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的文化性格与其文学精神的塑造 - 侯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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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庄的文化性格与其文学精神的塑造

侯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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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刘克庄是晚宋文坛的领袖型人物,他的文化性格直接影响着文学创作的面貌,主要表现为疏狂、旷达、自适、真率四方面。这四种性格中的积极因素,又与郁结、焦虑、失意、颓唐四种消极因素相糅合,塑造出刘克庄独具面貌的人格精神,并借以将文学作品中笔法的雄奇、心境的开放、性情的闲逸与书写的日常化糅为一体,由此成为把握其作品情感内核的关键因素。关键词 刘克庄 晚宋文坛 文化性格 文学精神

刘克庄(1187—1269)是晚宋文坛的领袖型人物,他的文学创作直接影响着学界对晚宋文学整体的评价与定位。作为集官僚、学者、文人于一身的宋代典型士大夫,要认识刘克庄的文学特质,就离不开对作家主体文化性格的解读,其文化性格的复杂与多元,直接反映为文学精神的丰赡繁富。本文即以文化性格为切入口,结合相关文学作品,深入探析其文学特质与文学精神,为进一步把握刘克庄文学情感内核,厘清晚宋文学面貌作出尝试性努力。

南宋理宗景定元年(1260),刘克庄作《七十四吟十首》组诗,中有句云“游戏人间又一年,非儒,所指均是其思想性格融合儒释道而驳杂非佛复非仙”,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亦儒亦佛复亦仙”

不纯的特点。不过就思想核心来说,儒家的淑世精神一直作为主线贯穿其生命始终,虽其他因素时弱时强,然从未动摇儒家思想的基石地位。正是基于儒家士大夫的传统精神,“出处”问题就成为刘克庄一生的核心问题,也是对他的文化性格起决定性作用的重大人生课题。因而,透视这个问题即可看作解开其思想内核与文学精神的金钥匙。在南宋党争的背景之下,刘克庄历经多次政争,逐步修正以至改变他的出处观,并由此丰富、完善和提升了自身的文化性格,这是当时政争给予他的一笔人生财富,也给他的文学带来了相应变化。如果围绕刘克庄的出处观,作共时性的观察,即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处于充满矛盾的性格冲突中:经世济时与放情山水、奋发踔厉与顾望迟疑、清狂不羁与颓靡不振、重名轻利与忧谗畏讥,组成了他立体而多面的自我形象,优点与缺点都很明显。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传统文学史中所呈现的那位积极昂扬的爱国文人,并不是刘克庄形象的全部,甚至不是主要部分。若从他各时期的诗文作品出发,我们看到的则是郁结中的疏狂、焦虑中的旷达、失意中的自适和颓唐中的真率,这四个方面为其文化性格的主要面相,与作品中雄奇的笔力、开放的心境、闲逸的性情和日常的书写形成对应,并由此构成其人格与文学互动的主导系统。下面即依次各作阐述。

一 疏狂:雄奇的笔力

狂,是历代文士颇感兴趣的性格标识与精神形态,这个词汇不但被豪放超逸如李白者列为自己的

*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成果。① 刘克庄《七十四吟十首》,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第58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6539页。下文所引刘诗均据此版,随文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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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说“我本楚狂人”;就是温柔敦厚如杜甫者也曾云“自笑狂夫老更狂”。可见,狂是传统士大夫性格系统中多少皆有的因素。它又可组合成疏狂、清狂、迂狂、骄狂、粗狂;狂狷、狂简、狂妄、狂佞、狂怪等形容词,虽同在一“狂”字统摄下,却存在不一样的内涵。刘克庄爱说自己是狂士,其狂则在疏狂与清狂,此二词意涵一致,均指向对抗流俗、蔑视平庸、张扬个性、放逸不羁的性情。他的《鹧鸪天·腹疾困睡和朱希真词》首句即云“前度看花白发郎,平生痼疾是清狂”,将清狂视为自身顽固不化的疾症;《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结句则说“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后村词笺注》第37页)又何妨”(,乃以疏狂自命并带着高傲的自信。类似的言论,还有许多。疏狂、清狂是刘克庄对自己性格认识最为突出的一点。

由于孔子于《论语·子路》中有“狂者进取”之说,所以在儒家思想统治的历朝士大夫中,“狂”许多时候就与入世有着密切的联系。朱熹注解《论语》此句时即说“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意思是狂者志向高远而行为真率不掩饰。他们内心总是与外部世界发生积极的联系,哪怕他本人表面采取的是消极的态度与高蹈的行为,其实质也多少具有入世的指向,仍抱有修身治国的理想。刘克庄在《贺新郎·再和前韵》词中说“少狂误发功名愿”(《后村词笺注》第30页),即将狂与功名关联在一起,而就其疏狂的一面来看,确是表现为个体高扬意识与时代忧患精神的结合。

在刘克庄积极追求人生价值、实现政治理想的时候,狂的性格表露得最为明显。他曾说“清狂畴昔有三稿,警策即今无一联”(卷二一《明道祠满》,代表他清狂性格的诗歌,《全宋诗》第36421页)当然不会是悠闲的写景之作,也不会是一般的寄人之作,更不会是愁闷的挽赠之作。能见证他年少疏狂的作品,是那些蓄满青春理想与家国情怀的感兴之作。这些作品或指向个人,寄托人生的抱负,如“拟披醉发横箫去,只寄乡书与剑回”(卷一《蒜岭夜行》;或指向时事,感慨国,《全宋诗》第36140页)家的恢复,如“老身闽地死,不见翠銮归”(卷一《北来人二首》;或指向民众,,《全宋诗》第36134页)关心一般的兵民,如“几多精甲没黄沙,野哭遥怜战士家”(卷一《扬州作》,《全宋诗》第36139页)。一个“任子”出身的小吏,其视线却注视着“达则兼济天下”者所关注的东西,这才是刘克庄的清狂所在。他的狂是指向个人的,同时更是指向社会的,是无力个人与顽固外界强烈冲突下一种郁结心态的迸发。因而,刘克庄的清狂并不在于个人的傲世与忤世,而是饱含着对流俗的抗争和对衰世的哀鸣,是他无法实现政治抱负而震烁出来的性格力度。刘克庄的诗文作品,一旦涉及到时事即精神立振,他说“纵使胸中横绿野,未应度外置苍生”(卷三《又真止堂一首》,民胞物与的胸襟,《全宋诗》第36170页)让他的疏狂具有了更高的道德承载。如果把他入世的精神仅仅看做为了获取功名,就未免太小看了这位狂人。

“少狂费尽一生心,丛稿如山雪满簪”(卷四六《抄戊辰十月近稿七首》。,《全宋诗》第36722页)刘克庄将无法施展的才华连同疏狂的个性,一并投入到文学创作之中。疏狂的性格,让他的文学作品在语言层面表现为雄奇的笔力、飘逸的想象以及用词色彩的重拙、句式结构的排奡。而与这样的修辞风格相适应的,依然是其承载入世理想的忧患精神。如卷一一《端嘉杂诗二十首》前两首云:

幅裂常包割地羞,扫平忽雪戴天雠。穹庐已蹀完颜血,露布新函守绪头。

第36298页)(《全宋诗》闻说关河唾掌收,拟为跛子看花游。可怜逸少兴公辈,说着中原得许愁。

诗歌因金国灭亡而作,痛快、欣喜充溢其间,颔联的“蹀血”、“函头”,词汇的色彩都很浓重,第二首一句“跛子看花”更是将自己喜欲狂的情态表现出来。这样的诗歌当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狂傲之态,却在字里行间积蓄着一种疏狂之气。又如卷二○《又闻边报四首》:

篱援萧疏堂奥寒,西从蜀岭北淮山。少狂曾似身摩垒,衰暮今无力拓关。烽火终年烦斥堠,

① 刘克庄著、钱仲联笺注《后村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23页。下文所引刘词均据此版,随文出注。②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7页。·74·

刘克庄的文化性格与其文学精神的塑造

车书何日混舆寰。佽飞冗惰楼船敝,谁为朝家备海湾?

八骏西游造父骖,六飞草草幸东南。故宫久叹生禾黍,急驿毋烦贡荔柑。自古庙谟劳圣虑,即今军事有人参。行宫一穗祥云起,应解三边黑祲酣。

玉帛朝驰盟暮寒,覆车胡不鉴燕山。未闻一范出乘塞,忽报六符来叩关。孙氏已凭江立国,孔融误以许为寰。洛花岁岁无消息,极目芦洲更蓼湾。

一车两马不烦骖,草地蠕行到极南。春燕无栖各依木,佛狸有使辄求柑。按中军请东阳徙,(《全宋诗》第36406—36407页)获左车谁北面参。凭语吴儿莫游冶,塞鸿回处阵云酣。

这组作品虽是次韵之作,却毫无拼凑之感,一气呵成,其情感力量因为系于国家边事,更显得深沉充沛,甚有老杜“沉郁顿挫”的悲慨。诗歌中既有典故的驱使自如,“故宫久叹生禾黍,急驿毋烦贡荔柑”、“未闻一范出乘塞,忽报六符来叩关”;也有写景的含悲带愤,“佽飞冗惰楼船敝,谁为朝家备海湾”、“洛花岁岁无消息,极目芦洲更蓼湾”。在句式上如“孙氏/已/凭江立国,孔融/误/以许为寰”、“按中军/请东阳徙,获左车/谁北面参”,折腰格的使用,让七律深得峭拔之绝,而这与心中的一股不平之气与疏狂性情是相一致的。

郁结中的疏狂总是夹杂着一种沉痛,这主要仍不在个人的功名,而在国家的抱负,这在他的词作中有突出表现。如《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

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有穀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叹而今登楼揽镜,

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后村词笺注》第80页)快投笔,莫题柱。

这是刘克庄与王迈《贺新郎》调五和中的三和。首唱的标题是“生日用实之来韵”,其下片的“老去山歌犹协律,又何须手笔如燕许?援琴操,促筝柱”的退隐色彩是首唱词的基调,至二和此基调亦未大变。但到了三和,因为“有忧边之语”,所以一改前两次的颓靡,变而为振作与激越,起于“国脉”,结于“投(卷三《九日次方寺丞笔”,国家战事始终萦绕在刘克庄的心中。“木落山凋水见涯,感时短发半苍华”韵》,这种急切与感伤的情感,源于对时事的关注与现实的不尽如人意。当现,《全宋诗》第36166页)实如此而无法改变时,刘克庄即以疏狂的情态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即便是退隐归田,也并不与这种忧时精神矛盾,“老退尚余忧国念”(卷二三《冬至二首》,《全宋诗》第36441页)、“暮年未敢忘忧国”(卷三八《次韵庾使左史中书行部》《全宋诗》第36630页)是其心声的吐露。他又在《七十四吟》说过“尚,《全宋诗》第36538页)有一襟哀郢泪,久疏夜饮省春遨”(,这“一襟哀郢泪”是他人生中的强音,也是他疏狂个性超越个人得失的内涵所在,更由此赋予了其文学作品雄奇的艺术质素和恒久的道德价值。

二 旷达:开放的心境

刘克庄的狂,最终没有走向乖戾的骄狂或狂怪,而是性情的疏狂、清狂,这和他性格中旷达因素的逐日衍羡相关。狂和旷虽然同出一心,但在刘克庄这里,狂更多的是指向人与世界的关系,而旷则侧重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总体来说,刘克庄并不是一个十分看得开的人,如果说疏狂是本于一个自然的他,那么旷达完全是出自一个社会的他。其旷达的性格,是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政治斗争的波折慢慢成长起来的,是植根于复杂的社会网络之中,而不是他自我天性的流露。

有一则事例,颇为大家注意,即其与吴泳(字叔永)、吴昌裔(字季永)兄弟的关系,王宇《刘克庄与南宋学术》一书对此已有从忠恕思想角度的解读。然就事件的经过与后来刘克庄的表现来看,对这件事的态度与其说是忠恕思想在起作用,不如说缘于其自身性格的旷达。《杂记》记云:

① 参王宇《刘克庄与南宋学术》,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9—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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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余为季永所论,叔永与游果山联骑饯余湖山,叔永云:“某不意舍弟如此。”余曰:“人各有所见,昔黄鲁直除右史,苏黄门不肯押省札而寝,不以鲁直乃坡公之客而少恕。其来久矣,何足怪也。”游公笑云:“天下乃有故事亲切如此。”一笑而散。

端平三年(1236),吴昌裔因传言而上疏论罢刘克庄,这给正处事业上升期的刘克庄仕途带来一定影响,吴泳、游似出郭相送,刘克庄不仅以“人各有所见”的同情之了解宽慰吴泳无需记怨,更以自己对本朝故事的熟稔为之作解。此时的刘克庄五十岁,待人有如此阔达的胸襟,并非他完全不在意仕途——毕竟“端平再起”正是一展抱负之机——而在于他已经经历了多次政争,具有了跳脱当前困境的眼光,能够打开心结,处理矛盾。到了六十岁,和吴泳的词“洗空恩怨、唤起交情”,旷达此时已成为稳固的形态居于其性格系统之中。该词调寄《沁园春》,云:

我所思兮,延陵季子,别来九春。笑是非浮论,白衣苍狗,文章定价,秋月华星。独步岷峨,后身坡颍,何必荀家有二仁。中朝里,看叔兮衮斧,伯也丝纶。

洛中曾识机云。记玉立堂堂九尺身。叹苕溪渔艇,幽人孤往,雁山马,吊客谁经。宣室厘残,

(《后村词笺注》第67—68页)玄都花谢,回首旧游存几人。新腔美,堪洗空恩怨,唤起交情。

虽是酬和吴泳自寿词,而此词却以较多笔墨写吴氏兄弟二人,“叔兮衮斧,伯也丝纶”,并以陆机、陆云为比。最后落笔“堪洗空恩怨”语,刘克庄在《与吴叔永尚书书》中还特意加以说明,不是有积怨才这样说,而是用韩愈《听颖师弹琴》的语典:“前和高词,末章所谓‘洗空’者,即是采用退之《听琴》之语,韩与颖师岂尝有纤芥哉!妄意谓尚书乐府之妙不异颖师之琴,实无他肠。”(《全宋文》第328册,第406页)宽容、乐观及至超然地对待人际中的矛盾,抛开偏狭与执拗,这是刘克庄旷达性格成长所留下的痕迹。

当然,旷达不只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主要还是表现为对世态炎凉、仕途险恶的超越。我们可以其各时期所作除祠禄官的谢启作一观察。祠禄官虽然实质上是被罢黜,带有贬谪性质,但名义上则仍保留一定的俸禄,带有福利性质,所以得到祠禄的士人仍需要撰写谢启上奉台端,以表谢意。刘克庄作有五篇除祠官的谢丞相启,兹将文中能够代表谢启基调的句子依次摘录如次:

还著青袍,幼女泣佩鱼之去”《除仙都观谢丞相启》:“初传白简,慈亲动饷鲊之疑;、“公朝恻

(《全宋文》第328册,第56页)然无终身永弃之心,天下知其有改过自新之路”。《除玉局观谢二相启》:“众破胆而怖风霜之威,独披襟以受春秋之责”、“行吟泽畔,略无怨灵

(《全宋文》第328册,第71页)修之词;回首渭滨,终有怀大臣之意”。赐号散《除云台观谢丞相启》:“每欲洁身而去,辄为造命所留”、“端居故里,守周燮之东冈;

(《全宋文》第328册,第72页)人,分陈抟之西华”。《除崇禧观谢丞相启》:“坐隔蓬莱之云气,卧游句曲之洞天”、“东西惟命,既难叱驭以驱驰;

(《全宋文》第328册,第78页)左右服勤,尚可垂鱼而定省”。譬《再除崇禧观谢丞相启》:“婚娶幸而粗毕,耕钓足以自娱”、“瞻彼天渊,各遂鸢鱼之飞跃;(《全宋文》第328册,第80—81页)之江海,岂为凫雁而少多”。第一篇把遭遇弹劾、奉祠归里的境况写得很可怜,慈亲、幼女的行为,表达出的恰恰是刘克庄自己的失落,所以文中说要“改过自新”,计较功名的色彩还很浓。接下来几篇,刘克庄的旷达情怀渐次增强。除玉局观时,已能知“行吟泽畔”的人生位置,却依旧有“回首渭滨”的牵挂;除云台观时,则用周燮“度其时而动”(《后汉书·周燮传》,陈抟隐居西华之典,表达他对仕途的重新认识,不过仍隐含着态度)的执着,只是这次执着于“洁身而去”;到了两次除崇禧观,即将出仕与归隐都看开了,所谓“垂鱼而

① 刘克庄《杂记》,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30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94页。下文所引刘文均据此版,随文出注。·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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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省”已约略带有“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的味道。

由此看来,刘克庄的旷达是在紧张而焦灼的心态下反复锤炼出来的旷达,旷达的另一面其实是重重的焦虑感。这种焦虑感如果不经心灵的洗礼直接表现出来,就是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而如果能够以博大的胸怀净化、升华它,那么就可塑造成富有深刻人生内涵和处世哲理的旷达。换言之,刘克庄的旷达是与其始终处于让人焦虑、愤懑的环境下分不开的,没有经历这样的人生体验,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旷达。

旷达的胸怀,让他的文学作品不时地显露出开放的心境,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诗文中所表达的心境更平静、更开放。五十岁左右,刘克庄作《念奴娇·寿方德润》一词:

卯君来处,与眉州仙子,依稀同日。一自前朝龚蔡后,颇觉壶山岑寂。谁料端平,继居遗补,

复有斯人出。幅巾林下,姓名玉座长忆。  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诸老萧疏(《后村星欲晓,留取南都铁壁。洛社自佳,镜湖虽好,莫问君王乞。年年岁岁,大家同做真率。词笺注》第239页)

方德润即方大琮,嘉熙元年与刘克庄同被蒋岘论罢。这阕词上片是誉人,且不说。下面是劝人之词,其实也是自劝之语,所谓“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确已胸有气度,所以冯煦也就这段话评论刘克庄说:“其宅心忠厚,亦往往于词得之……胸次如此,岂剪红刻翠者比邪?”结句“年年岁岁,大家同做真率”写出的正是他此时心态的渐趋平和。

寿人之词或许还有点故作姿态,他自己的感怀即事之诗,应更贴近其真实心态。卷二○《又即事二首》之一云:

放逐谁曾为解骖,自治芜秽垦山南。西畴会有两歧麦,东府底须三寸柑。芋美尤于饥后觉,(《全宋诗》第36406页)榄甜少待味回参。采薇散发无穷乐,寄语痴人勿豢酣。

此诗作于宝祐二年(1254),时刘克庄已六十八岁了,整首诗都是写如何在穷酸的日子里生活,无人“解骖”相助,便自垦山南,颔、颈两联写四种农作物,充满恬淡意趣,结语吟咏“采薇”的无穷乐,安贫乐道的情态连同豁达的生活态度一并展示出来。较之五十岁的词作,这首诗歌的情怀已非口头的言说而已,实为来自生活的真质,蕴涵着刘克庄洞察生命真谛后的澄澈的人生境界。

他曾说“晚与放翁争旷达,荔枝颠向海棠颠”(卷三二《采荔二绝》,《全宋诗》第36551页),将陆游的旷达作为自己的追崇对象,而这种旷达乃寓于平常的生活之中,如同陆游深爱海棠,他则深爱荔枝,都是醉心于自然界的植物,并非执着于社会中的声名与利益。林希逸在《行状》评价刘克庄说:

穷达得丧,是非毁誉,寄之歌咏,一付嬉笑。梅花数句,以诗得谤也,而略不以为悔;巴陵一疏,以言获谴也,而不自以为高。前后四立朝,共不盈五考,非无蚍蜉之撼,含沙之射,而未尝恨其人。这段语言虽未言及“旷”、“达”二字,却是对刘克庄性格中旷达因素的简要阐释与准确定位。

三 自适:闲逸的性情

如果说疏狂与旷达,更多地来自刘克庄人生“出”的一面,是在危亡的国家、错综的社会中激荡而出,那么“处”带给他的就是生活的自适与真率,是个人内心闲逸性情的平静流溢。宋人追求自适,较前代更为强烈,这不仅源自思想界明心见性的领悟功夫,也是士大夫人文旨趣与理性精神的一种体现。周裕锴先生认为宋诗的“自适”在于“化劳心的苦吟为娱心的闲吟”“化钟情的酸楚为乐易的闲暇”、、

① 苏轼评陶渊明语。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5页。② 冯煦《蒿庵论词》,《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5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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