)、“襭”(把衣衽插在衣带中以盛放物品),再置之于复沓的章法中,真如方玉润《诗经原始》卷一所言:“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诗经》中除叠句之外还常常使用叠字,如前面两首诗中的“苍苍”、“采采”、“萋萋”,此外较为有名的还有《小雅·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周南·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等。又有所谓的双声叠韵如“参差”、“栗烈”、“绸缪”、“栖迟”等,都使得音节舒缓悠扬,语言具有音乐美。

最后我们再来谈一谈《诗经》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与影响。 首先,《诗经》虽有少数叙事史诗,如《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就可被视为周部族的发祥史诗与开国史诗,但这些作品在《诗经》中所占比例甚小。有些诗中也有叙事的成份,如前面所举的《卫风·氓》就追怀了往事,但这些叙事只是片断,是为抒情服务的,抒情是主体。可以这样说,《诗经》主要是抒情言志之作,奠定了以抒情诗为主的民族文学格局。

其次,《诗经》表现出的干预现实的热情、关注政教的理念、“怨刺”的批判锋芒、关心民生疾苦的伟大同情对后世也有着深远的影响。无论是屈原的“盖自怨生也”、“发愤著书”,还是汉乐府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无论是建安诗人的“雅好慷慨”,还是陈子昂的“风雅兴寄”;无论是杜甫的“别裁伪体亲风雅”,还是白居易知的“惟歌生民病”????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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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都受到《诗经》“风雅”精神的潜移默化。

前面己经谈到,“赋”、“比”、“兴”的运用,既是《诗经》艺术特征的重要标志,也开启了我国古代诗歌创作的基本手法。对“赋”的重视揭示出古人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之艺术风格的重视,对“辞达而已矣”之文学本质的体认。“比”、“兴”手法的强调,则形成了我国古代诗歌含蓄隽永、韵味无穷的审美特点。

另外,《诗经》的四言句式曾被后人直接继承,如箴、铭、赞、颂、诔等文体多采用四言句式。曹操、陶渊明的一些四言诗之所以成为千古传诵的诗篇,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很好地借鉴了《诗经》的手法。其中,曹操的名篇《短歌行》还化用了《诗经》中的成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郑风·子衿》)、“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小雅·鹿鸣》)。

总之,《诗经》开辟了中国诗歌的主要道路,奠定了民族文学的主要格局,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审美传统,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光辉起点。

(1)《汉书艺·食货志》曾这样言及古时的采诗制度:“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有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

(2)“风”是《诗经》的主体,这从“风”、“ 雅”、“颂”三者在《诗经》中的比例即可看出:305篇中,“风”占了160篇,“雅”占了105篇(“大雅”31篇,“小雅”74篇),“颂” 占了四十篇(其中周颂三十一篇,鲁颂四篇,商颂五篇)。

第二章 《楚辞》

朱买臣休妻是很有名的故事,见于《汉书·朱买臣传》。《汉书》本传中还提及过此人与楚辞的一段因缘:“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悦之。”原来朱买臣后来竟因《春秋》、“楚词”讲得好而飞黄腾达。屈原是“发愤”而作,他恐怕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在汉武帝时居然会被视作一种专门的学问,并且能够与六经并称。

楚辞一词最早见于《史记·酷吏列传》,其实也与朱买臣有关:“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由此则材料可知至迟在汉武帝时己有“楚辞”这一名称。其本义是泛指楚地的歌辞,后来专指战国时以楚国屈原的创作为代表的新诗体。西汉末,刘向贺辑录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及汉代人的仿作,其书名便为《楚辞》。东汉王逸又对之作了注释工作,这便是《楚辞章句》。据《汉书·艺文志》屈原共有作品25篇,王逸却认为屈原的作品为24篇,把《史记》中明确认定为屈原作品的《招魂》一篇归在宋玉的名下。目前的学术界一般认为屈原的作品包括《九歌》十一篇,《九章》九篇,再加上《离骚》、《天问》、《招魂》,共计23篇。

既然屈原是公认的楚辞的代表作家,那么知人论世,我们不妨对屈原的生平作一番介绍。为了方便大家的记忆,我们不妨把屈原的生平概括为“一个家世,两次流放,三种才能,四种忧愤”。《离骚》中云:“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高阳”既上古帝王颛顼,据游国恩先生的考证,颛顼帝的苗裔有着史学与天文学的家学,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在屈原的的作品中(详见游国恩)。屈原是楚国的贵族,曾任楚怀王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曾深受楚怀王的信任。上官大夫靳尚对屈原的才能深为妒忌,诬陷屈原露才扬己,致使楚怀王开始对屈原疏远,大约在楚怀王二十五年左右,屈原遭受第一次流放,被放逐于汉北,其《九章·抽思》中有言:“有鸟自南兮,集于汉北”。怀王三十年,秦人诱骗怀王在武关盟会,屈原极力劝阻,但怀王的小儿子子兰等却极力怂恿,结果怀王被秦人扣留不得回国。怀王失陷秦国后,顷襄王即位,子兰执政,成为令尹。由于屈原曾怒斥子兰,子兰对他怀恨在心,结果屈原被再次流放于沅、湘一带,时间约为顷襄王十三年前后。

《史记》的屈原本传曾称赞屈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三种才能,这三种才能也体现在他的创作上。在不少作品中,屈原旁征博引,既有史实,又有神话传说,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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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闻强志”一点都不过分。他还反复申明自己的政治理想,提出进步的政治主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颇显“明于治乱”的才能。至于“娴于辞令”主要是讲屈原的外交才干,在上一章中,我们己经讲过当时“赋诗言志”的外交传统,很讲求意在言外的语言艺术与比兴象征手法,这在屈原作品中也可看到烙印。《史记》的屈原本传提到过屈原的四种忧愤——“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方正之不容也,邪曲之害公也”,其实这也正是屈原作品的主要思想感情,下面我们不妨以《离骚》为例具体讲一讲。

《离骚》是屈原最重要的代表作,也是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共三百七十二句,二千四百余字,其写作年代虽无材料可加以确定,但其必然写作于二次流放中的其中一次流放时期。“离骚”之“骚”字古人有共识,皆解为“忧”、“愁”之义,如司马迁在屈原本传中便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在《离骚赞序》里说“骚,忧也”,认为屈原写《离骚》是“遭忧作辞”;王逸在《楚辞》章句中亦云:“骚,愁也”。但“离”之一字却主要有两种分歧。司马迁、班固都将“离”字解为“遭受”之义,而王逸却解为“离别”之义。在楚辞中可多次见到“离忧”、“离尤”之语,没有一个例子是可将“离”释为“离别”的,皆是“遭受”之意,故似应将“离”字释为“遭受”更妥。

既然可以确定《离骚》是屈原抒发忧愁之情的作品,那么其忧愁之情的具体表现是什么呢?正是以上所概括的“四种忧愤”。人们习惯于以“爱国主义”对屈原一言以蔽之,其实,这恰恰是对屈原的误解。卢梭曾言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爱国主要是看此人爱的是何种人之国:是“众人之国”呢还是“某人之国”。卢梭的民主立场使他断言爱“众人之国”方是爱国,而爱“某人”(君主)之国则不过是一种狭隘的私人感情罢了。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屈原与其说是爱国,不如说是忠君。他殷殷期盼的是楚王——“不抚壮以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念念不忘的是楚王——“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忠心耿耿的是楚王——“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耿耿于怀的也是楚王——“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为什么耿耿于怀?因为“疾王听之不聪也”——“荃不揆余之衷情兮,反信谗而齑怒”。

屈原的两次流放都与小人的谗言有关,那么他在《离骚》中反复吟咏“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便不足为奇。那些小人是结党营私的,所以屈原又将他们称为“党人”——“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有时又将他们称为众人——“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妒忌”,有时又以比喻象征的手法将他们称为“众女”——“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称呼不一,对“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的忧愤之情却是一致的。

当然,《离骚》最主要的忧愤之情还是他的身世之感——“方正之不容也”。他反复悲吟“忳郁邑以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屈心以抑志兮,忍尤而攘诟”,可是,难能可贵的是,尽管有着幻灭、也有过动摇——“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情操的坚守,表现出可贵的人格独立精神与理想主义情怀。

鲁迅先生曾大力批判缺少人格独立精神的国民劣根性,其中讲过这样一个寓言(听讲)。有两个段子也对中国人缺少人格独立精神的不良现象作过讽刺(听讲)。相对于这样的国民劣根性,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屈原能够表现出非同寻常的人格独立精神真是难能可贵。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是正确的,一个人就足够了。所以不妨“鸷鸟之不群”,不妨“判独离而不服”,不妨“横而不流”(《桔颂》),不妨“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渔父》)。

罗曼罗兰曾经打过一个耐人寻味的比方:一位女子的背影深深地吸引了你,你随着她走过了大街小巷,走过了千山万水,后来她一回头,面目狰狞,把你一下子吓倒。这位女子就是理想。史铁生在一篇文章中也有过这样一段:理想是一块蛋糕,两个小孩子为争这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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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桌上扭打到桌下,又从屋里扭打到屋外,这时候一只狗走来,理想的味道于是变掉了。是的,理想有时会欺骗我们,理想有时也会变质,可是,真正的理想还是值得人去奋斗,去献身的,诺贝尔文学奖对作家授奖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对作家理想主义情怀的强调。屈原固然也有他的时代局限性,例如他的“爱国”不是“公德”而是“私德”,但是,他“举贤授能”、“修明法度”的政治理想还是相当进步的,而且,为了这样的理想,他“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頷亦何伤”、“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表现出伟大的献身精神;为了这样的理想,他“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朝褰陂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表现出只争朝夕的实干精神与不畏艰辛的探索精神。

除《离骚》之外,屈原的另一首抒情长诗是《天问》。《天问》是一篇奇文,以一个“曰”字领起,一口气提出一百七十二个问题,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罕见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问题涉及自然、社会、历史以及有关的神话传说,表现出深刻的怀疑精神,正如鲁迅所言,“怀疑自遂古之初,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摩罗诗力说》),在这些追问当中,连当时被奉为偶像的尧舜也受到挑战,不再是绝对权威。

《九歌》与《九章》是两组组诗。《九歌》共十一篇,其性质是祭神的乐歌。前十篇各祭一神,末篇《礼魂》,则是前十篇通用的送神曲。所祭神祗可分一下三种类型:(1)天神:东皇太一(天神中最尊贵者,即天帝)、云中君(云神)、大司命(司寿命之神)、少司命(司子嗣之神)、东君(日神)。(2)地祗:湘君湘夫人(湘水之神)、河伯(黄河之神)、山鬼(山神)。(3)人鬼:国殇(楚国阵亡将士)。

《诗经》的祭神乐歌中,神是庄严可畏的。《九歌》中的神则富有人情味与亲切感,表现出楚民间信仰中人神共处的特点。而且,《湘君》、《湘夫人》、《山鬼》等篇中还含有人神相恋与神神相恋的情节。《湘君》的开头写道:“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尤其是“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将阔大之景与萧瑟之象结合起来,将深秋之寒凉与惆怅感伤之情感溶为一体,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此外,《少司命》中“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对人情作了精当的概括,也常常为后人所引用。

《九歌》的“九”不特指而是泛指,共十一篇。《 九章》则正好有九篇:《惜诵》、《桔颂》、《悲回风》、《思美人》、《抽思》、《怀沙》、《哀郢》、《涉江》、《惜往日》。其写作年代朱熹认为是“屈原即放,思君念国,随事感触,辄形于声。后人辑之,得其九章,合为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也”(《楚辞集注》卷四)。其中《抽思》是屈原第一次流放时所作,《哀郢》当是第二次流放时所作,这首诗中中的一段风光描写甚为后人所称道:

入溆浦余邅回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此段描写情景交融,对山水作了精当概括的刻画,成了后世山水诗的滥觞,屈原也因此被推为山水诗的鼻祖。

《怀沙》一般被认为是屈原临死前的绝笔。其中有名句云“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表现出舍生取义的高尚情操。

屈原的作品我们就不一一介绍了,司马迁在《史记》的屈原本传中对之予以高度评价“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灂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其实概括了屈原作品巨大的人格力量以及其比兴象征的艺术手法。屈原比兴象征的典型意象主要是“香草美人”,正如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所说:“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香草美人”的意象还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以男女喻君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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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的比兴传统。

除了司马迁概括的之外,屈原作品还有以下一些特点:(1)具有强大的情感力量。古人说“温柔敦厚,诗教也”,屈原作品则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温柔敦厚”的标准:愤激起来慷慨雄放,忧患起来沉郁顿挫,感身世则深沉悲壮,言理想则刚烈不屈,具有极大的感染力与崇高美。(2)创造了一种新的诗歌样式,在句式与结构上与《诗经》相比更为自由而且富于变化。其句式以杂言为主,突破了传统的四言句式;结构上更曲折繁复,与复杂、深沉的感情相适应。(3)想象丰富,擅长熔铸神话传说创造出雄伟壮丽、缈渺迷离的图景。这些都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4)词藻华丽,讲求文采。

屈原的作品构成了楚辞的主体,不过,除屈原屈之外我们至少还应知道三位楚辞作家。史记的屈原本传中结尾提到:“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而终莫敢直谏。” 宋玉、唐勒、景差便是屈原之外的另三位楚辞作家。其中唐勒尚未发现存世的作品,王逸《楚辞章句》言《大招》一篇可能为景差之作,并没能确定,不妨存而不论。倒是宋玉的作品不妨为大家略作介绍。《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为赋中名篇,对后世影响皆大,“雄风”、“巫山云雨”、“登徒子”在后世还成为典故在诗文中频频出现。可是,这些作品是否是宋玉之作,学术界还有争议,能确知为宋玉所的仅《九辩》一篇,然而就是这一篇使得宋玉成为屈原之后最为杰出的楚辞作家,与屈原并称为“屈宋”。

第三章 上古神话与先秦散文

由于时代久远,也由于儒家具有“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上古神话在文献古籍中载录甚少,不像古希腊神话那样能够系统而完整地保存于史诗当中。中国古代文献当中,除了《山海经》等书中记载神话比较集中之外,多散见于经、史、子、集各类书中,而且这些神话传说往往只是片断,有完整故事情节的作品不多。

具体看来,《诗经》的《商颂·玄鸟》、《大雅·生民》载有商部族与周部族之始祖的神话传说:商的始祖名契;他的诞生颇为神奇,是由其母简狄吞食燕卵而生。周部族的始祖名弃,关于他的神话传说在情节上与契有相似之处:其母姜嫄因踩了巨人脚印而受孕,生下了他。屈原的《离骚》、《天问》等作品熔铸了一些神话传说形成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左传》、《国语》、《逸周书》中偶尔提及了一些神话传说;《穆天子传》中讲述了周穆王与西王母相会的故事;在诸子作品中,《庄子》的神话色彩最为浓厚,鲲化为鹏、望洋兴叹、黄帝失玄珠等都是很有名的故事。此外,《孟子》、《墨子》、《韩非子》等也保存了一些神话材料。秦汉时的《吕氏春秋》、《淮南子》由众人编篡而成,有着较多的神话传说,尤其是《淮南子》一书,载有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些广为人知的故事与典故。《山海经》除了载有异国人奇异形貌、习性、风俗之外,鲧禹治水、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黄帝战蚩尤等神话传说更是流传广远,深入人心。当然,还应提一下的是有中国特色的创世神话——盘古开天辟地: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岁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艺文类聚》卷一引徐整《三五历纪》)

散文的起源一般可追赶溯为甲骨卜辞(1)、《尚书》中的商周文诰(2)、商周的铜器铭文(3)。在先秦时代,文学尚未自觉,文史哲不分,出现了“以历史为文”、“以学术为文”的文学形态,因此,论及先秦散文时,一般将它们划分为历史散文与诸子散文。

历史散文中,《春秋》是编年体史书之祖,也就是说,是中国最早的编年体史书。“春秋”原是先秦时代各国史书的通称,后来因仅有鲁国的史书传世而成为专称。目前我们所见的《春秋》相传是孔子在鲁国史官所编史书的基础上整理、修订而成,其所载史实上起鲁隐公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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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前722年)年,下迄鲁哀公十四年(公元瓣481年),共计242年。

《春秋》有一个写作特点是后世人所谓“微言大义”的“笔法”。概括来说,其内容是纲目式的记载,通过谨严精炼的语言对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暗寓褒贬。例如,鲁隐公元年有这样一段纲目式记载:郑伯克段于鄢。之所以称郑庄公为“郑伯”是因为“讥失教也”——他没有尽到教育自己弟弟的责任;之所以直呼“段”之名是因为段“不弟”,不像个弟弟的样子;之所以用“克”字是因为兄弟二人交兵时“如二君”——段的势力己相当大,二人相争如两国君相争。再如,《春秋》还以“诛”谓“杀有罪”,以“杀”谓“杀无罪”,以“弑”谓“下杀上”。

既然《春秋》有着“微言大义”的“笔法”,后世便有一些解释“微言大义”之书,又因《春秋》后来被列为“经”,这些解经之书便被称为“传”。《公羊传》、《谷梁传》《左传》是著名的“春秋三传”,据说《公羊传》的作者是公羊高,《谷梁传》的作者是谷梁赤,《左传》的作者是左丘明。其中,《左传》的文学成就最高。

《左传》是“以事解经”的历史著作,其所叙之史实上起鲁隐公元年,下到鲁哀公二十七年,比《春秋》多出十三年,共计255年。在写作手法上,《左传》的文学性大大增强,成为后世文学的范本,如韩愈在《进学解》中把《左传》列入应当“含英咀华”的古代作品,陆游在《渭南集》卷十五《杨梦锡集句杜诗序》亦言:“前辈于《左氏传》、《太史公书》、韩文、杜诗,皆通读暗诵。虽支枕据鞍间,与对卷无疑,久之,乃能超然自得”。

《左传》的文学性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理解:(1)作为历史著作,《左传》不像春秋那样只是纲目式的记载,不是概述而是描述,而且还有许多描述故事性很强,如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出典即前面所提到过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鲍叔牙荐管仲的故事、晋公子重耳流亡的故事等;(2)擅长描写战争。无论战争规模是大是小,《左传》都颇能得绘影描神之妙。小战如长勺之战,以曹刽论战为核心,既有对战争局势的预测,又有具体的指挥,以曹刿两次所言“可”与“未可”制造悬念,在庄公向他询问“何也”的时候才全盘托出,一波三折,短小精悍;大战如春秋时代五大战役晋楚城濮之战、秦晋殽之战、晋楚邲之战、齐晋鞍之战、晋楚鄢陵之战等重点不在于描绘战争场面,而是细致地交待出战前的政治、外交状况、民心向背情形,有时还借人物之口对战争作出预测、对战争之结果作出总结与评价,既全方位、立体化地描写了战争,又对战争作出精当的议论,适时适度且无说教气;(3)擅长描写行人辞令。先秦时,外交人员被称为“行人”,他们从事外交活动时很注重语言艺术,其辞令本身就很有美感,《左传》很好地表现出了这些行人的辞令美。其中最著名的是烛之武退秦师的一段辞令描写,金圣叹对之有很好地点评:“分明一段写舍郑之无害,一段写陪晋之有害,而其文作连锁不断之句,一似读之急不得断者”、“妙在其辞愈委婉,其说愈晓畅。”阴饴甥对秦伯的辞令描写也值得一提:“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二,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二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阴饴甥随口分出“君子”、“小人”的不同态度,借小人之口对秦国表示威慑,又借君子之口对秦国表示恳求,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很顺利地说服了秦服。(4)有许多生动精彩的细节描写。如写先轸盛怒时在国君面前的“不顾而唾”、写晋楚邲之战时晋国大败,晋人争舟,舟上之人挥刀斩去攀舟人的手指,以“舟中之指可掬”描绘出大败时的狼狈与崩溃等。(5)《左传》是编年体史书,可并非是一本流水帐,除顺序之外亦常常以“初”字引出一段倒叙,另外还根据情况进行插叙与补叙,叙事方法相当灵活与完备。编年体史书是以时间为中心而非以人物为中心(纪传体史书便以人物为中心),但是,以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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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流亡的故事为例,把人物不同时期的事迹整合起来可以看出,《左传》不仅描绘出人物性格的富杂性,而且还描绘出人物性格发展的动态过程。

《左传》深入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等多种领域,其思想是博大精深的。德治、民本、重人事是一般文学史都提到的《左传》的进步思想,具体材料请同学们自己找来看,这里不再赘述。

文学价值很高的先秦史书还有《战国策》。《战国策》共三十三卷,主要记载了战国时士阶层的的政治主张、谋略与事迹,其中有许多阴谋(如郑袖割鼻、李园谋害春申君等,听讲),所以重伦理道德的儒家对之相当排斥,认为它“坏人心术”。这其实是一种片面的看法,儒家的经典便载有“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之事,却被称之为“《春秋》出而乱臣贼子惧”,可见不在于所载事迹如何,关键是看如何对待、评价这些事迹。从文学方面来看,《战国策》所描写的人物形象更为复杂,这与当时的历史时期亦有关系,在乱世当中,更易有尖锐的矛盾、微妙的冲突,人在和平时期很难暴露的劣根性、阴暗心理以及性格的多种面目也都能较集中地表现出来,《战国策》便很好地描绘出了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以春申君为例,《战国策》对其基本上是肯定与同情的,但也在具体事例中描绘了他的贪图权位、贪恋女色、刚愎自用等弱点。《战国策》进一步发展了《左传》的辞令描写,纵横捭阖、铺张扬厉,文学性很强。《战国策》情节也较《左传》更为曲折、细节更为生动,表现出先秦历史散文的进一步发展。

《国语》是一部典型的国别体史书。与《左传》、《战国策》不同,《左传》、《战国策》既叙事,又记言,《国语》则以记言为主。其中邵公谏周厉王弭谤一段相当有名,提出了“防民之中,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的进步见解。

先秦时有着著名的百家争鸣时期,诸子向门徒阐明自己的学说,门徒们又对老师的言行记录整理下来而形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诸子散文。

从对后世的影响来看,儒、道两家影响最大,就当时的情形而论,儒、墨两家方是“显学”既受人重视的学说。关于先秦诸子的主要学说及活动,《庄子·天下》、《韩非子·显学》、《荀子·非十二子》有着概述,同学们可以参考。

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先秦时己露锋芒,自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的漫长岁月中更是影响深远。虽然五四时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不能否认的是,即使在今天,儒家思想还渗透于人们的言行举止中,潜移默化于民族性格中,只不过人们未必自觉、甚至对其还颇多误解与曲解。我们不妨精选孔孟原典,结合孔孟传略,帮助同学们理解儒家思想的精华。

第四章 秦汉文学(上)

秦王朝统一六国,结束了天下纷争的局面。但是,焚书坑儒的文化专制却使得文化遭到了极大摧残,彼时可被称为作家的只有李斯一人,保留下的文学作品只有丞相吕不韦门客所编《吕氏春秋》与李斯的《谏逐客书》及其石刻文。

我们现在还有一个词语叫作“一字千金”,典故就出于这样一个故事:吕不韦集门客之论而成《吕氏春秋》,悬诸咸阳市门,声称有能将此书增损一字者可赏给千金。

《吕氏春秋》是一部集体性作品,内容不免驳杂不纯,班固《汉书·艺文志》中便将其归入“杂家”。总的来看,此书儒家、道家、阴阳家思想所占成分较多,表现出从战国末年至秦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学术也由分到合、注重集成与总结的历史趋势。《吕氏春秋》有着严密的体系,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逻辑性与理论性很强,不过,它能够以形象化的方式进行说理,生动畅达。例如,创作了二百多则寓言,有的寓言如《察今》一篇的“刻舟求剑”己是家喻户晓,脍炙人口。在说理时,《吕氏春秋》还不求雄辩,追求平实,其思想颇有可取之处。例如《重己》、《贵生》等篇肯定个体生命价值,《贵公》、《用众》等篇则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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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圣人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具有一定的民主意识。尤其难得的是,《吕氏春秋》将这看起来似乎有些矛盾的两种观念有机地放置于全书严密的系统之中,己经对“公私”问题有了可贵的辩证法思想。

李斯的《谏逐客书》产生于这样一个历史背景:韩国人郑国作为间谍来到秦国,力劝秦人开渠兴农,其本意并不是为了秦国的国计民生,而是为了使秦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无暇再向韩国发动战争。此事后来泄露,秦国一些目光短浅的王公大臣就向秦王赢政建言,指斥在秦国作官的外国人士皆包藏祸心,应当将他们逐出秦国,李斯也在被逐之列,于是,他便写下了《谏逐客书》这篇文章。此文一开始便单刀直入,话锋相当犀利——“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底下又以排比的句法、凌厉的气势、干脆利落的的语调摆事实,讲道理。既有正面立论——指出正是秦国之所以能“霸西戎”、“民以殷盛”、“国以富强”、“蚕食诸侯”、“成帝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客”的作用,又有反面批驳——指出秦王在“色乐珠玉”等感官享受方面广收并蓄、并不看重产地是否为秦国,却又“却宾客而业诸侯”,这对于秦国“跨海内、制诸侯”是不利的,牢牢扣住秦王的心理,起到了很好的论证效果。

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巡游各地并刻石表功,今存有7篇刻石文,多为李斯所作。从内容上来讲,这些文章不过是歌功颂德之作,不过,从形式上来看,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以往颂赞体作品雍容华贵的风格,气魄雄伟,典雅浑朴,对后世碑铭有着深远影响。其中较著名的有《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碣石刻石》等。

汉王朝也像秦王朝那样建立了大一统帝国,但是,汉王朝不像秦王朝那样短命,两汉合起来超过了四百年,是中国历史上的昌盛时期。汉初,秦王朝在短期内便覆亡的历史教训引发了作家们的思考,贾谊的《过秦论》便是其中一篇代表性的政论文。此文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先以排山倒海之势表现出秦统一六国的过程,接着又以摧枯拉拉朽之势点出这个强大帝国的轻易灭亡,这样的对比触目惊心,发人深省,自然而然地引出一个震撼性问题:秦亡的教训即秦之“过”到底是什么?如果说上篇是为下文的滔滔雄辩蓄势,那么中篇便转入论述的重心,具体分析秦之“过”,得出“牧民之道,务在安之”的精辟结论。下篇又为前文推波助澜,对秦之“过”层层剖析,最后以“前事不忘,后世之师”警告汉帝不要重蹈秦之旧辙,嘎然而止却又给人以余音袅袅之感。贾谊的政论文还有《陈政事疏》、《论积贮疏》等,均是铺张扬厉,气势恢宏,颇有纵横家风格;另外,文采甚为讲究,感情相当充沛,又颇有诗人气质。他这样的特点和年代稍后的晁错不同。晁错《论贵粟疏》其实与《论积贮疏》都是强调以农为本,可是比较这两篇文章就可以发现,《论贵粟疏》质朴却又切实,诚恳却又犀利,以立论深刻、逻辑严密取胜。除了这两人的的作品,汉代较优秀的政论文还有桓宽的《盐铁论》、王符的《潜夫论》、仲长统的《昌言》等。概而言之,西汉的政论文更有批判锋芒,而东汉的政论文则更温雅弘博。

汉代代表性的文体是汉赋,汉赋主要可以概括为三个发展阶段:骚体赋、汉大赋与东汉时的抒情小赋。骚体赋可以表明楚辞对汉赋的影响,其代表性作品有贾谊的《吊屈原赋》与《鵩鸟赋》,在体制上,它们保留了楚辞的句尾语气词“兮”字,句式也有效法楚辞之处,而且,发展了楚辞中不多见的主客问答形式,为汉大赋开了先河。

汉大赋的形成以枚乘的《七发》为标志。在汉初,吴王刘濞、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都曾经招致文士,其中梁孝王尤为突出,他在梁园(后世还成为文人雅会的一个典故)聚集了不少文人,著名的就有枚乘、邹阳、司马相如等,作品主要以辞赋为主。《七发》以吴公子病重为发端,以吴客向他大讲养生之道为主体。吴客首先指出,吴公子的病症是因为“久耽安乐,日夜无极”造成的,然后以描述七事以启发之(《七发》便由此而来)。七事主要为:音乐、美味、车马、宴游、田猎、观涛、悟道,随着吴客的娓娓道来,吴太子最后“据几而起,霍然病己”。在这篇赋中,汉大赋的文体特征己基本具备:(1)以铺陈写物为中心。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很好地概括了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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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的这种体制特点。(2)常常采取虚构的主客问答方式。篇中的吴公子与吴客并非实有其人,作者设计了一套对答将赋的主体内容展开。(3)劝百讽一。虽也有讽谕性内容,所占比例甚小,且甚为空洞。(4)词藻华丽,讲求文采。

汉大赋的形成以枚乘《七发》为标志,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则非司马相如莫属。他曾写过《大人先生赋》,本意是要汉武帝莫要相信神仙渺茫之事,不想汉武帝反而“飘飘然有凌云之气”,真是汉赋“劝百讽一”特点的绝好体现。《七发》以二千多字铺除七事己是空前规模,司马相如又在他的代表作《子虚赋》、《上林赋》中以四千余字的篇幅描述“七事”当中的一种——“田猎”,可想而知,这样的作品能有多少内涵,其价值主要体现在形式上,是适应当时强盛的汉王朝“润色鸿业”之需求而兴起的一种装饰性文体。

《子虚赋》、《上林赋》虽是两赋,前者写于司马相如游于梁园之时,后者写于武帝召见之际,二者写作年代相距十年,二者实际上构成了一篇结构完整、内容连属的有机整体《子虚赋》:主要写子虚向乌有先生夸耀云梦田猎的盛大规模,乌有先生不以为然,认为子虚“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侈靡”,对其提出了批评。而在《上林赋》中,紧承乌有先生之言论,亡是公对楚、齐皆有指斥,极力铺张、排比上林苑的巨丽之美、田猎之盛,渲染出汉王朝的强大国力,最后却又让汉天子慨叹:“嗟乎,此太奢侈!”,发布了“解酒罢猎”、开放上林苑、“出德号”、“省刑罚”等一系列命令,这些虚构性内容虽说本意是为了讽谕天子节俭、德治,但“劝百讽一”,汉天子欣赏的还是他笔下所渲染的巨丽之美、田猎之盛。

司马相如之后的西汉赋家主要有王褒和扬雄。王褒的《洞箫赋》擅长描摹物态,具有“辩丽可喜”、“虞说耳目”的特点;扬雄的《羽猎赋》、《长杨赋》颇可比肩司马相如,其《蜀都赋》开了后世京都赋(如班固之《两都赋》、张衡之《两京赋》、左思之《三都赋》等)之先河。

汉赋的第三个发展阶段为抒情小赋阶段。汉时文人在西汉时多为“主上所蓄弄”、“倡优蓄之”(《汉书·东方朔传》),缺少人格独立精神。而在东汉后期,文学及文人的地位逐渐得到提高:傅毅因文学才能而被当时的权贵“待以师友之礼”;黄香也因文学才能受到了皇帝的礼遇,一些出身并不高贵的人“以文章显”、“以才学见称”、“以善文记知名”、“以文章博通称”,逐渐改变了过去文人被统治阶层“俳优蓄之”的状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文人甚至还依仗自己的文学才能傲视权贵——如张升“其意相合者则倾身交结,不问穷贱,如乖其意者虽王公大臣终不屈从”;赵壹不礼当时的权贵袁逢、羊陟却为二人所器重,以至于“名动京师,士大夫想望其风采”(以上可参考《后汉书·文苑传》)。祢正平击鼓骂曹的典故更是为人们所熟知,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此时,文人的个体意识觉醒了,很注重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人生体验、自我情感,出现了不少抒情小赋,代表性作品有张衡的《归田赋》、赵壹的《刺世疾邪赋》等。

顾名思义,《归田赋》是抒发田园乐趣,表现隐逸心情的一篇作品。确实,有些文学史书把它称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描写田园隐居乐趣的作品”(高等教育出版社《中国文学史》第一卷第二编第五章)。赵壹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则比较陌生,不过他在《刺世疾邪赋》中的抒情直截痛快——“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对现实的批判也相当的尖锐鲜明——“舐痔结驷,正色徒行”;“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这篇赋堪称是东汉抒情小赋中的杰作。

汉代的诗歌大体可分为两类:民歌与文人诗。而要说起民歌就要谈到汉乐府。汉乐府是两汉长设的音乐机构,至东汉哀帝时才取消建制。乐府有文人创作的诗歌,不过也搜集了许多地方歌谣。下面一首《上邪》便是一首民间情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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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首民歌时需要注意,读法相当重要。从“山无陵”开始,一直到“天地合”,声音应当一句比一句高,而读“绝”字时收尾应当急促。这是因为:从山到水、从水到天、再从天到整个乾坤,所脱口而出的意象一个比一个宏大,与之相对应的情感也是越来越强烈。那么,到了情感的的最高点时,如果再朝后就要走下坡路了,而这首情歌如火山喷发似的激情如果不能固定在最高点上那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审美效果会大大削弱。这首诗的结尾“绝”是个入声字,其实能很好地起到“敛”的作用,也即古人所说的“勒得住”。我们不妨想象这么一个图景:一匹骏马向高峰奔驰,越奔越高,到了最高点上来个悬崖勒马,那马在最高点上四蹄腾空,这是何等雄骏的一个造型!这首诗其实也就具有这样的审美效果:感情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到了最高点时陡然而止——其实不是情感停止了,而是情感的抒发停止了;情感的抒发虽然停止了,情感的最高点却被定格了。真情,是这首民歌具有很好审美效果的主要因素,与这样的作品相比,“为文造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汉乐府民歌不仅有这样的抒情佳作,而且还有不少叙事名篇,有些作品还颇有戏剧感。如下面一首《东门行》:

东门行,不顾归,入门来,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我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这首诗既有场景,又有个性化的人物,又有对白,简直就是一出短剧,很好地表现出下层民众在严酷压迫下面不得不走上反抗道路的情形。其他作品如《妇病行》、《十五从军征》、《孤儿行》、《上山采靡芜》、《有所思》等也都有“感于哀求乐,缘事而发”的特点,很好地表现出民生的疾苦、悲愤的呼号。当然,最有代表性的两首乐府诗还是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陌上桑》。这两首诗号称双璧,大家比较熟悉,此处就不多做介绍了。

文人诗有的也收在乐府诗中,如辛延年的《羽林郎》与宋子侯的《董妖娆》。前者是一个《陌上桑》式的故事,写酒家女力拒豪强;后者借桃李与采桑女的一段对话表现出盛年一去即遭捐弃的感叹。不过,在两汉时,文人诗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逐渐出现了“五言腾踊”的局面。

从目前的材料来看,最早的文人五言诗是班固的《咏史诗》,吟咏缇萦救父的故事,不过,这首诗被评价为“质木无文”,艺术性不强。张衡的《同声歌》则是一首艺术性较强的文人五言诗,描写新婚女子的心态相当细腻生动,其中“思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几句以形象的比喻表达出这位女子对夫君的关爱,后来陶渊明在写作《闲情赋》时就借鉴了这种手法。张衡的五言诗长于抒情,自他开始,东汉文人五言诗形成了抒情为主的格局。其中,秦嘉的《赠妇诗》三首是文人五言抒情诗成熟的标志,语虽家常但真挚感人,如“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之句;心情复杂却又能娓娓道来,例如通过对车驾空返、马不回鞍、铃声催征、伏枕难眠等的描写渲染出失落、惆怅、无奈、感伤等百感交集的心情。郦炎之《见志诗》二首、赵壹之《疾邪诗》(附在《刺世疾邪赋》后,其中“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是传诵千古的名句。)亦是较成熟的文人五言抒情诗,这众多的作者造成了东汉末年“五言腾踊”的局面,出现了被称为“五言之冠冕”的《古诗十九首》。

《古诗十九首》作者不详,主要写有三大主题:(1)游子思妇主题。当抒情主人公是游子时,作品往往把“思乡”与“怀内”结合起来(如《皎皎明月光》、《涉江采芙蓉》等;当抒情主人公是思妇时,作品往往把“望夫”与“伤时”结合起来(如《青青河畔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等)。在写游子思妇主题时,作品中微妙的空间感颇为耐人寻味。有时是咫只天涯——如《迢迢牵牛星》中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有时却是天涯咫尺——如《客从远方来》中的“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造成这种反差的原因取决于游子思妇们的心境,但不论是天涯咫尺还是咫尺天涯,作者都通过微妙的空间感表达出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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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2)慨叹世态炎凉。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明月皎夜光》);又如《西北有高楼》之所以“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从表层来看似乎是对歌者之同情,其实从深层来看那实际上还是作者的自怜:在世态炎凉中知音难觅。(3)表现人生感悟。此类作品中有些诗篇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时间感。以《回车驾言迈》为例,同学们不妨猜测一下这么几句描写的是什么季节:“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所遇无故物,东风摇百草”。我在课堂上曾询问过同学,有说是秋天的,有说是冬天的,就是没有说是春天的。实际上,“东风”在古典诗词中只指春风,如辛弃疾之“东风夜放花千树”、张先之“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等。秋风则是被“西风”所指代,如晏殊之“昨夜西风凋碧树”、李璟之“西风愁起绿波间”、《西厢记》中之“西风紧,北雁南飞”等。作者明明是写春天,却给人以秋冬之萧瑟感。为什么?因为作者对时间之流逝相当敏感(“所遇无故物”),有着人生苦短的悲凉慨叹,于是,“使万物皆着我之色彩”,既使是春风,作者也给它涂上了悲凉的色调。此种生命悲凉感在《青青陵上柏》、《生年不满百》、《去者日以疏》、《驱车上东门》、《今夜良宴会》等诗中皆有体现。既然生命意识觉醒了,这些作者们以怎么样的态度对待有限生命的呢?或及时行乐——“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驱车上东门》)、“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生年不满百》、“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青青陵上柏》);或追求声名的不朽——“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回车驾言迈》);或在情感方面寻求寄托——“荡涤放情志”(《东城高且长》)??,精神境界有着高下之分,不过,以个体为本位,以生命意识的觉醒为核心,这才是此类古诗超越于前代的地方。

第五章 秦汉文学(下)

第三章言及神话时我们曾言及汉淮南王刘安集门客所编的《淮南子》载有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些广为人知的故事与典故。不过大家要注意,《淮南子》可不是一个故事集、神话集,它是一部理论著作,只不过为了将理论说清楚采取了若干形象化手法罢了。这部书共21篇,十几万字,原名《淮南鸿烈》。“鸿”是广大之意,“烈”是光明之意,自许甚高,其实它以黄老思想为主体,杂之以儒、墨、法等多家学说,在《汉书·艺文志》中被列为“杂家”一类。西汉的理论著作还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徐复观先生曾认为“汉代思想的特征,是由董仲舒所塑造的”(《两汉思想史》第二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而董氏思想的集中体现便是这部《春秋繁露》。《春秋繁露》以《公羊传》发明《春秋》之义,并在书中遍引《诗》、《书》、《礼》、《易》、《论语》、《孟子》、《孝经》诸经,是儒家思想在汉代的一个集大成式发展。 其思想不妨介绍其中的两点:(1)引申出神秘主义的“天”的哲学,认为“天”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而君主则是“得天得众者”、“天意之所予也”、“故号为天子”,这样的观点为专治政治所利用。不过,董仲舒其实还强调“仁,天心”、“仁之美者在于天”,主张君主应当“法天”、“配天”,具体说来就是“为人主者,予夺生杀,各当其义,若四时。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恶戾,任德远刑,若阴阳”,这其实是很好的主张,只可惜没有产生多少历史作用。(2)董仲舒的“仁义法”也颇有合理内涵:“《春秋》之所治,人与我也,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也。”、“仁之法在爱人而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而不在正人”。针对人的自私本性,董氏强调仁是“爱人”而不是“爱己”;针对社会上以“义”之名约束别人而自己从中满足私欲的奸黠,董氏又强调“义”是“正己”而非“正人”,这样的观点亦是非常深刻、正确的,我们不能只看董氏思想在客观上为专治政治所利用而将他斥为“反动”。从形式上来讲,《春秋繁露》旁征博引,宏博深奥,但也因神秘主义倾向而有语言晦涩、论证牵强之弊。

东汉的理论著作主要有王充的《论衡》。此书共85篇,现缺《招致》一篇。从总体来看,《论衡》以“疾虚妄”为宗旨,因此,虽然他对前人作品如扬雄《法言》、桓谭《新论》相当推崇,他也对权威的观点大胆怀疑,敢于批驳。从形式上来讲,此书接近汉代口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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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畅,朴素自然,在当时日趋骈骊化的文风中独树一帜。

下面我们还要言及的是汉代历史散文。首先要谈到的不用说就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第一部正史——《史记》。《史记》是一部体大思精的皇皇巨著。先说它的“体大”:上起黄帝,下至汉武帝,三千多年历的史兴衰及变迁,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余万字。如此宏大的规模又有着严密的体系:十二本纪是纲领,勾画出历史沿革之大势;三十世家如环绕着车轴的辅条(司马迁引用《老子》中的话说“三十辐共一毂”),七十列传又侧重于描画人物形象,以人物的生平事迹补充历史事件的具体细节。“十表”包括三代世表(因夏、商、周三代年代久远,对这三代的历史事件只能作粗线条勾勒,故作“世表”。此表上溯黄帝,下至共和元年)、十二诸侯年表(参照《春秋》、《左传》与《国语》、《铎氏微》等前代史书,按年列出“自共和讫孔子”时期周王朝所封主要诸侯国的历史事件,欲以此体现出周王室的“盛衰大旨”,弘扬“王道”。)六国年表(秦焚书坑儒,致使各国史书毁弃,仅存《秦记》。此年表便以《秦记》为主要资料,上起周元王,下至秦二世,以秦国为主线,按年列出赵、魏、韩、楚、燕、齐六国的重要历史事件。)、秦、楚之际月表(这是“十表”当中的唯一“月表”,司马迁敏锐的感觉到从秦亡到汉兴的短短五年是历史的巨大变局。在这五年中,政治的主体是楚而非汉,故虽身在汉王朝,司马迁仍本着历史的良心编排了这篇“秦楚之际月表”。)、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如果说本纪、世家、列传主要是以人物为中心,那么“十表”就是以时间为中心,二者纵横交织、互补相映,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八书”则以“典章经制”为线索,提供了经济(《平准书》)、文化(《礼书》、《乐书》、《历书》)、军事(《律书》)、宗教(《封禅书》)、水利(《河渠书》)、天文(《天官书》)等方面的史料。

《史记》曾被鲁迅先生盛赞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既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又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如果说上述例子主要表现出太史公的在史学方面的“思精”,我们不妨在从以下几个方面看出太史公在文学方面的“思精”。

首先,司马迁《史记》纪传的体例强调以人为中心,在《报任安书中》又明确提出“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写作宗旨,这就暗合“文学即人学”的命题。《史记》关注人物个性,营造出众多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以《项羽本纪》为例,项羽的“霸气”便给人以鲜明深刻的印象。司马迁像一个高明的画家,为项羽在历史中留下了一幅难以磨灭的画像。司马迁是怎么样达到这样艺术效果的呢?其文学手法自然是多样的,这里不妨给大家介绍其中的一个技法——“颊上三毫”法。何谓“颊上三毫”?这就要谈到《世说新语》中的一个小故事(听讲)。为什么顾恺之画裴楷时添上了本来并不存在的“三毫”,反而更好地画出了裴楷的相貌呢?按清代古文家方东树的说法,“人之精神气质往往聚于一端”,但是,这“一端”并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的,一个艺术家凭自己的眼光发现了这“一端”,他不妨就在这“一端”加上点标志引起大家的注意,那“三毫”就起到了提起大家注意的作用。另外,我们知道有一种很好的色彩拾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纯是绿会令人有单调之感,加上一点红就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而且,那一点红不能改变整体的绿,反而能够映衬本来不被人注意的绿。同样的,那“三毫”在裴楷的整体相貌上所占比较甚至小,不能改变其整体特点,反而能够映衬、提醒大家注意本来未发现的人精神气质之“一端”。项羽的“霸气”可以说是他精神气质之“一端”,司马迁提醒读者注意的“颊上三毫”则可以说是对项羽之“怒”的描写。司马迁对项羽之“怒”的描写有泛写,又有特写,有明写,又有暗写。泛写时既注意表现项羽之“怒”的强度(如“虽吴中子弟皆己惮籍矣”、“一府中皆惧伏,莫敢起”、“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等),又从密度方面表现项羽之“怒”(田荣反,项羽怒;除余、赵王歇反,项羽怒;刘邦反,项羽怒;彭越反,项羽怒;刘邦纠集诸侯之兵伐楚,项羽怒;黥布反,项羽怒????),如此频繁出现的“怒字”在行文中形成了速度,增强了行文的气势。特写时,司马迁抓住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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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重瞳”的特点进行特写,如广武之战与垓下突围(听讲)。

需要指出的是,在写人的时候,司马迁不仅能够表现人物的外部特征,而且还很好地描绘出人物的内心活动,这在史书中是不多见的。以《曹相国世家》为例,其中写到刘邦的三次“大喜”: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闲,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司马迁并没有采用心理独白的方式(史书中也不允许这样的方式),只是写了刘邦的三次“大喜”就表现出很微妙的内心活动——刘邦的猜忌、多疑、虚伪;萧何的小心、勤谨、明哲保身。内心活动的微妙甚至到了这种地步:萧何甚至还不得不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适当的坏事,否则就会有杀身之祸。

其次,《史记》的将曲折生动的情节与琐碎却又有味的细节有机的结合在一起。扬雄曾说:“子长多爱,爱奇也”,《史记》中既有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又有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还有天马行空的刺客与游侠,司马迁描述起来都是绘声绘色,生动传神,有很强的传奇性,例如《秦本纪》、《秦始皇本纪》、《晋世家》、《留侯世家》、《陈丞相世家》、《范睢列传》、《田单列传》、《白起王翦列传》、《孙子吴起列传》、《淮阴侯列传》、《李将军列传》、《刺客列传、《游侠列传》等;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司马迁还把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细节写入史书当中,这些细节其实能够很好地表现人物性格,甚至预示出人物以后的命运。例如《李斯列传》与《酷吏列传》当中的张汤传都写到了老鼠(听讲),写张良写他为人穿鞋的细节,写刘邦时多次提到他洗脚的细节????

另外,司马迁在《史记》中注入真挚浓郁的情感,或渲染出强烈的悲剧氛围,或感慨世态炎凉,或“废书而叹”,或拍案而起,或对人物寄予深切同情??引人思考社会的不公、人物自身的失误甚至人生、命运、人道这样的大命题。“文以情动人”,司马迁的此种写作态度使本来是史书的《史记》具有很强的文学性。

还有,《史记》的章法、句法、乃至用词都颇有独到之处,成为后世学习写作古文的典范。无论是唐宋八大家,还是明代的归有光、唐顺之、王慎中、茅坤等人、清代的桐城派,都从文学的角度对司马迁作出高度评价。

班固的《汉书》是另一部史学巨著。不过,从史学的角度来讲,《汉书》在创造性方面与司马迁的《史记》相比大大逊色了,它是一部效法《史记》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相类,它分为十二纪、七十列传、八表。《史记》中的“书”在《汉书》中被改造,首先是更换了名称,被称为“志”,合并了《史记》当中的《礼书》、《乐书》而称为《礼乐志》,合并了《史记》当中的《律书》、《历书》而称为《律历志》,新增了《刑法志》,把《史记·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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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前者对唐以后的山水游记有着很大影响,后者记洛阳佛寺与相关活动,既有生动传神的景物描写,又有暗寓褒贬的朝野掌故,并吸取了辞赋的状物写景手法,具有“儂丽秀逸”(《四库提要》语)的风格。

最后我们再谈一谈南北朝时的小说。先追溯一下“小说”的历史发展(听讲:《庄子·外物》、《汉书·艺文志》、今存题为汉人小说多是魏晋南北时作品如《汉武帝故事》、《神异经》、《十洲志》等、晋代小说张华的《博物志》与干宝的《搜神记》)。南北朝时志人小说《世说新语》与志怪小说《幽明录》。

《世说新语》:主要内容是“魏晋风度”与“名士风流”(听讲)。艺术特点:以细节传神、简约隽永。

《幽明录》:《庞阿》(唐传奇陈玄佑《离魂记》、郑光祖《倩女离魂》、《聊斋志异·阿宝》、《卖胡粉女》(《聊斋志异·阿绣》)

第九章 唐诗(上)

南北朝时,由南入北的一些文人如庾信、王褒等人己将南北文学加以交融与渗透,随着隋王朝这个统一王朝的建立,南北文学更呈合流之势。如聚集在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周围便既有北朝文人又有南朝文人,其中著名的有卢思道、杨素、薛道衡、虞世基等,他们的诗风与文风相互影响。如薛道衡的名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颇有人世沧桑之感,出自《昔昔盐》一诗,此诗却采用了南朝诗歌中常见的闺怨题材,诗风也是清丽婉转。唐初,魏征《隋书·文学传序》中己对南北文学的不同风格有着很清醒的认识:“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并明确提出“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的主张,表现出初唐时南北文学进一步合流的趋向。不过,唐太宗本人对文艺相当爱好,在他周围聚集了不少文人,使得诗歌创作日趋宫廷化,南朝重声律、词采、骈偶的文风又盛行一时,到贞观诗坛后期形成了所谓“上官体”。“上官体”是宫廷诗人上官仪所影响下的诗风,以对仗工稳、诗律精巧、写景细腻而著称。如: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入朝洛堤步月》) 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 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暖将夕。(《早春桂林殿应诏》))

此等诗作题材狭窄,内容多是颂圣应制,写景咏物,无甚价值;形式上则使“永明”以来的音律规定更加严格,为律诗的形成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上官体”在初唐颇有影响,不过也有一些作家突破了它形式大于内容的局限,如王绩与初唐四杰。

王绩是一位隐士,某些诗写得素淡清雅,如: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野望》)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 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不如高枕枕,时取醉消愁。(《赠程处士》) 问君樽酒外,独坐更何须。有客谈名理,无人索地租。 三男婚令族,五女嫁贤夫。百年随分了,未羡陟方壶。(《独坐》)

王绩的诗对于绮艳浮艳的南朝文风有着很大的突破,不过,真正能代表初唐时代精神,在形式上又颇为人称道的还要数“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

这四人的共同特点是位卑而才高,名大而仕薄(介绍四人生平,听讲),他们又不甘人下,渴求着建功立业,叱咤风云,其诗作追求“骨气”、“刚健”(可参看杨炯《王勃集序》)、“高情”、“壮思”、“雄笔”、“奇才”(可参看王勃《游冀州韩家园序》),使诗歌题材由宫廷移至市井,由台阁移至江山与边塞,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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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虽是送行之诗,却在感伤之外别有一种“壮思”,全诗的格调也因此而昂扬起来。 又如杨炯的《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尽管杨炯一生从未到过边塞,此种慷慨激昂的书生意气却在严谨的格律中表现得漓淋尽致,无靡弱之弊。

四杰中,王、杨年龄较小,都是生于公元650年,二人都很擅长五律;卢、骆年长于他们,对七言歌行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卢照邻的代表作《长安古意》虽详尽描写了古都长安,但写作的旨归不在于宫廷诗风所看重的咏物与雕饰,而是寄托着世事沧桑之感、深沉浓郁之感。骆宾王的《帝京篇》亦具有这样的特点,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不妨将这两篇作品比较起来读。总的来说,二人的七言歌行以七言为主,杂以三言、五言句式,这本身就有一种流宕感,他们又吸取了骈赋的工丽与铺叙,既有状物之妙,又显得气势充沛。

在诗歌发展史上,“永明体”从四声的角度对诗律作了严格规定,后来经历了南北朝及隋、唐初的进一步发展,至沈佺期、宋之问(二人并称“沈宋”)时。律诗也就是所谓“近体诗”终于定型了。这二人主要是完成了“约句准篇、回忌声病”的任务。具体作法是,将四声二元化为“平”、“仄”二种,除了每联的出句与对句要平仄相对之外,还要求上一联的对句与下一联的出句要平仄相粘,这就不仅仅要求“律句”,而且还要求“律篇”,也就是通篇都要声律和谐。沈宋二人对律诗的艺术形式作出了重大贡献,不过,他们早期诗作的内容亦属宫廷诗风,无甚可观,倒是他们政治失意之后的一引起诗作写得不错,如宋之问的五律《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与沈佺期的七律《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天长地阔岭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 两地江山万馀里,何时重谒圣明君。”

初唐还要提及的两位重要人物是陈子昂与张若虚。陈子昂的文学主张集中体现于《修竹篇序》中,反对南北朝以来的浮艳文风,提倡“风雅兴寄”与“汉魏风骨”。陈子昂是个政治色彩很浓的诗人,他的这些主张实际上是强调诗歌应发挥干预现实的作用,表现出积极进取的精神。他的《感遇》诗38首享有盛誉,《新唐书》中便有这样一段记载:

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初,为《感遇诗》三十八章,王适曰:“是必为海内文宗。”乃请交。子昂所论著,当世以为法。

《感遇》诗上承阮籍《咏怀》以组诗形式多方位、深层面进行抒情的传统,下启盛唐气象,写得颇有壮伟之情与豪侠之气。不过,被千古传唱的还是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张若虚的存诗仅两首,但《春江花月夜》这么一首诗则有“孤篇盖全唐”之誉。这是一篇以乐府旧题写成的长篇歌行,但写得甚有新意。不妨以隋炀帝的同题诗与之相比较。隋炀帝的《春江花月夜》是这样的:“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虽亦有南朝民歌之情调,却几乎句句对仗,写得相当工丽。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则将诗情、画意、哲思融为一体,为唐诗的意境创造做出了很大贡献。

此诗先是春、江、花、月、夜的如画般的描写: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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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幅画面中,既有透明又有朦胧,既有浩荡又有秀美,从而引发出富于哲理的探询: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人生之有限,宇宙之无限,尽在这几句追问中了。然而,这样的追问是没有答案的,也不必有答案。于是,作者又从玄虚中转向了人间,由无情之月转向了有情之人: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作者至此己写到了游子、思妇,然而笔下的这些人物不是具体的某一两个人,而是在浩大的时空背景中写出具有普遍性的人间的悲欢离合之感。随着月光的流动,江水的流淌,诗情便也在读者的心中萦绕了。萦绕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为结尾,然而那却只是诗句的结束,诗情、画意、哲思却并没有中止,仍然在荡漾、摇曳、弥漫,余韵无穷,回味不尽。

初唐时我们重点讲了上述的作家与作品,下面我们再来观照一下盛唐。 盛唐时形成了山水田园诗派与以边塞诗派,前者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后者以高适岑参为代表。

王维的诗作可分前后两期,前期诗作昂扬向上,常以侠气之纵横助建功立业之豪情,如《少年行》之一与三: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样的诗句写得意气风发,但又比四杰少了些浮躁与浅急,显得慷慨宏大。他还曾出使过塞外,不像四杰那样只是凭想象构建诗句,而是能够以逼真传神的塞外描写营造出雄浑壮阔的诗境,如《使至塞上》与《出塞》: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使至塞上》)。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 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出塞》)

王维后期的诗作则多是抒写闲适隐逸情怀的山水田园诗。如果说陶渊明的田园诗以“心平气和”为特征,表现出豪华落尽之后的“真淳”,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则可以概括为“心静气清”,表现出滤去了尘世喧嚣之后的禅寂与唯美。

王维的诗很有禅意。他的名字就与佛经有关(听讲),他的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也很早就接受了佛学(《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中言及自己二十几岁就己受教于名僧),并对禅理颇有会心。只不过,王维通过诗境表现禅意,形成了颇为独特的艺术效果。

禅宗很讲求随缘任运,王维便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之句;禅宗很追求“空寂“的境界,王维又有对”空寂”极出色的描写,例如他著名的《輞川集二十首》。据《旧唐书·王维传》,王维晚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尝聚其田园所为诗,号《辋川集》。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輞川集二十首》便是他隐居輞川时与道友裴迪的唱和之作,很多诗都因出色的“空寂”描写而禅意极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不过,王维“空寂”的禅境与诗境并非是一种寂寞的情怀,而是在宁静的心态中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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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原生状态,在空灵的心境中发现诗情画意。他有两首诗都有相同的一句:

夜静群动息,时闻隔林犬。却忆山中时,人家涧西远。羡君明发去,采蕨轻轩冕。《春夜竹亭赠钱少府归蓝田》

夜静群动息,蟪蛄声悠悠。庭槐北风响,日夕方高秋。 思子整羽翰,及时当云浮。吾生将白首,岁晏思沧州。高足在旦暮,肯为南亩俦。(《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

这两首诗中相同的一句是“夜静群动息”,但底下的诗句都是以动衬静,写了静寂时的狗吠声与虫鸣声。此种以动衬静的手法在王维的诗句中甚至还形成了模式,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野花发丛好,布谷一声幽”(《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等,都是诗人在“心静”时上才能听到的轻微声响,这样的轻微声响使得山林的寂静更幽深、神秘,也更有韵味。

陶渊明的诗设色素淡,而王维的诗却有“诗中有画”之誉。只不过,王维的“诗中画”并不是对山水田园进行穷形尽象、细致入微的描绘,而类似于印象画派的笔法:把画家对色彩、明暗、线条与空间布局的感觉亦注于画面之中。如“日落江湖白”(《送邢桂州》)以画家的眼睛捕捉到黄昏时分太阳斜射水面时的光色效果,写得很微妙;又如“山山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很好地画出青翠欲滴的色彩,“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新晴野望》)把色彩与明暗的层次感很好地表现出来,都是“诗中有画”的佳句,大家不妨好好体会一下。

孟浩然的田园诗颇得陶诗神髓,写得平淡自然,而且也有着陶诗所有的浓浓的人情味。如《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赏析(听讲)。他的山水诗或境界宏阔,气势壮大,如“八月湖水平,含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临洞庭湖赠张丞相》),或清旷爽朗、单纯明净,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德江》)、“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秋登兰山寄张五》)等。除了王、孟这样的代表诗人,盛唐的某些山水田园诗也大家也应该有所了解,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是传诵千古的佳句,储光羲《同王十三维偶然作》、《田家杂兴八首》、《田家即事》是盛唐田园诗中的佳作。

边塞诗的代表诗人是并称为“高岑”的高适与岑参。盛唐的诗人心高气盛,动辄自比王侯,如王昌龄曾有诗云:“追随探灵怪,岂不骄王侯”(《留别岑参兄弟》),李白“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的诗句更为大家所熟知,可是真正做到高官而封侯者只有高适一个。而且,优秀作品还是他封侯之前的作品,如《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凌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常轻敌, 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飘那可度, 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日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首诗是长篇歌行,思想感情相当复杂,既对战士为国杀敌的崇高精神有着歌颂,又对战争为民众带来的苦难有着同情,既有奋发向上的激昂情调,又有对“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不公平现象的低沉控诉,虽多用偶对,却并不以文采词藻见长,于平实中见深沉,在苦难与崇高的反衬中见顿挫,写得纵横跌宕,浑厚沉雄。

与高适相比较,岑参的边塞诗则写得比较壮丽,擅长描写奇丽的边塞风光,如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化壮美为优美,还能体现出边关将士的乐观精神;“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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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句把艰苦的军旅生活写得如此奇诡,改变了边塞诗常见的叹苦悲寒的格调。

高适、岑参的边塞诗以长篇为主,王昌龄有个美名叫“七绝圣手”,他边塞诗的名篇也是七绝,例如: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出塞》)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户侯。(《从军行》其一)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其四)

王之涣、王翰的同题诗《凉州词》也是千古绝唱:

黄河远上白远间,孤城遥望玉门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十章 唐诗(中)

盛唐是唐诗的高峰,李杜又是高峰中的高峰。李白诗句中塑造自我形象时爱用一个“笑”字,如:“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山中问答》)、“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上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结客少年场行》)????

这些“笑”耐人寻味,实际上可以概括李白的三种人文精神——儒、道、侠。儒家精神是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如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曾参倡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孟子标举“自反而缩,虽千万人我往矣”等都是很好的例证;儒家精神又以“仁政”为旨归,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下的苍生百姓建一番功业。在一定程度上,李白将儒家的进取精神与盛唐的宏伟气魄融汇在一起,营造出壮丽的诗篇。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恍然李白为什么要“仰天大笑”, 因为他自信建功立业的时机己经来到;明白了这一点,我们重读“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塞下曲》)、“但用东山谢安石,与君谈笑净胡沙”(《永王东巡歌》)等诗时就不会用“爱国主义”这样简单的语汇概括李白作品的思想性了。说实话,这样的语汇用得太滥,评价许多诗人思想性时都能套用:屈原、杜甫、苏轼、王安石、陆游、辛弃疾、文天祥、于谦、林则徐、魏源????正是因为能够如此广泛地套用,这个标签反而丧失了它的意义。

评价李白诗歌思想性时还会经常套用一句话:歌颂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冯友兰先生曾经讲,读古人作品应该具有“了解之同情”;不应该以今人的思想感情来臆测古人。“歌颂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样的话语方式是典型的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既歪曲了古人又浅薄了自己。诚然,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但其动机却不是“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而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也就是说,出于一种道家情怀。

这又要回到前面所说的一种“笑”——“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我们看到的是怎样一种笑呢?是一种悠闲的笑,是一种人不必知也不求人知的笑,是与山之碧、花之红、水之动、心之静浑然一体的笑,是意味深长的笑,是神秘的笑。一言以蔽之,是道家式的笑。

有人曾经这样贬低李白:“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胸”、“其识污下,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实际上,如果注意到李白与道家的渊源关系,我们就会明白,李白实际上是以酒、以醉态来构建自己的生命诗学。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这是李白《月下独酌》其二中的名句。我们可以看到,在酩酊大醉中,李白得了“酒中趣”,合了“自然”,而且,还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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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生命的平等——“君”不再凌驾于“臣”之上。儒家认可、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秩序,李白则以道家情怀超越了这样的局限——“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口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新唐书·李白传》对此也有着很详细的记载:

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 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沈香亭子,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帝爱其才,数宴见。白尝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 恳求还山,帝赐金放还。白浮游四方,尝乘舟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著宫锦袍坐舟中,旁若无人。

在酩酊大醉中,李白还直逼生命之本真,杜甫便曾如此称赏李白:“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不妨重读一下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将进酒》。

人间的黄河竟然是破空而来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只一句就打破了常规的空间结构。被什么打破的呢?被生命的激情。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那种奔放、那种气势,正是生命激情的客观物化。下面两句又超越了时间结构——“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生一老竟然浓缩在一朝一夕之中。这是夸张,又是比喻,表明生命的一种困境:生命短暂而宇宙无穷,在无穷宇宙的背景之下,生命短暂如朝夕之间。

一时一空,这首诗的基调己经奠定:因忧患意识而产生的悲凉情调。这悲凉情调与最后三个字“万古愁”遥相呼应。悲凉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生命有着不可逆转、无法摆脱的困境。然而,李白始终张扬着生命的激情,这激情使得李白在悲凉基调的深处挣扎出、呐喊出生命的大肯定、大自信、大欢乐、大潇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此时李白己是对酒高歌了,底下他又以“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的过渡来了一段歌中歌。在歌中歌里,他悲悯圣贤,傲视富贵,最后在豪爽之风、竭诚待友之中达成了生命的狂欢,在跃宕起伏、奔腾澎湃的生命旋律中完成了生命的礼赞,表现出真性情,真生命。

描写自然景观时,李白也有道家式的“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气魄,常常以“天眼”来观物。“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黄河之水天上来”、“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这些诗句中学生都很熟悉,可是大家有没有注意这些诗句所采取的视角——“以天眼观物”的视角呢?《望庐山瀑布水》更加典型,正是因为“以天眼观物”,庐山顶峰才会如同一只香炉,人间的瀑布也才会与天上的银河联系起来。也正是因为“以天眼观物”,李白能够与人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能够表现出一定的飘逸之气。

通过阅读武侠小说,许多人己经知道李白写过《侠客行》。李白具有“侠”之精神气质对中学生来说并不是陌生的。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许多人可能都有着这样的想法:“侠”不仅身怀绝技,而且义薄云天;不仅是异人,而且还是义士。实际上,古侠不一定有“义”,甚至,有时他们还悖于“义”。韩非曾在《五蠹》篇中说“侠以武犯禁”,班固曾经斥游侠“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汉书·游侠传》),荀悦曾把游侠直接称为“德之贼”(《汉纪》卷十)??就连对游侠最无偏见的太史公免不了也要说游侠“不轨于正义”(《史记·游侠列传序》)。

尽管古人对“侠”颇有微词,但是太史公对侠的此种称赞却深得人心——:“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李白既有建功立业的思想,又有功成身退的意识,如他非常羡慕鲁仲连、范蠡、张良这些功成身退的历史人物,也曾写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侠客行》)、“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登金陵治城西北谢公墩》)这样的诗句,问题是我们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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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解这种思想意识的根源。“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侠”观念对李白之影响便是这种思想意识的精神文化根源。

最后我们探讨一下李白诗歌的审美意蕴。李白曾有诗句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可以概括他在语言上的特点——清新自然。他的意象常常是晶莹皎洁、清澈爽净的,例如明月、流水、水晶、玉阶、秋风、白露等;他的才华是具有速度的,脱口而出却又浑然天成;他的性情又是纯真的,没有人前的拿姿作态,只有“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山中与幽人对酌》)的自然,这一切都使他清新自然的语言风格给人以鲜明的印象。李白的诗歌还给人以飘逸之感,古人也曾说“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严羽《沧浪诗话》)。这一点前面己有所揭示,兹不多论。李白的诗歌还有力度、有“奇趣”,有象外象,味外味,不愧“诗仙”的雅号。

有意思的是,与李白的“笑”字相对应,杜甫的诗中常常以“哭”字抒情: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哀江头》)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北征》) 天边老人归未得,日暮东临大江哭。(《天边行》) 深怀喻蜀意,恸哭望王宫。(《王命》) ????

可是,人们却不因这些诗句而觉得杜甫有女子态、娘娘腔,因为杜甫的哭泣并非是对一己之苦难的哀痛,而是忧国忧民的真切表现。杜甫出生于一个儒者家庭,其经历大体可分为四个阶段:读书壮游、困守长安、安史之乱、晚年漂泊。他也曾有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亦曾有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政治理想,可是,困守长安时“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辛酸,战乱时“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羌村三首》之二)的的悲惨,漂泊时“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旅夜书怀》)的凄凉都使得他不再以高昂的调子唱出梦幻之曲,倒使得他在饱经沧桑之后以沉郁顿挫的风格表现民生疾苦、重现历史事件,其作品因高度的写实性而被誉为“诗史”。

在杜甫的作品中,重大的历史事件都有反映。官军兵败,他便有《悲陈陶》、《悲青坂》之作,官军开始收复失地,他又有《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收京三首》、《喜闻官军己临贼境》之篇;九节度使兵围邺城,似乎胜利在望,他写了《洗兵马》表现出当时的普遍心理。后来九节度又兵败邺城,为补贴兵源而大肆征兵,杜甫又写了《三吏》、《三别》对之进行反映??写时事并不始于杜甫,但以如此广阔的视野并如此及时、频繁地写时事却是自杜甫始,可以证史,甚至可以补史之不足,如《三绝句》写渝州、开州杀刺史之事便未见史书记载。

杜甫的“诗史”还不仅仅提供了史实,更为重要的是,杜甫从一粒沙中看世界,于细微处见精神。所谓“一粒沙中看世界”,是说杜甫常常通过一个人、一个家庭折射整个社会在战火中承受的灾难。《新婚别》中“暮婚晨告别,席不暖君床”的岂止是诗中的那位新婚女子,《羌村三首》其一的“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的又岂止是杜甫一个家庭。这样的写法既有高度概括性,又呈现出具体可感的生活画面。所谓“细微处见精神”,是说杜甫写时事不仅交待出完整的过程,而且还致力于细节描写。如《垂老别》写老两口生离死别时的凄惨:“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孰知是死别,且复忧其寒”;《新安吏》、《石壕吏》写官军征兵时的强横霸道:“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写归家时的境况:“入门闻嚎啕,幼子饿己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都写出了一定的氛围、一定的场面,淡化故事性而加强了生活色彩,更给人以真实感。

杜甫的“诗史”还把叙事、抒情与议论有机地结合起来。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度江洒江郊, 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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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 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床床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里通过记叙生活中的琐事(茅屋为秋风所破,群童抱茅入竹)表现出哀伤、无奈之情,最后又通过议论表现出忧国忧民的博大胸怀。三者相辅相承,在主客观的交互渗透中起到了“诗史”的艺术效果。

杜甫的“诗史”以古体为主,不过,杜甫律诗的成就也很高,在诗歌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首先,杜甫拓展了律诗的题材,人称“无事不可入,无意不可写”。在他笔下,乾坤之大,虫蚁之微皆可入诗——“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阳楼》)、“乾坤万里眼,时序百年心”(《春日江村》)、“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江汉》)、“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苦竹》)、“秋虫声不去,暮雀意何如”(《除架》)、“仰蜂黏落絮,行蚁上枯梨”(《独酌》)、“筑场怜穴蚁,拾穗许村童”(《暂还白帝复返东屯》)????笔力能如此收放自如,真令人惊叹。

其次,杜甫常常以组诗的方式扩大律诗的表现力。他律诗当中的名作《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都属此类。以《秋兴八首》为例,第一首由夔州秋思而引发了故园之思:“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可视为整个组诗的起兴;第二首便沉浸于回忆与感叹之中,主要表现了身世飘零之感“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第三首又从一己的身世转向浩渺的时空,抒发了时光流逝、壮志未酬的感慨,从而又引发了第四首对国事的担忧:“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 文武衣冠异昔时。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迟。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后四首又是对前四首的复沓与递进,颇有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将深沉复杂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杜甫的律诗在炼字炼句方面极有功力。他曾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体”,他的一些诗句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打破常规句式却使音韵更和谐、更有表现力。以第二句为例,实际上是遵循“感觉优先”的原则,把对外物的感知过程都给还原出来了:先是感觉到下垂之“绿”与绽开之“红”,然后细察看出绿者是“笋”,红者是“梅”,最后又推究出使“绿”垂,使“红”绽的外因——风吹、雨润。如果写成“风折垂绿笋,雨肥绽红梅”便不仅仅音韵不谐,而且还不能产生上述的艺术效果。

还有,杜甫的律诗格律精严却又一气流转,佳句起到了“诗眼”的作用却又很有整体感。以被称为“古今七言律第一”的《登高》为例: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八句皆对且句中有对(第一句的“风急”既可与第二句的“渚清”相对,又可与本句的“天高”相对),如此精严的格律读起来却非常顺畅,毫无生涩之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传诵千古的佳句,在全篇有画龙点晴之妙,可是它又与其他句子相得益彰,组成了有机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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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唐诗(下)

经历了安史之乱后,文人们建功立业的豪情、傲视王侯的狂兴、昂扬向上的精神与盛唐时相比都黯淡了,强劲之音减弱了,诗人在无奈的现实面前更多地表现为寂寥凄清的心境、清幽淡远的格调。例如韦应物、刘长卿以及“大历十才子”的作品。韦应物曾任苏任刺史,人称“韦苏州”,他的《滁州西涧》是传诵千古的佳作: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全篇的诗眼是一个“幽”字,正是因为“幽”,涧草更纤弱、惹人怜爱,鸟声更能衬出丛林、急雨、春潮之交响,小舟更寂寞,人也更孤独。感伤是淡淡的,安慰也是淡淡的,在整体的大寂寥中营造出顾影自怜的小天地,风韵有余而气格不高。这首诗可代表韦应物诗歌的主要风格,他颇为人所称道的“心如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赠王侍御》、“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细雨》)、“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游开元精舍》)等佳句都具有这样的风格。

刘长卿的五言诗写得比较好,曾自许为“五言长城”,最有名的莫过于那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用语简练而能而能表现出难以言说的冷寂落寞之气。 与韦、刘同时的重要诗人主要是“大历十才子”。“十才子”之名始见于中唐诗人姚合所编的《极玄集》,是指钱起、卢纶、李端、吉中孚、韩翃、司空曙、苗发、崔峒、耿湋、夏侯审。这些人才能不一,但诗风很近,所以有“十才子”样的合称。其中,钱起公认为十才子之冠,与刘长卿并称钱刘,其《省试湘灵鼓瑟》颇负盛名: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大历十才子中,韩翃的《寒食日即事》也是名作: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这些诗都师法谢朓,写得精致工整,清雅闲淡。

十才子中的卢纶曾去过边塞,有些诗颇有盛唐边塞诗的流风余韵,如《塞下曲》: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大历十才子之外的另一位诗人李益写出更多优秀的边塞诗,在大历诗风的主流之外别树一帜。他的边塞诗中七绝写得尤其的好,如《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样的诗可视为盛唐边塞诗的延续,不过多了些感伤与苍凉。

大历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与酝酿,唐诗在元和年间又形成了中兴的局面,名家辈出,异采纷呈,其中主要有韩孟诗派与元白诗派。

韩孟诗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是韩愈、孟郊、贾岛、李贺、卢仝等。韩孟诗派的诗歌风格可概括为“不平则鸣”、“笔补造化”、崇尚险怪、以文为诗等。

“不平则鸣”(出自韩愈的《送孟东野序》)强调的是诗歌的抒情特质,淡化了温柔敦厚、重视伦理的传统诗教观。以韩愈为例,他虽然很强调儒家的“道统”,注重道德修养,可是正因为“不平则鸣”的主张而没有使诗歌沦为政治的附庸、伦理教化的工具。“笔补造化”(出自李贺的《高轩过》)强调的是诗人的想象力,韩孟诗派发展了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以险怪矫正大历诗风的平弱,在作品中颇多奇句。如孟郊的《怨诗》:“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以荷花被泪水浸死写哀怨之深,想象甚为新奇;韩愈“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巨刃磨天扬”(《调张籍》)更是典型的“笔补造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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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不过,要说到想象力,韩孟诗派中还应首推天才诗人李贺。

李贺是一个早熟的天才,然而这么一个早熟的天才却又命途多舛。他短命,只活了二十七岁;他多病,一生为病魔所纠缠;他落寞,虽曾得韩愈赏识,时人却妒忌他、排挤他,甚至据说还有人将他的诗篇投入厕中;他失志,只做过从九品的奉礼郎,还因父亲名“晋肃”而要避讳,不得参加进士考试??

有不同寻常的辉煌也有非同一般的黯淡,有绝世的才华也有匡代的薄命,这多种矛盾对立的两极便是李贺的人生,而和李贺人生最密切相关的应该说就是诗了。明代王思任在《昌谷诗解序》中曾言李贺诗喜用“血”字,那不仅是李贺用字上的一个特点,而且更是他写诗方式的一个绝好象征:李贺不是轻描淡写地以写诗来自娱娱人,而是用自己的鲜血乃至用一个孱弱却又坚锐的生命来写诗。于是,他写出了自己的个性,写出了一个苦闷而破碎的灵魂,表现出相当独特的风格。

严羽评李贺诗只用了两个字——“瑰诡”,却相当精辟到位地概括了李诗的风格。“瑰”者,艳也,丽也;“诡”者,怪也,幻也。仅以“诗鬼”、“鬼才”或“鬼仙”来评价李贺失之片面,因为那只概括出李贺诗歌风格的“诡”,却忽略了李贺诗歌风格的“瑰”,尤其是,忽略了“瑰”与“诡”结合在一起所形成的独特风格。

李贺诗风之“瑰”与其设色有关。有时候,他设色浓丽,耀人眼目,加之以迫促的节奏,具有了光怪陆离、五色眩目的设色效果。表现最明显的是著名的《雁门太守行》:黑云,日色,甲光,金鳞,燕脂,夜紫,红旗,玉龙,每一个意象都给人以强烈的光色刺激,这些意象不是以舒缓的节奏缓缓道来,而是以迫促的节奏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难以逼视。作者不是要人们在浅斟低唱中细细品味那些光色,而是在闪烁、跳宕中把那些光色组合起来给人以难以忘怀的印象,这印象也许不那么清晰,却是那么的强烈。可以看出,李贺此等诗的设色效果不是捕捉风神韵致而是追求触目惊心的冲击力,“瑰”得颇为独特。

有时候,他在设色时注意表达出色彩的质感与情态,并把视觉与其他感觉揉碎了组合在一起,形成另一种设色效果。如写绿有“寒绿”、“颓绿” 、“丝绿” 、“凝绿” 、“静绿” 、“细绿”、“空绿”等;写红有“愁红”、“冷红”、“团红”等。

李贺的“瑰”还表现在他对屈原、李白瑰丽想象的承继与发扬。李贺曾言“楚辞系肘后”(《赠陈商》)、“咽咽学楚吟”(《伤心行》)、“斫取青光写楚辞”( 《昌谷北园新笋四首》之二);前人喜把李贺与李白并称为“二李”,看出李贺与李白之间也有着渊源关系——“李白李贺遗机杼,散在人间不知处”(齐己《还人卷》)、“贺诗乃李白乐府中出”(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李贺《日出行》)当与太白《日出日入行》同类。此与《苦昼短》皆效太白体”????关于李贺对屈原、李白的具体传承前人之述备矣,此处不再赘引。

李贺的“瑰”还表现在他对美人的传神写照,对草木蜂蝶的捕形描影。有些作品中他己明确提出自己对齐梁宫体诗的仿效,如《追和柳恽》、《花游曲序》、《还自会稽歌序》等,朱自清先生也曾点破过这一点:“贺乐府歌诗盖上承梁代宫体,下为温庭筠、李商隐、李群玉开路”(《李贺年谱》)。李贺诗此种类型的“瑰”甚至还对后世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李长吉以降,皆以刻削峭拔、飞动文采为第一流,有下笔不在洞房蛾眉,神仙诡怪之间,则掷之不顾。”(吴融《禅月集》卷首)。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因李贺有着不少此种类型的诗歌,有人曾说李贺诗不过着眼于草木蜂蝶,境界“不远大”(赵璘《因话录》),这实际上是一种误解。李贺毕竟是年轻的,他有着青春沸腾的鲜血。作为一个年轻人,李贺爱美,欣赏美,甚至以一种病态的激情礼赞美,这都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李贺恰恰是以“远大”来救正宫体诗的靡弱。“吴兴才人怨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送沈亚之歌》)、“凄凄四月阑,千里一时绿”(《 长歌续短歌》)、“佳人一壶酒,秋容满千里。”(《追和何谢铜雀妓》)、“道上千里风,野竹蛇涎痕。”(《自昌谷到洛后门》)、“眼前便有千里愁,小玉开屏见山色。”(《江楼曲》)、“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秦娥盖湘水。”(《湘妃》)、“渠水红繁拥御墙,风娇小叶学娥妆。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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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几度青春老,堪锁千年白日长”(《 三月过行宫》)、“瑶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 巫山高》)、“ 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 (《贝宫夫人》)、“草暖云昏万里春,宫花拂面送行人”(《 出城寄权璩、杨敬之》)、“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昌谷北园新笋四首》之二》)????在“千年”、“万里”这样的时空背景之下,虽然描写的对象仍然不过是美女佳人、草木蜂蝶,我们难道体会不出“远大”之境界吗?

另外,尽管体弱多病,时运多蹇,李贺仍然充满着生命的激情与建功立业的热情。所以,在更多的时候,我们能够从“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雁门太守行》)、“酒酣喝月使倒行”(《秦王饮酒》)、“独携大胆出秦门”(《吕将军歌》)等诗句中读出一种气势,从“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梦天》、“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天上谣》)等诗句中读出一种远大,更能从“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致酒行》)、“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马诗》第十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南园》第五)等诗句中读出李贺的雄心壮志,感受到李贺沸腾的鲜血。

然而李贺沸腾的鲜血被现实、被命运泼上了倾盆的冷雨。他敏感,敏锐地感受到了现实的黑暗与污浊,因此他同情民生的疾苦,指斥世道人心的丑恶(《老夫采玉歌》、《黄家洞》、《秦宫诗》、《猛虎行》、《感讽》第一首);他热情,热情得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例如鲁迅先生就曾善意地嘲讽道:李贺骨瘦如柴,却满腔热情地要去学做剑侠以除暴安良,那就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他又孱弱,充其量也就只能“寻章摘句老雕虫”,哀叹“文章何处哭秋风”(《南园》第六)了。敏感、热情、孱弱,这三者的磨合、纠缠与抗争使我们看到了一个苦闷而破碎的灵魂,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内心世界。

陆游曾说李贺之诗“如百家锦衲,五色眩曜,光夺眼目,使人不敢熟视”,这固是点出李贺诗歌的形式之美,也指出了李贺诗歌的一个特点:不少作品不是一个浑然的整体,而是如“百家锦衲”,把许多美丽的碎片拼贴在一起。我觉得倒不必苛求李贺诗歌的这个特点,去指责李贺“缺乏完整的构思”。如果李贺有了“完整的构思”,那反而不是李贺了。正是透过这“缺乏完整的构思”,我们才得以看到一个破碎的灵魂。这灵魂时而想飞至九霄之上以超越现实的苦难与寒凉(《梦天》、《天上谣》等),时而又想与九泉之下的香魂艳魄低语昵喃(《苏小小墓》、《七夕》、《过华清宫》、《秋来》等),从而获得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心灵沟通与安慰。这灵魂有时又执著于现实人生,咀嚼现实人生的苦闷与寂寞。总之,李贺的灵魂本身就是不完整的,“言为心声”,他的诗歌具有以上的特点自然就不难理解了。也正是因为有着一个破碎的灵魂,当他以意马心猿飞升九霄或沉潜九泉之时,他的诗自然也就具有了“诡”的风格。对贺诗之“诡”,前人时贤己从许多方面另以论述,我们在这里不再一一列举,主要想通过对贺诗一名句的探幽发微指明一点:李贺诗歌之“瑰诡”不仅仅是“瑰”、“诡”这二者的相加,而且还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李贺设色时爱用“红”、“绿”等字眼。“红”字本是暖色调,李贺笔下却写出了“冷红”——“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南山田中行》)。他的名句“桃花乱落如红雨”(《将进酒》)妙在何处?妙就妙在:一般诗人写桃花时多着眼于桃花的亮丽与明艳,而李贺却写出了桃花的冷艳。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李贺对“冷雨”深有感触。“石破天惊逗秋雨”、“西陵下,风吹雨”、“雨冷香魂吊书客”(《秋来》)、“鬼雨洒空草”(《感讽》其三)、“雨沫飘寒沟”(《崇义里滞雨》)????这些写雨的名句都着眼于“冷”字。这冷是那么的透人骨髓,仿佛只有幽冥鬼域才具有这样的寒冷。李贺固然热情,曾吟过“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名句;然而他又孱弱、敏感,在现实的打击下,在命运的捉弄下,他成为时代的一个寒热病患者。他的热血有时会沸腾,但那宛同发高烧;他的热血有时却又冷却了,在人间己感受不到多少温暖与光明。昔人曾云:以我观物,使万物皆着我之色彩。既然李贺的内心在某些时候以“冷”为色调,那么,即使亮丽、明艳如桃花,他还是有着如凄风苦雨般的体验。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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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体验可谓“诡”矣,这“诡”使“瑰”不显得浮艳靡弱,沉潜着生命况味与世事沧桑;那外在意象又可谓“瑰”矣,那“瑰”却为内在体验外化出一个苍凉而美丽的手势。

韩孟诗派还有以文为诗的倾向,以散文句式入诗,爱在诗中发议论,多用拗句与拗韵,追求“横空盘硬”(出自韩愈的《荐士》)的艺术效果。总之,韩孟诗派力图以奇崛险怪矫正大历诗风的平弱散淡,却又矫枉过正,有些诗句过于怪异,殊少诗味,倒是某些无意作奇的诗作传诵千古,如韩愈的《早春呈张水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与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以白居易、元稹、张籍、王建为代表的元白诗派则发扬了杜甫诗作的写实精神,发起了著名的新乐府运动。新乐府运动的诗歌主张集中体现在白居易的《新乐府序》与《与元九书》中,内容方面强调诗歌的现实性——“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政治性——“补察时政治”,很重视在诗歌中反映民生疾苦——“唯歌生民病”;在形式方面主张诗歌应当“质而径”、“直而切”、“核而实”、“顺而畅”,强调诗歌应写得质直平实,通顺流畅。从创作实践上来看,白居易的讽谕诗《新乐府》与《秦中吟》、元稹的“新题乐府”与张籍、王建的一些乐府诗是新乐府运动的代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新乐府运动的理论主张。新乐府运动继承了《诗经》“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传统与杜甫在诗中叙时事的写实精神,展现出较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发展了传统诗歌的“美刺”传统,富于批判性。重视下层民众,形式也借鉴了民歌手法,具有大众性与通俗性。不过,新乐府运动也有弊端,如白居易学习毛诗序而为自己的《新乐府》定下了这样一个规则:“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为了做到这一点,不惜牺牲诗歌的艺术性而给每首诗都加上一个议论性的尾巴,有时就不免画蛇添足,显得机械重复;新乐府运动又过于强调诗歌干预现实的功能,使得某些诗歌成为政治观念的附庸;语言上亦有过于俚俗质白者,诗歌凝炼含蓄的韵味不足。

白居易是中唐时的重要诗人,除了倡导新乐府运动之外,他写的《长恨歌》、《琵琶行》等长篇歌行、闲适诗以及与元稹等人所写的唱和诗对后世也有着很大影响。

《长恨歌》以吟咏李杨“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剧为主,虽说吟咏了真实的历史人物,却不求“直而切”、“核而实”而是展开丰富浪漫的艺术想象,写得摇曳多姿、生动流转,是一篇充满感伤情调的“风情”诗。这是一首长诗,但人们常常把这首长诗与元稹的短诗《行宫》(“寂寞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并举,称为:“乐天《长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微之《行宫》诗才四句, 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

《琵琶行》由历史题材转向了现实题材,写秋日伤别之时偶遇 一“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对她“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的不幸遭遇寄予“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样深切的同情,抒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的感慨。

白居易的闲适诗是诗酒人生、佛道心境、审美情结、淡泊胸襟的艺术表现,如: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夜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 禁署寒气迟,孟冬菊初坼。新黄间繁绿,烂若金照碧。 仙郎小隐日,心似陶彭泽。秋怜潭上看,日惯篱边摘。 今来此地赏,野意潜自适。金马门内花,玉山峰下客。 寒芳引清句,吟玩烟景夕。赐酒色偏宜,握兰香不敌。 凄凄百卉死,岁晚冰霜积。唯有此花开,殷勤助君惜。《和钱员外早冬玩禁中新菊》 夜雪有佳趣,幽人出书帷。微寒生枕席,轻素对阶墀。 坐罢楚弦曲,起吟班扇诗。明宜灭烛后,净爱褰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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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引曙色早,庭销春气迟。山阴应有兴,不卧待徽之。(《春夜喜雪,有怀王二十二》)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来。(《大林寺桃花》) 叩齿晨兴秋院静,焚香冥坐晚窗深。七篇真诰论仙事,一卷檀经说佛心。 此日尽知前境妄,多生曾被外尘侵。 自嫌习性犹残处,爱咏闲诗好听琴。(《味道》) 中唐诗人在长庆至开成年间还形成了唱和的风气,他们闲居于洛阳,白居易便是其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与刘禹锡有《刘白唱和集》、与裴度、刘禹锡有《汝洛集》。这些唱和诗、闲适诗很投合文人的心境与习性,宋初还专有模仿白体者,大诗人苏东坡也对白居易的闲适诗与酬唱诗相当称赏。

中唐还值得一提的诗人是被称为“诗豪”的刘禹锡以及曾写有《江雪》五绝的柳宗元。刘禹锡性格刚正爽健,既使写秋也一反文人悲秋的传统——“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以秋高气爽写胸怀之宽广。他的咏史怀古诗最为为所称道,如《西塞山怀古》与《乌衣巷》:

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江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的这些作品掀起了一股伤古悼今的势头,对晚唐李商隐、杜牧、温庭筠、许浑、刘沧等人都有着不小的影响。

柳宗元的诗以冷峻清幽之笔写出孤直执着的性情,除了著名的《江雪》之外不妨给大家举出他的《南涧中题》,大家课后不妨阅一些资料对它进行体味与理解:

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 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 去国魂已远,怀人泪空垂。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 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

晚唐的诗歌可以用晚唐诗人李商隐的名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来形容,普遍表现出盛世华年己去的伤感情绪,出现了大量的怀古咏史之作,其中最著名的还是杜牧的《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题乌江亭》咏项羽也写得很好: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李商隐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也写有一些咏史怀古的佳作,如《齐宫词》(“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咏史》(“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等。

不过,李商隐的诗风主要以艳丽凄婉为主,这一点与温庭筠颇为类似,所以二人又并称为“温李”。需要指出的是,温诗的艳丽凄婉写得比较精致工巧,可用他的名句“远翠愁山入卧屏,两重云母空烘影”(《春愁曲》)来形容。李诗的艳丽凄婉写得比较朦胧飘忽,可用他的名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锦瑟》)来形容,李商隐是晚唐艺术成就最高的诗人,他在咏史诗,无题诗、咏物诗三种诗歌类型的发展上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前面己经举了他的咏史诗,我们再看一看他的无题诗与咏物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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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以上是三首五题诗)

流莺漂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巧啭岂能无本意, 良辰未必有佳期。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流莺》)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蝉》)

这些诗注重词藻与文采,意象优美,用典浑融,表达出复杂微妙的内心世界。

晚唐的知名诗人还有贾岛、姚合、皮日休、陆龟蒙、郑谷、韦庄、罗隐等。皮日休、陆龟蒙并称“皮陆”,所作多表现出闲逸淡泊的隐士情怀。郑谷、韦庄写乱世之感,罗隐讽谕时事。贾、姚是苦吟诗人,刻意炼字炼句,诗作中颇多佳句,如贾岛的“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送无可上人》)、“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题李凝幽居》)、“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暮过山村》)、姚合的“马随山鹿放,鸡杂野禽栖” (《武功县中作》其一)、“移花兼蝶至,买石得云饶”(《武功县中作》其四)等便颇为人称赏。这些诗句虽说刻意写成却又出之以平淡自然,具有很好的艺术效果。不过,苦吟诗人诗境较窄,有小家子习气,诗作往往是有句无篇。唐诗至此己无恢宏气象,开始走向萧条与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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