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下载】艽野尘梦白话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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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艽野尘梦》白话译本

——湘西王陈渠珍的西藏传奇之旅及荡气回肠的凄美爱情

那些美好理想,那些妙曼爱情。藉藉黄沙吹过,回首从前,人生,宛如那香花遍地的无边草原上,一场依稀仿佛的缥缈梦境……

最沉重的伤痛,总是深藏于内心。

陈渠珍,字仲谋,号玉鍪。湖南凤凰人,出身军人世家。把持湘西军政二十年,是不折不扣的湘西王。人生宗旨虽是:“三分成竹,七分冒险”。但在其主持湘西期间,却一直奉行保境安民的基本政策,所部军队除剿匪及平叛之外,境内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以至于直到老蛮的少年时代,家乡耆老对“陈老总”的威名仍时有提及。

《艽野尘梦》是陈渠珍写的一部回忆录,记叙他在1907年入川进藏,以及辛亥革命爆发后,从西藏绕道青海回到内地的一段往事。

书中,着重记叙了对波密野人的平叛之战,及其在一次偶然的家宴上,认识了藏族少女西原。西原当时为客人表演马术,那矫健的身影和灿烂的笑容使陈渠珍驻目流连,称赞不已。筵席上,西原的叔父加瓜彭错笑着说不如将西原许配给陈渠珍。当时,陈渠珍以为只不过是一句酒桌戏言,也就在微醺中漫然答应。孰料,几日后,彭错竟将盛装的西原送来,由此,便开始了一场不离不弃、生死不渝的传奇爱情。

在平定波密野人之战中,西原不避危险,随夫从军,曾几次从危险中救回陈渠珍的性命。当辛亥革命的消息传到西藏后,援藏军中的哥老会组织发动兵变,杀死统领罗长裿。陈渠珍在复杂局面中,带领湘黔籍官兵115人企图返回原籍。因川藏线被叛兵所阻,陈渠珍等只得取道青海返回内地。西原此时也告别父母,跟随夫君同行。却不料在青海戈壁中迷失道路。

风雪迷途,食粮殆尽,沿途茹毛饮血,全靠有着高原生存经验的西原照应,陈渠珍才没有葬身雪域。七个月之后,抵达兰州,随行幸存者仅剩七人。

苦旅之后,囊空如洗。陈渠珍和西原流落西安,等候家中寄来川资。战火阻隔,这一等又是数月。其间,因水土不服,西原患上天花,临终弥留之际,拉着陈渠珍的手说:“西原万里从君,只想与君白头到老。不曾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与君中道诀别。然而君若有幸能得到帮助,脱离此地,我死也瞑目了。如今算来,家中书信应该不日即到,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随行了。”说完,长叹数声,盍然而逝。陈渠珍抚尸痛哭,几乎气绝。清醒后检点行囊,仅剩钱一千五百文。

陈渠珍借钱装殓西原,葬于西安雁塔寺。含泪回到居处,恍然中已不见西原踪影,只觉满室凄清,纬帘飘飞,想起西原追随自己的种种艰难,不禁仰天长哭,泪枯声竭。

全书至此,也嘎然而止。用陈自己的话说:“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

在陈渠珍自1907年入川进藏之后的100年,也就是2007年,老蛮也由湘入川。并且有幸在重庆读到这本回忆录。

边塞苦战、爱情凄美。红颜薄命,英雄穷途。我读完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总序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

第二章 腊左探险

第三章 昌都至江达

第四章收复工布

第五章 进击波密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

第七章 波密兵变退江达

第八章 入青海

第九章 过通天河

第十章遇蒙古喇嘛

第十一章至柴达木

第十二章噶尔厅至兰州

后记

总序

西藏,汉朝时期称为西羌,唐朝叫做吐蕃,明朝称为乌斯藏。当地居民素来信奉佛教,在最开始的时候推崇红教,喜欢研究符咒以及吞刀吐火那些很神奇的法术。后来有位叫宗喀巴的尊者,进入大雪山中苦修数年,得道之后,便矫正戒律,排除了以前红教中的那些幻术成分,并由此而创立黄教,黄教一经创立,立即风行整个藏区,原先的红教便慢慢衰落下去。

宗喀巴有两位弟子,其中一位叫达赖,也就是当时的藏王,他驻在拉萨,握政、教权力于一体,统治着整个西藏,与罗马教皇类同。第二位叫班禅,驻在后藏,但仅仅只有一个教皇的名号而已,没有实权。

清朝初期,朝廷即设立驻藏大臣督办西藏事务。但真正开始掌握西藏政权,是在乾隆皇帝平定廓尔喀(尼泊尔)之后。

后来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大英帝国的军队也直抵喜马拉雅山麓。这时,俄国的势力也已经逾过帕米尔高原,预谋侵夺中国领土。英、俄两国对中国势力范围的争夺加剧。于是,英人想要得到西藏,进而窥伺西康和四川,以完成其在长江流域的势力范围。而俄国人也同样想得到西藏,再将印度变为附庸,然后逾过葱岭,夺得新疆,最后席卷整个蒙古高原。

英国人自从失去北美殖民地之后,则更加依赖印度这块天府宝地,唯恐俄国捷足先登,因此先发制人,以利诱惑达赖,支持承认西藏为独立国家,与西藏唐古特政府直接签订英藏新约。当时的驻藏大臣有泰也在条约中逼迫署名。自此以后,大清朝廷自救不暇,更没有能力和精力顾及天高地远的西藏事务了。

达赖既被英人所掌控,驻藏大臣,又都是昏庸老朽之辈,加上清朝当时皇帝孱弱,太后专权,不知列强有得寸进尺之心,应该首先固守藩篱。

达赖后来也渐渐知晓英人并吞西藏的阴谋。他的属下,藏王边觉夺吉对沙俄心存幻想,见到英国人对西藏领土虎视眈眈,便想得到俄国的支持来抵制英国。因此借祝贺俄国沙皇加冕为名,游说俄国牵制英国。

英国人听说这个消息后,大为恼怒,当即派遣数千精兵,逾过喜马拉雅山侵入中国领土。

达赖从来以活佛自居,到这个时候还通过建亭寺护法跳神问卜,幻想通过神示来决定是和还是战。

护法的占卜显示:佛祖能保佑我西藏,能够打败敌军并且可以缴获他们的枪械,请示决战。

达赖竟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调动藏兵数千在庆喜关外抗击英军。由于英军骄傲大意,以为不会遭遇抵抗,冒险深入,以致遭遇藏军伏击,仓促应战,在死亡百余人后,稍稍退却。

西藏上下,拍手相庆,都认为是神言灵验,英军果真不堪一击。而这时,英军经过整顿之后,继续攻击西藏,藏兵因为都是临时召集的农民作战,缺乏训练,终于导致大败,于是在英军的进攻面前,藏军望风披靡。

达赖知道大势已去,于是逮捕建亭寺护法处以磔刑。并将其母亲囚禁在工布的头波沟,而自己则携带珠宝珍物数百驮,率千余人逃往哈喇乌苏。因驮运队伍过于庞大,行动甚为缓慢,担心被英军追上,只得将宝物封存在喇嘛寺中,派兵留守,达赖自己则率百余人企图奔入俄国求援。

清廷在得知这件事以后,多方拦阻,前后达一年之久,这时达赖才逼迫进京求援。在达赖离藏之后,清廷先后派遣张荫棠、联豫等入藏办理善后事务,直接掌握西藏政权。面对西藏当时的复杂局面,联豫奏请从四川调兵一协入藏驻防,以起到震慑反侧的作用。

我当时任川陆军六十五标队官,就是在此时进入西藏的。

我从长沙军校毕业之后,担任湖南新军第一标队官(相当于现在的连长)。

湖南的新军,是由当时的湖南巡抚端方创办起来的。以原来老式的巡防军改编为一、二两标,但老式军队的缺点就是:士兵的思想都幼稚顽固、很不开化,将官们也多是从行伍中拔擢起来的,保留了许多旧军队的习气。

只有我所统领的这队士兵,刚刚从我的家乡湘西招来,都是一些思想先进的青年学子,相当一部分还是公费生。

当时,革命思潮已经在内地开始萌芽,湖南的革命风气在全国各省之中最为激昂。但是襁褓中的革命,是那样的脆弱不堪。因为缺乏经验,那些革命的先进者们不断遭到失败。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中,革命者们明白,中国的革命必定将采取暴力手段,不联络军队不足以颠覆满清政府。于是,在革命领导者黄兴的家乡--长沙,设立了同盟会支部。

我也看清了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上下失心,外夷列强们对中国不断侵凌蚕食,中国人民处于水生火热之中。所以当时也特别醉心于政治改良革命。

我的部下都是些青年俊秀,是当时真正意义上的新军。平时除军事训练外,还教授国文、史地、测算等科目。

可新式的学法也容易让人接触新的思想。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一年之后,整支部队思想为之一变,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加入了同盟会。他们曾经在天心阁城楼上秘密集会,抨击朝廷,慷慨激昂。对积弱国家前途的担心、以及对满清朝廷无能的愤慨,这些情绪日益增涨。

这种结果,无疑与在他们身上花了无数气力、寄托了无限希望的朝廷统治者们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大清这驾无法羁驶、即将行向末路的马车,注定了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

我从小读的是圣人之书,本来希望借助革命思想来使民众们能够积极进取,从而使国家得到复兴,而不是以暴力手段进行惨烈的改朝换代。可是,在列强压迫、政府无能的现状下,国人们早已对腐朽的朝廷失去了信心,山雨欲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改变在所难免。

事情的发展与初衷越来越远。遥想着即将来临的天下大乱,我在极度失望之际,作出了辞职回家的决定。

我在家乡凤凰赋闲了一年时间。到了第二年,有同学约我一起去湖北拜谒当时的湖北巡抚赵尔巽,以寻找发展的机会。

赵尔巽在清朝的封疆大吏中,算是最为明白通达的。当初在湖南巡抚任上,就曾将所有的老式学院

改办为新式学堂,并且锐意操练新军。我们当时就读长沙军校时,都曾受过他的培育教训,也可以算是他的学生。

我们到达武汉,得知赵尔巽的弟弟四川总督赵尔丰,正在受命处理川滇康边务,一旦落实,将会有川边之行。正亟需人才。出于对我等的赏识,当然更多是出于对西藏局势的担忧,赵尔巽愿意资助我们入川,希望我们能在川边有所作为,为垂暮的大清王朝尽上一份力量。

哪知到了成都之后,就因为湖南革命风气最为浓烈,保守的赵尔丰对湘人素有成见,因而怀疑湖南人个个都是革命党,并没有立即擢用我们。

我在入川时,带了新婚不久的妻子,还有一些亲戚子弟,一时依靠无着,只好暂时租住在成都,等待机会。

幸好过了不久,赵尔丰被正式任命为川边大臣,由赵尔巽移接四川总督。我也因此被任命为川军六十五队标队官,隶属于协统钟颖。紧接着被派遣防守百丈驿。

百丈驿属四川名山县,是是西藏通往四川的重要途径,出川入藏的商贾宦旅往来频繁。我在这之前就听说英国人正急于图谋西藏,所以利用军中的闲暇时间,向那些去过西藏的部下了解西藏的山川形胜以及风俗习惯。并参照一些与之相关的地图书籍,加以修正和理解,也算是对西藏情况有所了解。

正好这时,统领钟颖奉旨组织军队进藏。作为军人,见到有打仗立功的机会,自然心中激奋,于是,我向钟颖递上一份西征计划书。因为平时细心搜集,书中对于如何进军西藏规划得颇为详尽。钟颖正急需了解藏情的人才,看过以后,大加赞赏。马上召我回到成都,一番长谈之后,委任我为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

可是,有了这样的机会,我却犹豫起来。此去西藏,气候恶劣,前途未卜,自然不能携带家眷。而妻子在成都又没有固定的住所,留下来没有依靠,送回去无人陪同。弱质娇妻,山高路远,一旦出塞,征妇怨曲,又将重谱。怎么叫人放心得下。想到这些,我只得极力推辞这份难得的机会。

三营的管带林修梅也是湖南临澧人,又与我一同入川,连着几天苦劝督促,希望我能一起入藏。钟颖在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又送来很多钱财,作为我亲属在成都的生活和安置费用,并且许诺月俸从优。  既然如此,我也很感谢他们的盛情和殷切。钱财固然是身外之物,但是知遇难求。于是下定决心入藏。

当时,革命思潮遍布于中国的南部省份。四川虽然相对偏僻,但是从我来四川的一年之中,捕拿革命党、破获革命机关的事情也经常听到。那些有理想的青年志士,也慢慢感染了革命思潮,纷纷来发起排满运动。

我虽然下定了入藏的决心,但在快要动身的时候,准备随行而去的侄儿却生起了大病。妻子又年少,将他们两个留在成都,显得格外凄凉。他们听说我即将远征西藏,不禁都牵着我的衣角痛哭。

见到这种情景,我也禁不住一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想到钟颖待我仁厚,不好辜负他的期望,又觉得汹汹而来的革命潮流,大势所趋,革故鼎新终究在所难免。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茫茫的中华大地,到底哪里才是和平安乐的避风港。

我在军中,谨慎操持,除了军务之外根本就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但四川当局还是将我当做革命党来看待。况且长时间地滞留异乡,得不到发展,终究也不是长远的打算。西藏地方偏远,民俗质朴,即便有什么变故,一时也难以波及。在这山雨欲来之时,不如借这次出征塞外的机会,当做一次躲避祸乱的行程,也算是两害相侵取其轻了。

于是只好千方百计地安慰妻子侄儿,将家中事情一一整理妥当,于万般缱绻不舍中挥泪而行。

出发时间,是宣统元年(1909年)的秋天,阴历七月十六日。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

援藏军的出师计划,经过长时间的筹备,算是极为周密的了。但是部队一经开拔,却障碍横生。尤其是军需夫役的频繁逃亡,最是让人烦扰。

大军行进路过的地方,因为要随地拉夫,人们早就望风逃避一空。何况我所在的三营负责殿后,夫役逃亡的情况尤其严重,行李辎重沿途遗弃。因为是远出塞外,虽然军队愿意出重金招募,却找不到一人可以雇佣。军队的纪律也荒废松弛,已不是以前那样号令严明听从节制了。

以前读唐朝人那些应役出塞的诗句,只觉得无比悲壮苍凉。如果不是今天身临其境,哪里能深刻体会到其中的辛酸和用词的贴切呢。

从成都出发四天之后,到达雅州(今四川雅安),因为还是成都平原的边缘,沿途的风景都和内地相同。但过了雅州之后,前面的气象就完全不一样了。山岭陡峭,几乎全是些羊肠鸟道,势如秦岭的剑阁一般险峻。四周的土地荒凉贫瘠,沿途居民寥寥可数。

部队出发是在阴历七月,成都平原正是盛夏天气,穿着一件单衣,尚且汗流不止。但过了雅州之后,则凉气袭来,恍若深秋,官兵们都穿上了夹衣。此后,越往西走,越觉得寒冷,必须要穿上西藏的那种厚毪子衣了。

翻越大相岭、飞越岭那些崇山峻岭时,那种险峻,是我以前从没有经历过的。峰峦叠嶂,似乎一直连接到了天上。往下俯视,白云升腾,盘旋在脚下。

大相岭,相传为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开凿,由此得名。最险峻的地方称虎耳崖,陡壁悬崖,危坡一线,俯视河水如带,清碧异常,听闻波涛汹涌,让人骇目惊心。道路极为狭窄,宽度还不到一米。一边悬崖没有依托,一边则壁如刀削。

我的坐骑,是上品的良马,是从成都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到了这里,却吓得遍身流汗,仍你如何鞭打也不肯前进一步。老兵们说,一般内地的马,到了这里都作不上什么用场的。

历来攀登大相岭,据说不能相互交谈,否则山神会降下冰雹以示惩罚。

我在过大相岭的时候,竭尽全力,乃至精疲力竭才爬上山顶。见到山顶有块石壁题刻,上半部被积雪掩盖,看不真切,用马挝拨开积雪后,原来是雍正时果亲王的摩崖题碑诗。上面有几句,我至今还记得:

奉旨抚西戎,

冬登丞相岭,

古人名不朽,

千载如此永。

雍正十二年(1734年),果亲王允礼奉旨赴泰宁(世传六世达赖灵童降生之地),代表清政府主持六世达赖的坐床(继位执政)大典,以及“送达赖喇嘛还西藏,循途巡阅诸省驻防及绿营兵”。果亲王经四川入藏,此行加强了当时西藏与中央朝廷的关系,责任和意义都很重大。从这些诗句的表意看来,是景仰先贤,实际上却是允礼以此自诩。

我只顾着看这些碑文,却不料被拉下了一大段距离。部下们走到前面,回头见我还没跟来,于是便大声呼唤。后面的士兵也跟着答应。一时,各种声音交作,嘈杂吵嚷。

只见这时,天色突变,阴云四起,果真洒下冰雹,有的甚至如拳头般大小。我见状一阵急跑,躲过冰雹袭击。但跑在我后面的官兵,有很多被冰雹砸伤。大概是因为山高峦多,空气又相对潮湿,大队人马经过,山顶聚积的寒气经过下面升腾的热气冲动,冰雹也就随之落下。因此,我并不认为是什么山神显灵,只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物理现象罢了。

翻过大相岭,再行军六日,是泸定桥。

泸定桥是入藏的必经之路。位于大渡河的下游。夹河两岸,居住着六七百户人家。河面宽约七十余丈,河水汹涌奔腾,澎湃之声,震荡山谷。桥以手指般粗细的铁链七根,凌空架设,铁链上面覆盖着木板,第一次走在上面,大家都很小心,生怕掉了下去。

过了泸定桥,又走了两天,部队便到了打箭炉。

打箭炉,是四川和西藏的交通枢纽。

相传是在蜀汉丞相诸葛亮南征孟获的时侯,曾经派遣大将郭达在这里设炉造箭,由此而得名。

这个地方,三面都是高山,终日阴云笼罩、浓雾弥漫,狂风怒号不停,气候也冷冽异常。山巅积雪终年不曾融化。即使在盛夏三伏天,当地居民也往往穿着棉袄大衣。

部队在打箭炉驻扎了数日。在这些日子里,官兵们里面穿着棉袄,还在外面披上了西藏独有的毪子大衣,但仍然觉得抵挡不住这种严寒。

我也曾在开玩笑时说,内地冬天的寒冷,是寒气自外而来。生病诸如疟疾之类的症状,觉得浑身发冷哆嗦,那是寒气从内而起。这两种寒冷,都不如在这打箭炉感觉到的寒冷,这种冷,直感觉自肌肤而生,简直无法抵御。虽是笑谈,却也算是当时体会到的事实。

一进入打箭炉,便看见整个大街小巷,都是那些说着藏语穿着异服的喇嘛。

听说此地有十二所喇嘛寺,寺庙中的喇嘛竟多达二千余人。打箭炉的居民种族也特别复杂,除本地人外,有四川人,云南人,陕西人,回人,还有许多来自英法各国的西洋传教士。

本地藏人特别迷信喇嘛教。一户家中,如果有三名男子,必定要送两人去做喇嘛,甚至有全部送去做喇嘛的。这都是因为在西藏这种政教合一的地方,喇嘛教的势力最大,能够支配社会以及政权之中的一切事物。藏人一旦做了喇嘛,他的身价就相当于在内地中了科举。所以在西藏,能做上喇嘛,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康藏一带,因为气候酷寒,农作物中,仅仅只出产习性耐寒的青稞。所以在西藏,无论僧俗,都以青稞制成的糌粑为食,佐以藏区特有的酥油茶。家庭富裕的,有时候也吃些肉脯,但以大小麦粉制成的面条馒头之类为主食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糌粑的制作方法,是将青稞炒熟之后磨成细粉,吃的时候以酥油茶调和,直接用手抓着进食。

酥油茶呢,是将熬制得特别浓郁的红茶,倒入长竹筒之中,滤掉渣滓,然后在茶水中拌入酥油和少许食盐,用一根金属包了头的长棍上下搅动,使其水乳交融,然后将这些搅拌好的酥油茶用铜壶盛装,放在火上煎煮。待到藏民们吃糌粑时,一概用这酥油茶调和。在平时,更是当做日常饮料一般。

藏民们嗜酥油茶如命,每次一喝就是十余碗。我头一次闻到这酥油茶,只觉得腥臭刺鼻,难以下咽。同僚们见状,便非得要在酒筵时,约定各饮一碗。倘若有谁喝不下去,便要罚钱。我勉强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胸闷气喘,胃里面的食物一齐上翻。只好自认罚金,不敢再尝了。

藏族男子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腰间围系丝带,头上戴着呢帽,或者是缠裹绒巾,脚穿着毪子长靴。藏族女子穿长衫,着毪裙,也系腰带,头戴八柱饰品,脖子上围满珠串。

喇嘛的服饰,则因阶级高低而穿着不同。职位高的,里面穿着衬衣,外缠着红黄颜色的哔叽批单,戴桃形帽。脚下穿的靴子由红色呢绒制成。手里拿着佛珠,口中时刻诵念佛号。

级别低的喇嘛,则相对简单一些,只是用粗呢批单交结缠绕上身而已。

藏民所居住的房宅都是三层楼。上中层住人,下层豢养牲畜。屋顶扁平,或是在上面覆盖泥土。市内和墙壁上绘满彩色的山水人物,甚是好看。有的喇嘛寺,甚至高达十层,金碧辉煌,极为华丽壮观。  我军由四川出发时,达赖也正好从北京返回西藏。

在路上,达赖得到属下藏王厦扎的密报。密报说,英军已由西藏退出,可是川军却正在大量进藏,这种形式恐怕对西藏不利,应该想办法制止川军的进军。

达赖本来是向清廷求援,遇到这种情况,又不好自打耳光,求清廷退兵。只好秘密命令藏王厦扎,征发万余名藏兵扼守要道,拒绝川军入藏。

川边大臣赵尔丰,知道达赖心中的想法,于是亲自率领边兵,由川藏北道进剿盘踞在德格一带的白仁青叛匪,而令钟颖率领所部援藏川军,也从打箭炉由北跟进,相约在昌都会师。

于是全军集中在打箭炉待命。

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统领钟颖才到打箭炉。钟颖到后,又进行了三天的准备,全军才开始出发。  由打箭炉出关,便过了四川边境。由四川进西藏的大道,经巴塘、理塘,昌都、恩达、硕板多,再由丹达、拉里、江达,到达拉萨,为一贯来的川藏大路。沿途人户很多,是康藏南路的驿传大道。

如今,我部奉令改由北道出关。从打箭炉走了一天,由折多塘向北,经长坝春、霍尔章谷、甘孜、曾科、岗拖、到昌都。或者是绕过岗拖,直走类乌齐,穿过三十九族领地至拉里,这条是川藏北路。北路沿途荒僻,往往行军一两天还见不到人烟。

在藏地行军,粮秣军械动辄需要牦牛来驮运。用来驮运物资的牦牛,又必须二三日一换。所以如果没有牦牛,则部队寸步难行。

这都是因为,弹药粮秣、行李乘骑,每营均须要牛马两千多头,这些牛马牲畜,都是取自于驿道沿途的藏人。长途行军,绝非内地夫役所能够胜任。别的不说,就是内地的马匹,一进入藏地,也都再不堪所用了。

赵尔丰认为援藏川军初次入藏,人情地形都不熟悉,唯恐仓猝遭遇战事,这样一来,牦牛夫役不能相继,便无法前进一步。所以才令我军沿北路进军,以便借助边军那威武雄壮的声势,这是从安全方面考虑的。

我军由打箭炉出发的当天,正碰上雨雪交加,寒风刺骨,军队和牛马夫役,在风雪中混杂而行,无比缓慢。

这条道路虽说是驿道,却有一半都是山区小路。一时上到山巅,一时下至谷底,极其难走。砂砾遍地,又加上雪风强劲,吹刺得眼睛都不能睁开。行军的艰苦,难以言状。

沿途基本上没有居民,当抵达折多塘宿营时,已是晚上七时了。天黑路滑,部队陆陆续续到达。士兵的喧呼声和牛马的嘶鸣声,直到半夜才逐渐停止。官兵们都畏畏缩缩,冷得浑身打颤,不胜凄楚。  

由折多塘经长坝春、道坞、霍尔章谷,直到甘孜一带,沿途都有村落。居民也由数十户或者数百户不等。但途中也有只住几户人家的小村落,还有喇嘛寺。

在这二十多天中,天色也还晴好,道路也都是沿着山腹或者是山沟延伸。还算平坦。

走在这路上,还想起第一天从打箭炉出发,官兵饱受风雪之苦,大家都以为,前面路途中的苦寒艰辛,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没想到第二天,天空忽然云开日出,沿途也是风清日暖,细草如茵。两面高峰直矗,山巅堆积的白雪,横披一线,如同披拂在山顶的一匹白布。有时候,从山谷荡出的白云,与这摩天积雪,化为一色。凝眸远望,奇趣横生,几乎忘却了这塞外行军的辛苦。

我担任的是督队官,每天必须在黎明之前,要带着藏人翻译以及各队监营官,乘马先行动身。

有一天,将要抵达长坝春时,正适逢天气暖和、清风微软,道路也很平坦,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  藏人们来了兴致,扬鞭策马,疾驰如飞。一时间,群马奔逐,就算是勒住缰绳也无法使它们停止下来。

我的骑术还不算精湛,只觉得身重腿轻,在左右颠簸之中,几乎跌落下来。勉强驱驰到宿营地,已是汗流浃背,双腿疼痛得几乎不能行走了。

抵达道坞的那一天,扎营妥当,见天色还早,于是同几个朋友去附近随便走走。

在一片稀疏的树林间,散落着十多户民舍,四野细草柔嫩,风景如画。树林的边缘有一条四五尺宽的水沟,沟中碧水清浅,游鱼很多,并且个头都很大,在水中往来游戏。

一路上来,我们正愁食不甘味,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鱼,都想捞几条上来打打牙祭。但又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因为这个地方,居民人口也还算多,难道都没有网罾之类的捕鱼工具?但若果有的话,为什么连这小水沟都繁殖了如此之多的鱼类呢?

我们问了随行的翻译,才知道这与藏人的丧葬习俗有关。藏人死后,不用棺材封殓,也不施行土葬。

地位高的人死之后,请喇嘛念经做法事,将尸体砍碎,用尸体碎块饲喂鹰雕之类的大鸟,称为天葬。

地位稍低的人,就相对简单一些,仅以火焚烧,称为火葬。

最底层的人死之后,则将尸体投入水中,任由水族鱼类为食,叫做水葬。

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藏人不吃鱼。我们听说之后,也打消了捕鱼的念头。

霍尔章谷这个地方,有百余户居民,且都已经改土归流,朝廷在此地设有理事官。所以这里的汉人也比较多。

我军自出关之后,沿途所看到的,都是赭红脸庞,身穿氆氇,敞袒左臂的藏民。每天吃的,也都是酥油、糌粑、奶酱之类的东西,荒山野户,又没有蔬菜可以购买,整日行军,疲劳累乏不说,还吃不上一餐饱饭。

在从成都出发时,原本打算多带上一些食品,但林修梅却极力阻止,以至于一路上食不甘味,真是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

直到了这里,才有东西可以购买。于是大家合伙买了一头猪,又买了好几斤鱿鱼,切碎,用豆豉炒了,分作两桶,带在行军的路上吃。对于这件事情,林修梅还嘀嘀咕咕地有意见,但我们也不管他。然而没想到,后来每次开餐,林修梅却比别人抢吃得更多,那种馋酸相,真是让人看不起。

在行程中,也曾看见成千上百头牦牛,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游牧,不过当时对这些还没有太深刻的印象。直到了霍尔章谷更换夫役驮牛,头一天傍晚,夫役还没有到齐。到了半夜,突然听得四野喧哗,起来查看,原来是藏民夫役送牦牛驮马到来。

只见到牦牛呼啦啦漫山遍野而来,不下数千头。我正担心明天早上两批夫役相互更换,需要解下驮物,重新装卸,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但见这些藏民夫役,一人挟起一驮,不需别人帮助就能轻易放上牛背。每驼重达一百多斤,他们举起来竟然轻轻松松。大约一个小时,两千多驮粮秣弹药已经捆载完毕。这些藏民的身手如此敏捷,确实是内地汉人难以比拟的。

我见他们身体如此强健,心中暗暗羡慕不已。难怪即使在国力强盛的唐代,吐蕃也屡屡成为边患,虽有郭子仪和马磷这样的名将,尚且不敢轻易与他们开战,而是屡次不得已与他们签订和约。

此后每天宿营时,牛马拥挤在坪中,藏民卸装,更为迅速。两千多头驼牛,不用一个小时便装卸完毕。卸装之后,藏民齐发一声喊,那些牦牛便四散而去,在满山满谷之间觅食寻草。待到黄昏前后,藏民们再呼哨一声,只见到每座山头,群牛攒动,都争先恐后,密密麻麻地归来。根本用不着人来驱赶。牦牛回来之后,藏民便就着坪地上的木桩,系上长绳,排列成若干行。然后在长绳上再系上无数根短绳,拴在牛蹄上面。牦牛们便倚着绳子,有的站立有的躺卧,秩序丝毫不乱。

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半夜起来小解,向着旷野远远望去,一片白雪茫茫,却看不见一头牦牛,心中大是惊诧。急忙询问卫兵,才知道那些牛们彻夜躺卧在雪地之中,积雪罩在牛身上,看上去就像无数座雪堆,隐约堆积在坪中。除非牦牛翻身时将身上的积雪抖落,否则,根本就不知道哪是牦牛哪是雪堆。  甘孜,曾科,麦削(宿),岗拖一带,层峦叠嶂,纵横起伏,处处冰雪满山。从山腰经过的时候,经常遇见凝结成冰的山水,有的甚至宽达十几丈。人马在通过的时候,必须先在冰上覆上一层泥土,这样才不会摔倒。

山谷中的大小溪流,也都凝结成冰,数千牛马,踏冰而过,冰块破碎的声音可以传到好几里之外。

这时已是暮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大雪纷纷扬扬,朔风呼啸怒号,冒雪行进的人马牲畜,都披上了一层银装。我当时曾即景写有:“冰敲马蹄铃声细,雪压枪头剑气寒。”这两句诗毫无半点夸张成分,确实描绘出当时的实情。

过了麦削往西,沿途河流水深湍急,又没有渡口,没有桥梁,没有舟楫。所以军队过河,用的是当地的一种皮船。

这种皮船,用牦牛皮制成,椭圆形状,如同半个南瓜。但这种船却行动轻捷,矫似飞燕。看那波涛中的一叶小船,宛转奔流在洪波巨浪之间,波浪起时如登山顶,浪头落下的时候,又如堕深渊。站在岸上远远观看,就像随时会倾覆一般。刚才还在浪底,眨眼又涌现在涛头,那情景,就如同在飓风时节里,站在黄鹤楼上看长江中的轻舟冲浪,同样地怵目惊心。

幸好河幅不宽,波澜也不算大,一名船夫,摆动双桨,坐在后梢,顺着水势,在波涛之间,穿行疾驶,瞬息之间,便到了彼岸。

大的皮船,可以载重四百斤,小的只能载两百多斤。小船仅用一张牛皮制成,大船则需耗费牛皮两张。在皮革的接缝处,时时刻刻用酥油涂抹,以防河水浸漏。

军队在渡河时,先渡辎重,然后再渡官兵。皮船本来就小,而且数量又少,每渡过一条河流,都须要好几天时间。就算我所在的这一营人马,渡河完毕就须要整整三天时间。

沿途的河流多如牛毛,所以行军日期也拖延了很久。还好藏地的牛马都能泅水,每次渡河时,先放一头牛过河,拴在对岸,然后再放其它的牛马下水,不用驱赶,眨眼之间,对岸的牛群早已密密麻麻。  

渡岗拖河的时候,我在江岸上宿营了好几天。见到山中的贝母鸡数十成群,时而飞行,时而停落在地上觅食。我曾经听说贝母鸡的味道很是不错,于是邀约同伴带着枪进山去打猎,每天都可以打上许多只。回来之后,就在江边上剥皮去骨,将鸡肉切成小块,用胡豆酱烹炒,那味道极其鲜美,绝不是普通家禽可以比拟的。

在藏地行军,并不是苦于道路难行,而是苦于每天起床太早。

都是因为自从过了甘孜,沿途居民逐渐稀少,而赵尔丰所规定的每日行程,又都远达一百二十里以上,除非整日行军赶路,要不然便到不了宿站。没有宿站,便没有当地藏官预备燃料,无法开伙炊饮。所以每天起床不能不早。

并且,行军都是自带帐篷,到了宿营地就要架设,出发时则要撤卸。藏地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雪的。一到半夜,积雪堆满帐幕,第二天早上起来,必须先撤去帐篷,除尽积雪,然后再用火烘烤解冻,才能够打捆驮载。

最苦的是,天还没亮,帐幕已撤,飞雪间杂朔风,吹削脸庞,官兵们在旷野中站立不安,四处张望,等候烘烤帐篷装载驼牛。这段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人人手足冻僵,战栗呻吟。这种痛苦真不是用言语所能形容的。

就在这样的痛苦中走了五十多天,才到达昌都。

第二章 腊左探险

昌都,藏语叫做“察木多”,是打箭炉到拉萨的中心地带。

这里有六七百户居民,大大小小的喇嘛寺也很多。居住在此的汉人也算不少。朝廷专门设有军粮府管理此地。

五十多天的连日行军,我军到达昌都时,已经劳累疲惫不堪了。

这时,赵尔丰驻扎在更庆,侦查得知藏王厦扎派遣了他属下的一名堪布(僧官),率领藏兵万余人,已经进驻到恩达,企图阻止川兵入藏。

面对目前形势,为了商量下一步的进军,赵尔丰让钟颖从甘孜单骑去见他。因为路上不安宁,钟颖不敢应命前往。于是赵尔丰只好命令援藏大军暂时集中在昌都,务必要详细侦查敌情,等待他后面的命令。

钟颖到达昌都之后,由他号令全军,准备挑选将校四名前往侦查,过了好几天也无人敢应选。

早在援藏军出发之时,赵尔丰就说过,援藏军的带队军官都是学生,没有经过战斗磨砺,根本就不通晓军事这样的话语。这些话,让作为军人的我深感耻辱,因此极力请求担任此次侦查任务。

林修梅也在一旁为我打气,并亲自去军粮府交涉,拨给我通行马牌。

于是,我便带着翻译张应明,轻装健马,前去侦查。

张应明,五十多岁,四川人,来到藏地已有些年头,在昌都做一些小生意,比较熟悉当地的情况。

当天,我们由昌都出发,不久,便过了西藏桥,过桥走了三里多路,忽然见到成百上千只乌鸦,铺

天盖地飞鸣而来。马匹因此受惊,张应明也从马上坠落下来。为了避免再受惊扰,我也翻身下马,然后

驱散乌鸦,牵马徒步行走。

开始还只是以为西藏的乌鸦极多,丝毫没有想到这是不祥的兆头,不曾预料会有些什么变故。

走了三十里到达俄洛桥,俄洛桥驻有一个哨队的边军。哨官姓邓,四川人,是个没有毕业的武备生。

邓哨官待我们很是热情周到。因为当时天色已近傍晚,邓哨官便热情地准备晚餐,并留我们休息一晚。我也想趁此向他咨询一下前方的情况,于是也很高兴地留住下来。

晚饭之后,我们一起闲谈四川新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宾客之间很是欢洽。并且从邓哨官这里,我了

解到藏兵大营屯驻在恩达,但其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林多坝。他们的巡逻骑兵还经常出没于距此三十里远

的腊左塘。

鉴于形势复杂,邓哨官劝我不要冒险前往。我虽然感激他的好意,但任务在身,不能在没有达到目

的的情况下半路上就返回去。

第二天早上出发,一路上没有民居,也没发现人迹。

策马行走了三十里,到达腊左塘,也就是在腊左山的山脚下。

腊左塘设有塘房一所,当值塘兵四人。我抵达此地时,塘兵们已在捆载行李,准备撤回昌都,一片

仓皇景象。他们见到我在此时到来,大为惊异,告诉我说,藏族骑兵每天晚上都会来此骚扰一番,极力

请求我与他们一同回去。

对于他们这种逃避职责、贪生怕死的行为,我很是厌恶。张应明也在旁边跟着说,情况复杂,确实

不能继续再往前行了。

见此,我奋然说道:“就算是到不了腊左,也应该登上山顶遥望一番那边的形势。”

于是不顾劝阻,义无反顾地开始登山。

(昌都,藏名察木多。在藏语中是“两河交汇”的意思,其位于澜沧江上游谷地之中,是澜沧江上游两源“扎曲”和“昂曲”的交汇处,是西藏东部的政治文化中心。恰好处于川藏公路的中心点,因为两江夹绕,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便是由川入藏的重镇要冲。)

(笔误。更正一下:

“太平天国南王萧朝贵曾殒命阁下。”应为“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曾殒命阁下。”)

(    任先生也是一位对西藏文化风俗有些许研究的人。

  就是他提出:格萨尔王的原型是北宋时的青海藏族首领唃厮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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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乃强先生对《艽野尘梦》的注释,还是很到位的)

腊左山,高达十余里,一条小路蜿蜒曲折而上,沿途满是冰雪,极难行走,我们连人带马一再跌倒。最后只好牵着马步行上山,但也一样是摸爬滚打,走一段,歇一程。

快到山巅的时候,远远望着山顶,只见一片白雾濛濛,还以为那是藏兵施放的烟尘。待到了山巅,

空中狂风强劲,倏忽怒号不止,卷起着雪花,漫天飞舞,寒气如钢针般直刺肌骨。人和马匹呼出的热气

在瞬间便结为冰凌,以致不能呼吸,昏倒在地。

还好我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过了一会儿便苏醒过来。勉强将马牵起,再从地上扶起张应明。张应明

醒来之后,愁容满面,痛心地说道,“军爷不听我的劝阻,硬要自讨苦吃,像如今这种情况,究竟能看得

见些什么?”

我安慰他说,“你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既然到了这里,必定要去腊左观察一番。”说完,鼓起勇气下山。张应明不得已,只好跟着我继续前行。

下山路上,仍然接二连三地人滑马倒,好几次差点被滑倒的马匹所压伤。这样艰难地走了八九里,

下到平地,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幸好天地一片雪白,在雪光映照之下,还能辨认出道路。我们沿着一条小溪行走,走了二三里地便到了腊左。隐约中,只见有民房二十多户,分散坐落在小溪两岸。但家家都是黑灯瞎火,关门闭户,悄无声息。即便是用力捶打,也没有一个人回应。

后来到达一家楼下,终于出来一位老人。于是向他询问是这怎么一回事情。老人说:“藏兵的营地,离腊左只有十多里地,巡逻骑兵每天晚上来这里滋扰,居民们都已逃避一空,只有我生了病不能跟着逃走,没有办法这才留在家里。”

张应明问我如何打算?我指着小溪对岸靠近山边的一所房屋,说,今晚就住在那里吧。于是牵着马匹过了山溪,住宿在那户家里。

我登上楼,随手便将门推开。这楼仅仅只有一人高矮。马匹系在楼下,我则选了一间较为宽敞楼上房间住下。点上洋烛,随便吃了一点烧饼。张应明劝我不要点蜡烛,以免被巡逻的藏兵发觉。于是我将蜡烛移到墙角,取了一块木板遮住光芒。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仰望明月。当夜月色明朗,照耀着冰天雪地,加倍觉得清寒。

于是我想等稍微休息一下之后,便登上后山高高眺望,也好避开那些夜夜前来巡逻的藏兵。在这样月色明亮的晚上,倘若站在高处,能够一览前方的藏军形势,也不算白走了这一遭。

正在聚精会神之间,忽然听得一阵铃铎声从远处传来,心知藏军巡逻骑兵已到,于是急忙下楼,将白色羊皮袄翻穿着,匍匐隐藏在山脚下的大石头后面。

没过多久,便见到有数十名藏族骑兵,从从容容进入小溪对岸的村子,用马鞭每家每户地敲门,并用藏语问有汉人没有?不得藏匿之类的话语。那些藏兵没有过溪,紧接着向腊左山方向而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重又回来,仍旧每家每户敲门,问着同以前一样的话语,问完便回去了。

我以为从此之后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见藏兵走远,便回房休息。张应明也接着回来,皱着眉头说:“好险啊!差点就被抓住了。”我于是和他开玩笑道:“还没有呢,还没有呢。等到明天,我带着你一起去到更前方,将他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哪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前方,杂乱的马铃声来得特别急促。急忙吹灭蜡烛,推开窗户向外查看,只见有百余名藏族骑兵,分做两路,飞驰而来。到了对岸百余步的距离,全都下马拔刀,奔跃而来。

到了这时侯,想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藏兵的喊杀声和马嘶声,一时交响并作,声音之大,震山荡谷。

我急忙从房间出来,见到旁边还有一间小房子,于是躲在里面。在黑暗中摸不清里面的情况,感觉里面有砖头石块,有些像是厨房却又不像是厨房。墙上有一个小洞,我从小洞中向外窥看,看见那些藏兵们已经提着长刀蜂拥而至。那藏刀,长四五尺,映照着雪色月光,无比森严可畏。

藏兵们越来越近,我急忙将门闩住,再推动石块撑抵。做完这些再向外窥看的时候,藏兵离这房子已经只有十多步了。

但我转念一想,门既然从里面被闩住,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呢?这不是等于告诉敌人我就躲在这里,还不如打开门,坦然以待。

门刚一打开,藏兵已扑至楼下。于是我又想,藏在这样狭小黑暗的小房间内,倘若藏兵拿刀一阵乱剁,且不是完了?还不如走出去坦然面对、呵斥告诫他们,或许还能够幸免。于是挺身而出。

刚一出门,藏兵已经到了楼上。见我大声斥责,先跑上来的藏兵直接朝我奔来,拔刀猛剁。幸亏房间矮小,藏刀又长,被房檐挡住,没有砍中。后来的藏兵们听到我的声音,蜂拥而来,拥挤在斗室里面,刀剑都无法施展。但混乱之中,我的尾脊部还是挨了一刀。更何况,一时拳脚交加,喊杀和活捉的声音交杂,一片混乱。

最后,一名藏兵用刀柄击中我的右额,顿时眼冒金星,瘫倒在地,渐渐不支。昏迷中,感觉被人拖

拽到楼梯门口,将我向楼下抛掷。于是,坠地的剧痛让我彻底晕死过去。

我晕死过去之后,即被藏兵系在马背上掳走。在马背的颠簸中,我又慢慢苏醒过来,藏兵们乘着月色走了十多里地,到达并达桥。

并达桥长约十丈,宽一丈多,桥上铺设着木板。,一百多藏族骑兵蜂拥过桥,马蹄声混乱杂沓,我才彻底清醒过来。知道已经被藏人所俘虏,而且头部腰间双手都受了重伤,但此时已经麻木,还不觉得有多么疼痛。

并达桥驻守有数百藏兵,见到骑兵们拥着我过来,都兴奋不已,拍掌欢呼。过桥之后,再继续沿着河边行进,河流两岸都有藏兵在警戒,方法是左岸敲锣,右岸击鼓,左边锣声一响,右边立时击鼓相应。鼓响锣鸣络绎不绝,如同刁斗一般。

再行十多里,便到了目的地林多坝。到达时已经半夜。

藏兵牵着我走上一楼。楼上有几名藏族男女,正在烧火熬制酥油茶。藏兵随即将我拴系在楼中的柱子上,我靠着柱子坐下来,才渐渐觉得头上腰间痛不可支。接着,张应明也被牵了进来,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过了一些时候,有一个藏兵头目模样的过来,拿着马鞭对我问话。我说是奉了川边大臣赵尔丰的命令,才来的这里。藏兵头目不相信,对我横加鞭笞,痛得我几乎又要昏死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重新来了一人,看他的装束,像是藏族官员。他对我盘问得很详细,态度也稍微好了一些。我仍旧说是奉赵尔丰大臣的命令来此传达消息。对方便问我索要文书,我随口说道:“文书等物都放在坐骑的鞍囊里面。”于是这个藏族官员下楼,过了很久才上来,对我说道:“你的鞍囊中并无任何文书,你不要随口胡说来诳我?”

我知道,藏人敬畏赵尔丰如同天人,于是正色道:“我的行李文书,都被你的部下全数劫去了。如今既然怀疑我没有文书,你何不派人前往昌都的赵大臣行辕询问?”

那藏官惊道:“难道赵大臣已经到了昌都吗?”

我骗他说:“赵大臣早已率领八营边军,先我一日到达昌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藏官听了这话,沉思良久,又问:“赵大臣派你来此,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说:“见了你们堪布自然知晓。你就不要多问了。”

那藏官又仔细地查看了我的伤情,与另外一名头目小声商量了很久。又问我目前担任几品官职?我假以三品官职作答。藏官于是和那头目一同下楼而去。

不多久,便有两名藏兵上来,给我松了绑。绳子刚一解开,只觉得两只手痛彻心脾,以致昏倒在地不能站起。

藏兵将我背到楼下,到了一间较为清洁的居室,似乎是那藏官的住所。接着,藏兵端来酥油茶,我正口渴难耐,一饮而尽,如同甘露。喝下酥油茶后,神思才逐渐清晰,靠在墙边慢慢睡着了。

  这一睡下去,直到鸡鸣犬吠雀鸟聒噪,才醒过来。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是黎明。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室外马嘶人喧,声音嘈杂。随后那藏官进来,对我说道:“堪布有令,约先生到恩达行营一会,请即刻起行。”

我听见这话,鼓起精神站起。藏兵将我扶上马匹,虽然走得很是缓慢,但仍觉得腰间的伤口裂开,血流不止,痛苦不堪。在路上,每到跨溪过沟,或是上山下坡前后颠簸,疼痛尤其难忍。

当时,晨风凛冽,寒气彻骨。看着荒凉的四野,加倍觉得凄怆。

想到妻子侄儿还寄居在成都,离家千里之遥,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他们要怎么样才能够回去。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但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立志报国,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能为妻子儿女这种念头所牵绊?这样一想,又不觉精神起来。

走了二十多里,到达恩达,已是上午十点。

恩达的汛官叶孟林,穿戴得整整齐齐,出来迎接。而且礼数十分恭敬周全,引导我直到堪布大营。  这时,堪布也走到帐外来迎接我,模样也极为谦逊恭敬。

入座以后,献上满桌茶点。堪布极力辩白只因没有得到赵大臣的通告,所以才产生这样的误会。并且连连赔罪不已。我虽心知肚明,但也婉言应答。说道:“赵大臣因为藏人在两百多年以来,都对朝廷恭顺无比。此前因为英国兵进犯西藏,是达赖大喇嘛请川军进藏在先,如今英军刚一退走,边觉夺吉却又对进藏川军进行堵截。试问,藏军有多少兵力?所持的军器枪械又怎么样?要想与川军和边军较量胜负,实在是异想天开。赵大臣担心大军逼近,一旦接触开战,难免玉石俱焚。所以特地派遣我前来传达他的谕令,限你们即日撤兵退回,退兵之后,赵大臣会奏请朝廷恢复你们大喇嘛的封号。”

“如今新军已由北路向拉里进发,川边军在昌都集中,之所以没有当即前进,也是怜悯藏民无知,不忍心突然以兵革相加。”

我尤其将腊左沿途的所见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堪布一面惶恐谢罪,一面劝进果点,态度极为殷勤。

堪布说:“我本来只是个僧官而已,只因藏王督责太严,不得已才统兵出藏。之所以一直驻兵恩达没有继续前进,也是为了等待赵大臣的命令到来,哪敢有什么其它举动?”

接着堪布又写了呈送给赵尔丰的文书,说军情紧急,还请我即日便返回昌都复命。并且答应以三日为期,即将藏兵撤退。

我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而且从内地带来的马匹,又不适宜在藏地山岭跋涉,所以还不能马上启程。但堪布一直苦苦请求不已,无奈只好答应。

堪布大喜,又为我施以符咒药饵疗伤,并且还挑选上等的藏地良马以及藏佛、藏香、捻珠、奶饼等特产作为赠品。又派了四名藏兵送我直到腊左塘。于是当即收拾起身,但出发时,也已经到了午后一点钟。

堪布等人一直将我们送到山下才返回营地。

回来的路上,依旧是冰雪满山,寒风载道。

但奇怪的是,身上的创口却渐渐停止了疼痛。不知究竟是藏人的符咒灵验,还是因为藏药的功效神奇?抑或是我归心似箭,将身上的疼痛一时忘却了。

经过腊左时,仍然是各家各户大门紧闭,整个村庄寂静无比,见不到一个人影。

重登腊左山,山势高峻,道路结冰,溜滑不已,藏兵们一人牵马,一人扶持着我,顷刻之间便上了山顶,完全不像前天下山时候那样艰难痛苦。待到下山,再到腊左塘,塘房中已空无一人。

从此道路平坦,且进入川军势力范围,已经相当安全。于是,便将护送藏兵打发回去。我和向导张应明在稍微吃了一些奶饼之后,纵马疾驰,更觉得浑身毫无疼痛了。

到俄洛桥,天色已近黄昏。以前驻守俄洛桥的川军也已撤回昌都。张应明很想在此处歇息一晚,希望明天早上再回昌都。我没有听从他的建议,鼓起勇气继续前进。

进入夜晚之后,冰风直吹脸颊,更加冷冽无比。还好月色清朗,照耀在雪地,如同白昼一般,所以夜间赶路也还不觉得特别辛苦。

抵达昌都,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钟了。沿途哨兵见我活着回来,都面带喜色很是高兴。

我到达营部时,将官们大多已经安寝,只有林修梅一人还坐在书案边研墨。我笑着说:“诸葛先生回来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平常我和朋友们开玩笑时,动辄便以“诸葛先生”而自命。

门口的护兵见我回来,急忙进屋禀报。林修梅出来看我,满脸都是惊讶。两相一见,真是悲喜交集。同辈朋友听到消息,一时都披衣起床,关切地问询这一遭的经过。夫役也为我们准备了面饼食物。我边吃边谈,直到四更以后,才上床休息。

自从我被藏兵掳去之后,军中便传言我已经惨遭杀害,并且被藏兵碎尸丢弃在荒野山林之中。那天晚上我刚回来,和同辈们座谈的时候,便不时感觉坐垫后面蠕蠕蓬蓬,似乎有东西的样子。但当时也没

有往别的地方去想。谈话结束之后,准备睡觉时,见到坐垫后面堆满了衣服物品等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直到第二天,亲兵李元超悄悄告诉我说:“自从您被掳的凶耗传来,大家都猜测您必死无疑。所以您放置在营中的行李物品,竟被某某等人破箱瓜分。几乎拿取干净。等到您平安回来,拿东西的这些人个个心中不安,将拿取的物件又悄悄地退回来,放在您的坐垫后面。他们这样做,太不对了,应该对他们进行惩罚!”

我则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我所受的外伤,经过七八天的调理,渐渐痊愈。但是内伤却相当严重,肚肠内脏时时反复作痛。有朋友送给我一瓶“雷击散”,服下以后,大泻了两次,拉出许多血块,不久也慢慢痊愈了。

雷击散原本只是解暑除毒的药物,并无治疗内伤的作用,当时胡乱服下去,不知为何竟有这样神奇的功效,真是无法解释。

第三章 昌都至江达

赵尔丰得知藏兵已经抵达恩达,于是亲自率领五营边军从更庆来到昌都。到达当日,我们援藏军官兵齐集在四川桥东岸迎接大驾。

边军虽是旧式军队,但进入川边时间很长,跟随赵尔丰四处转战,以勇敢善战著称。这支军队,官兵的体魄也甚是强健,在康藏这种高原地带,每日行军百二十里,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一天,我随部队出来迎接。等了很久,才见到大队人马从河对岸的高山上疾驰而下。有以前曾在边军服役的老兵,指着那最后一位骑跨着骏马,身穿得胜褂、系着紫战裙的威风凛凛的老者,说这就是赵尔丰。

等到边军通过四川桥,援藏军全体敬礼。赵尔丰从军前飞驰而过,目不斜视。我仔细看他,见他此时的状态和相貌,与以前在成都时已完全不同。

赵尔丰在任四川总督期间,头发胡须还只是间杂着白发,看起来仅只五十多岁年纪。而今,却已经霜雪满头,须发尽白了。

援藏官兵因守候的时间较长,在凛冽的朔风中,一个个浑身战栗,支持不住。赵尔丰的年龄已经七十多岁了,身着戎装,端坐马上,寒风吹衣而起,浑身肌肉毕现,见不到一丝畏瑟状态。传说中的潞国精神,恐怕也没有这般矍铄吧!

当天,钟颖率领标统、管带等级别的军官去钦帅行辕参谒拜见赵尔丰,直到半夜才回来。有个叫张子青的护兵班长,当时跟随林修梅一同前去,先跑回来告诉我说:“钦帅责怪您只知贪图功劳,不知把握机会,论罪当斩!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问:“林修梅管带当时是怎样应对的?”

张子青说:“管带却只是沉默不语。”

我对林修梅当时为何持这种态度,感到甚是奇怪。等到他回来,又试着问他此次谒见的情况,可他只是说钦帅明天早晨会传见我,却丝毫不谈及其它事情。到这时,我才知道林修梅是何用心了。

但当时还是往好处想,我本来只是奉命而往,为完成使命,不顾万死,受尽千辛万苦,难道还有谁可以歪曲这些事实不成?

待到第二天早晨,我正准备去见赵尔丰,刚一出门,就见到赵尔丰身边的武官拿着大帅令前来传我。见此,我极为惊讶,只好随他而去。到了那里一看,见钟颖和军粮府的刘绍卿都一起站在行辕外面。

武官带着我进帐。只见赵尔丰站立在大帐中央,暴怒不已。叱责我贪图功劳,甘愿冒着不必要的危

险,结果被俘,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家微风,有损威辱师之罪,要对我军法从事。

听见赵尔丰大怒,钟颖和刘绍卿急忙从帐外进来,极力缓和气氛。但赵尔丰的狂怒依旧停不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再也不能顾忌到林修梅了。于是慷慨应答道:“我当然知罪。但此行却是奉命而往。虽然遭到俘虏,但藏人最终还是以礼送回。并且我在藏人那里,宣示了朝廷和大帅的威德,使藏兵望风撤退。是功是罪,自己不敢说,只希望钦帅能够明察。”

钟颖在一旁又极力为我解释,赵尔丰这才慢慢转回心意。开始详细盘问我如何奉命而去的前前后后,又问林管带是否果真知道你此行前去腊左这件事情?我都一一按实回答。并说军粮府还有林修梅管带留下的咨文可以佐证。

赵尔丰一一查问清楚,又派人去军粮府取来管带咨文检验完毕,于是反问林修梅。事实确凿,林修梅赧赧无法应对。

赵尔丰大怒,当即解去林修梅的顶戴佩刀,并立刻在书案上写下朱书谕令,撤去林修梅的管带官职,以我代替。我也不敢对此发表意见,只好叩谢而出。

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正如我在这件事情之中转祸为福一样,还真是奇事一桩。且不说幕后暗中操作的,大有人在,所发生的事情还有比这更奇的。

有个叫张鸿升的安徽人,生性狡诈。开始在赵尔丰手下做事,担任边军管带职务,后来因为犯了错误被赶回四川,又投靠了钟颖。钟颖入藏的时候,委任他为工程营管带,这是个虚衔,手中并无实际兵权。所以张鸿升日思夜想,想谋得有实际兵权的步标管带官职,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等到我在腊左被掳,消息传到昌都的时候,有赵尔丰的一名随员,平时与张鸿升关系不错,说起钦帅赵尔丰以我腊左被俘这件事情探问林修梅,问他这事应该如何处理?林修梅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叹气而已。

于是张鸿升乘机怂恿林修梅说:“我曾在钦帅手下做事,知道钦帅性情暴烈,如同猛火,倘若他就这件事对你有所询问,最好是装作不知道。在钦帅的幕僚中,有我最要好的朋友,可以为您在合适的时候说说好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林修梅相信了张鸿升的话。等赵尔丰抵达昌都,在军官会议上怒斥我有损国格军威时,林修梅默然不语,连一句维护我的话也没有说,所以赵尔丰更加愤怒。

接着,张鸿升便去见了赵尔丰身边的亲信文案傅华封,则为我极力辩解,而对林修梅痛加诋毁。他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取代林修梅成为三营管带,并非是路见不平,维护我而憎恨林修梅的作为。

傅华封是张鸿升的老朋友,于是在赵尔丰面前拼命说林修梅的坏话。听到这些,赵尔丰心中已经颇为生疑,所以在传见我时,已赦免了我的贪功冒险之罪,之所以依旧言辞厉责,只是想知道这些内情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不料问清实际情形之后,林修梅虽被夺职,但没等张鸿升来得及经营,赵尔丰便当场一纸谕令,捷如迅雷,任命我代替林修梅为三营管带。

张鸿升自然垂头丧气,我则死里逃生,转祸为福。他这个人,用心险恶如此,既可笑,又着实可怜。

第二天早晨,我去钦帅行辕,按照惯例进行任职恩谢,并向赵尔丰呈递堪布的文书。

等了很长时间,赵尔丰才出来见我。并且一开口就训诫我道:“你能够孤身冒险深入,还是具备一定的胆气的,所以才委任你管带的职位。从今以后,应当更加努力,否则出了什么纰漏,我又会要杀你的。”说话的时候,目光炯炯,直视着我,使人望而生畏。

接着,赵尔丰认为我清楚前方情势,嘱托我草拟进军计划,然后再往前进。

我回去之后,和统帅钟颖商议,拟定以我们援藏川军为先驱,逐走驻守恩达的藏军,仍旧取道类乌齐、经三十九族地区,向拉里进发。而边军,则由恩达沿川藏大道直趋拉里。这是第一步计划。第二步计划,等到川边两军会师拉里之后,视西藏局势,再行定夺。

在这部计划书中,我还绘上地图,贴上解说,规划得很是详细。于是得到了赵尔丰的认可。定在后

天大军出动。钟颖令我率部先行,由他率大部队跟进。

计划既然定好,全军在准备一天之后,第二天黎明,我便率部出发。

当天宿营腊左。同先前一样,腊左的居民仍是逃避一空。我料想他们还躲藏在附近山中,于是令士兵们分途搜捕。果然搜到好几名藏人。通过询问他们得知,林多坝目前仍旧驻有藏兵。并且还有一部藏兵扼守在并达桥。

于是我寻思:“藏兵的装备和素质都比川军差上许多,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我所见到的领兵长官堪布,也并不是带兵打仗之人,直到如今仍然屯兵未撤,或许是因为没有接到钦帅赵尔丰给他的答复,还存有观望之心?又或者留下一部分兵力,是为了掩护大部队安全退却?但不管怎样,两军相距近在咫尺,仍当小心戒备推进。”

我又想到林多坝地势开阔,进攻还比较容易。只是并达桥岸高河宽,藏兵扼守险要,则进攻特别困难。还记得上次从恩达回来时,曾经注意观察,发觉在并达桥上游四五里的地方,河水结冰,则可以从那里徒步涉河。

我军如果进攻,最好是佯攻正面,主力则绕经上游结冰处渡河,从其背后偷袭,才容易达到攻击效果。

当天晚上,月色明亮,如同白昼。我率领部队在四鼓时出发。待到担任佯攻的一队,接近桥边,便远远看见桥上的那些藏兵慌乱无比。我自己亲自率三队官兵,从上游踏冰偷渡。悄悄前进至藏兵右侧。在天色才刚刚黎明时,我一声令下,鸣枪突击,藏兵便哗啦啦潮水般狼狈败走。我军乘胜追逐,沿途藏兵皆不敢回头抵抗。

直至追到林多坝附近,藏兵才全部出来迎战。此时,我军仍分作两翼猛攻。战斗进行到大约两个小时,我左翼士兵已占领林多坝后山。前后两相夹击,藏兵们又纷纷溃退。

我因想由林多坝此去,为藏兵大本营所在,地势又甚为复杂,若强行进攻,沿途必会发生激烈战斗。于是集合队伍,分段搜索前进。

没想到在即将抵达恩达时,恩达的汛官叶孟林,从山路跑来告诉我们说:“藏兵都已向南退走,已经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了。”

我于是率部进驻恩达,安排警戒,传令宿营,在此等待下一步命令。

这一仗,击毙藏兵四十余人,我军仅只两名排长负伤,士兵阵亡九人,负伤十七人。

第二天,告捷书传到昌都。我也接到命令,等大军明日到达恩达后,即按照原定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前进。

从恩达继续北行的时候,已是冬月中旬了。气候愈加寒冷,风雪也越来越大,沿途山势也更加陡峭,跋涉异常艰难辛苦。

类乌齐处于万山之中,这里的山势都源自唐古拉山一脉,自西北方向南蜿蜒而去。山脉纵横、支干纷披。我军自开拔之日起,没有哪天不是在风雪中翻山越岭,在冰天雪地中缓缓而行。

士兵们被服单薄,每到半夜时分,几乎都被冻醒,辗转呻吟,不能成寐。经常半夜起来,围成一圈,升起篝火,等待天明。

曾经有一天五更时分,部队乘着月色出发,开始攀登一座山岭。这山高耸险峻,向上仰视,也无法看见山顶。夫役牛马们驮着军需物资走在前面,部队跟在后面。刚登到半山,牦牛群忽然在山上打斗起来,一时狂奔怒吼,来回冲撞,行李物资纷纷坠落在地。士兵们躲避不及,受伤者达十余人。当时我还在山下,急忙进入旁边民房中躲避,还好没有受伤。

自打箭炉出发时,部队规定每班预备生病士兵乘马一匹。进入类乌齐之后,因为天寒地冻,如果乘马的时间稍微久一些,则两足会被冻僵,疼痛难忍。所以那些骑马的人,在刚出发时都要先步行好几里,待双脚发热之后,才开始骑马。骑在马上个把小时左右,又必须下马步行,如此往复。

有些狡猾偷懒的士兵,则经常装作病重,不能行走,希望能分配到马匹乘骑。一旦得到这样的机会,

上马之后,纵然双足奇冷也不肯下来,生怕马匹被其他生病士兵争了过去。像这样从早到晚,全天骑在马上,两脚因冻僵而变得肿胀起来,愈加不能下马行走了。像这般三四天之后,双脚便肿胀溃烂不能行走,假病也就变成了真病了。

沿途既没有医药,又不能因他一人儿停下来休息。所以因此而死亡的士兵,比比皆是。因小聪明而丢掉性命,这种人也真是可怜。

因为人烟稀少,沿途的夫役和驼牛驮马,经常有延误日期的。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才到达三十九族境内。途中又未得到休整,士兵们的头发都已长出一寸多长,毛毛茸茸,辫子也蓬松似草丛一般。缠着头帕,围着毛巾,裹着长袄,一个个步履蹒跚,已不像人样了。

营部的书记官范玉昆,五十多岁年纪,胡须长得很漂亮,曾经在路上买了一条狐皮围巾,引为至爱。有一天,部队出发得很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范玉昆坐在马上,埋着头缩着脖子前行。途中,到了打尖的驿站,藏族官员们烧起牛粪熬好酥油茶招待。于是我们都下马休息,范玉昆也翻身下马,准备解开狐皮围巾,哪想到,因天气寒冷,呼吸出的水汽凝结成冰,时间一长,狐毛与胡须凝结在一起,已不能解开,况且又用力过猛,大呼疼痛,模样很是滑稽,见到的人肚子都笑痛了。

  三十九族的部落,居住地域纵横千余里,人口也有数十万。相传是年羹尧当年征西藏时,留下来的三十九名部属所繁衍的后裔。但以时间计算,从年羹尧到现在,不过区区两百来年,人口繁殖,绝不可能有如此之多。我想,唐代时,吐蕃极为强盛,文成、金城两位公主,先后下嫁吐蕃。难道是她们所带去的汉人后裔?

三十九族与藏族,彼此之间,从来不甚和谐,但对汉人,却极为亲善。所以赵尔丰之所以为钟颖部援藏新军选定这条道路,也是考虑到当地民情,避免夫役驼牛等接济不上。

三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比类乌齐地势更高,气候更加寒冷。那些山岭,重峦叠幛,高耸险峻与天相接,满眼望去,白雪皑皑,灿如银堆。即便平地,积雪也达一尺多深。

我曾经询问当地的一名喇嘛,这里什么时候开始下雪?喇嘛说,他们这地方,在七、八月开始,高山顶上便凝结冰雪,九、十月间,半山均铺满雪层。到了冬腊月,平地积雪都是一尺多厚。按照时节,每年都是这样,根本不需等什么雪花降落。那些高山之巅,堆积的白雪,都是亘古不化的冰川。

虽是冰天雪地,土特产却出得不少。像动物类的,有雪蛆、雪猪等,植物类的,则有雪蒿,矿物有雪晶。都是些稀有的世间珍品。

从恩达北行了一个多月,才抵达拉里。到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了。

拉里是川藏驿道,以前设有汛官,隶属于川边管理。后来又设有军粮府。因而此地居住的汉人很多。异地相逢,备觉亲昵。

军粮府的管理官员姓邓,我去拜访他,谈得很是欢畅。邓先生设酒宴为我洗尘,安排得极为丰盛,席间呈上的,都是在此之前五十多天的艰苦行军中未曾尝到的美味佳肴。

其间,我仔细向他打听藏军的情形,得知其大部队已经开过拉里五天时间,但是藏兵的统兵头领堪布还尚未到达。有人说堪布已经从南路绕道回拉萨的,但是不能确定。

宴席散后,告辞邓先生回到军营,接到钟颖的命令,要我部迅速开赴至江达待命。

虽然军令紧急,但因为要准备驼牛夫役,我还须迟一天之后才能出发。

当天晚上夜半时分,又接到协部通知:藏兵退至江达之后,其先头部队约两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处的乌斯江设垒固守。又有一部约三千多人,已退入工布。他们的统兵堪布,尚在后面没有到达。钟颖命令我到江达之后,一定要严加戒备等等。

我因情势紧张,便又去催促军粮府,务必于明日午前,将驼牛夫役等准备齐全,以便后天起行。

因除夕将近,所以预先购置了酒肉,犒劳士兵,又准备了酒食,约各部官长一起早餐。早餐完毕,去清查驼牛夫役,竟还没有到来。我很是焦急,于是亲自前往军粮府催促。

到了军粮府,则见到大厅之内,数十个藏人,盘腿坐在地上。邓先生还有藏官,则站在他们前面。  见这情形,我知道他们有事在办,所以上前打了个招呼,便站在旁边观看。

只见那藏族官员,手里拿着一个藏佛,对着地上的藏人们喃喃自语了许久之后,将手中的佛像一个接一个地放置在他们头上。每到一人面前,则藏官问一句,地上的藏人答一句。一名书记官在边上拿着笔做记录。过了很久,方才完毕。

等地上的藏人们散去之后,邓先生方才邀我入座。笑着对我说:“刚才的这些事情,先生知道是在干什么么?”我自然不知道,便问他原由。

邓先生说:“刚才就是为了筹集夫役的事情。因各部藏族头领担心大军通过,供应太多,牛马疲惫不堪,都不肯如实缴给。所以我只好和藏官商议,将各部头领们召集来盘问。但他们仍然狡辩不已。藏人极为信佛,于是只好令他们头顶佛像盟誓,这样一来,他们便不敢不如实禀报了。今天盟誓完毕之后,总其数目,竟比原来摊派的还要多出二百余匹。哈哈!这也是神灵的意思啊!”

我对邓先生的操作之术钦佩有加,并且由此知道了藏人信奉佛教的程度,比西方人信奉基督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尔三十九族。藏北牧区三十九个部落的总称,包括了丁青、色扎、巴青、聂荣、比如、索宗等大片草原。亦称霍尔三十九措、霍尔德。霍尔三十九族有:纳书克贡巴族、毕鲁族、奔盆族、达格鲁族、拉克族、色尔札族、札嘛尔族、阿札克族、下阿札克族、夥尔川木桑族、夥尔礼麻苏他尔族、夥尔札麻苏他尔只多族、瓦拉族、夥尔族、麻鲁族、宁塔族、尼札尔族、参麻布玛族、尼牙木札族、利松嘛巴族、勒达克族、多麻巴族、羊巴族、夥尔族、住牧依戎地方夥尔族、夥尔族、彭他麻族、夥尔拉赛族、上刚噶鲁族、下刚噶鲁族、琼布拉克鲁族、噶鲁族、色尔札族、上多尔树族、下多尔树族、三札族、三纳拉巴族、朴族族。当时与其毗邻的还有四十族,合称七十九族。据《卫藏通志》记载:“其地为吐蕃地,居四川、西藏、西宁三界之间。”明朝末年,该地属蒙古诸部统治。14世纪前期,蒙古人古润乌伦台吉统治了霍尔德地区,成为第一代霍尔王。经过八代霍尔王,其势力逐渐扩张,到第九代霍尔王时期形成了“霍尔三十九族”的统治体系。

巴青三十九族的牧女(1960年照片),有典型的蒙古族特征。

 我从军粮府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仿照在内地时吃年饭的惯例,同营部职员一同宴饮,欢度除夕。

刚刚吃完年饭,忽听得军营后方传来急促的枪声。正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传令兵进来禀报:“藏兵乘年关偷袭,于队官已经率领所部前往迎敌了。”

等我刚刚集合号队伍准备增援,又有传令兵来禀报:“藏兵已被击退,但于队官受伤阵亡了。”我大吃一惊。

随后,士兵们押了一名藏兵俘虏过来,我经过仔细询问,得知此队藏兵的头领正是恩达的统兵堪布。

堪布自恩达脱逃之后,即弃军逃走,到这时才重新出来,想要绕道回拉萨。昨天听说我驻兵此地,便想急着过来相见,哪知被哨兵误会,开枪交火。我心想堪布乃是藏军统兵要人,不应该让他轻易离去,急忙派人将他召来。

又得知,原来于队官一听说敌兵来袭,便率队出击,远远见到藏兵,便命令军士散开,乱枪齐发。这时,于队官还骑在马上指挥战斗,突发的枪声使马受惊奔跑,不受控制,一直冲出散兵线,结果被自己的士兵乱枪误射而死,也真是可怜。

于队官是学生出身,没有经过实战,一听见警报,便张皇失措,所以也怪不得赵尔丰历来轻视学生。

过了不久,堪布来到军营,我备好酒菜,殷勤招待。并同时就这件事情向拉萨发去密报。然后又到后队安排料理于队官的装殓事宜,直到很晚才把这些事情安排完毕,我也疲惫不堪,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早在黎明前便起床,租赁房屋暂时安厝于队官的灵柩,又带领大家致祭完毕,当即同堪布

一起往前进发。

路上行走两天时间,到达凝多塘。这天是正月初一。凝多塘荒村野户,没有可以借宿的民宅,唯有支架帐篷,露营歇息。

在这万里蛮荒之地,又赶上一年一度的佳节,回望唯有重峦叠嶂,梦中乡关,又在何处?不禁百感丛生。勉强买来酒肉,邀约众人共饮,也不过借酒浇愁而已。

第二天仍然很早便出发,在下午三点时抵达江达。江达的汛官吴保林率领驻守塘兵以及当地藏族官员、寺庙喇嘛等一百多人出来迎接。

江达是西藏大镇,当地居民连同寺庙僧众,约有四五百户之多,物资齐全,一直以来就极为繁华兴盛。但自从西藏出兵抗拒朝廷,调拔兵士往来蹂躏,以致如今竟街市如洗。远远望去,一片荒凉景象。  第二天,赵尔丰属下边军,也有三营兵马开到此地。我则在江达住了十天左右。每天与汛官吴保林往来走动。

吴保林是四川成都人,进藏已经二十多年。家中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依然健在。他日思夜想返回四川,好在老母余年能够尽孝。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拜托我在方便的时候为他谋个差使,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家乡。

时值新年,吴宝林经常请我去他家,所准备的面食,都是他妻子亲手做的。吴妻五十多岁,跟随丈夫久居西藏,凡是面食、蒸馍、薄饼之类的食物,都做得特别好吃。每次去她家时都是现吃现做,我很是感动。

在我抵达江达的第八天,接到钦帅的钉封密谕,令我速将堪布暗中处决。于是我在当天半夜,派人将此事秘密执行。

处决堪布,事非得已。只是因为堪布乃是西藏二品僧官,达赖很是倚重他。而当时达赖已经出逃到大吉岭,倚靠英国人同朝廷对抗。若放堪布回去,却又担心成为后患。但又不能对其公然处决,好让达赖以此作为反叛朝廷的借口。

我军在抵达昌都之时,达赖已经由北京回到拉萨,开始还想增设兵力,抗拒川军,并且向英国人请求援助。但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办好,我进藏大军却已经抵达拉里。

达赖急忙邀请帮办大臣温宗尧会议商量。温宗尧极力安慰他。但达赖却始终心存怀疑,最终潜逃到印度。

协统钟颖率大部队到江达之后,驻守乌斯江的藏兵也随之撤退。唯有工布的情形还不明确。相传藏王边觉夺吉,目前还拥众千余人马,在窝冗噶伽负隅顽抗,意图反击。于是,钟颖令我率部挺进工布,把握机会,适时进击。

我驻扎江达时,早就探知厦扎噶伦(即藏王边觉夺吉),已经去了后藏。公布目前已经没有了藏兵踪迹。但是在奉令进入工布时,仍然小心戒备前进。

当日,天气晴朗,沿途的风景宜人。我在午后一点抵达牙披。当晚便住在牙披营官家中。

牙披营官的府宅建在一小山之上,高楼广厦,金碧辉煌。地板均用酥油涂抹保养,光滑可以鉴人。窗明几净,陈设极为雅致。真好似是王侯府第。

府宅后面紧临一条大河,河中浅滩连连,水流平缓,中间有一座沙洲。野鸭数十成群,在河边嬉戏游行。虽是塞外高原,景物却如似内地江南。

当时,牙披营官去了拉萨还没回来,由他府上管家出面招待。很是殷勤周到。管家见我倚窗眺望,笑着对我说:“这条河中的鱼,肥大鲜美。可以用来做菜。您远行了很长时间,想必有很久没有尝到过鱼味了。”并当即命仆人去下河抓鱼。

我笑道:“难道这些鱼不是吃水葬者尸体所长大的吗?”

管家连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您所说的,那是小溪里的鱼。这里河宽水深,源头悠远,流速也快。不用担心。”

我虽对吃鱼没有什么特别嗜好,然而却相当喜欢看人抓鱼。所以姑且答应。于是,立刻有好几个藏人,背着渔网下了河。然后将渔网安置在滩头水急之处。不用多久,收起渔网。只见网中有鱼儿在跳跃,鳞片反射着日光,闪闪发亮。那些藏人便带着捕得的鱼回来了。

我看着他们捕鱼的景象,胸中顿时觉得一阵畅快。

自从我来到塞外,每天所看到的,都是满目荒凉。山上堆满积雪,道路凝结坚冰,终日狂风怒号,真是叫人惨目伤神。没想到,到了这里,则一栋栋楼台亭阁,涌现眼前,景物同以前所见,全然不同。我一身风尘碌碌,进入这精致庄严的雕梁画栋之中,虽说神清气爽、舒适如意,但反过来一看自己,又不免自惭形秽。

主人的招待,极尽殷勤。呈上来的山珍海味,都是远由拉萨购来。尤其那些面食,味道特别好。都是藏族女子做成,手艺精巧绝伦。仅凭一尺来长的一块木板,顷刻便可做成。根本不像内地那些白案师傅,案板刀具擀面棍等等,要一应俱全。

这家主妇,则真是漂亮!杨柳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扫,一顾倾城。就连汉代的王昭君,恐怕也没有这般美丽。

她的丈夫是上门女婿,现担任牙披营官。我在此住了好几天之后,他才从拉萨回来,衣冠楚楚,都是唐朝时的装束。谈吐也极其雅致,已完全没有了藏族人的那种气习。

藏族风俗,一直以来,都是以长女继承家业,操持家政,并招赘女婿上门。长男则都出赘他人做女婿。

第四章 收复工布

我部开驻牙披的时候,沿途的喇嘛民众,均是遮道欢迎。进哈达,献酒食。

藏族人称呼“酒”做“呛”,以长筒盛装,长筒中间系着皮带,背在背上行走。藏人在敬酒时,倒一点在掌心自己先饮,而后再敬客,以表示里面无毒。

我在牙披驻定以后,即以“厦扎远远遁逃,当地藏人并无反抗朝廷的意思,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驻藏大臣联豫。不久即接回报批准可行。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便专心专意从事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等地推进。每到一处地方,便召集当地僧俗民众,让他们明白汉藏本是一家,达赖之所以出兵反抗,是因为受到英国人的唆使。如今达赖外逃,朝廷怜惜藏族民众,既往不咎,各行各业各家各户应照常安居乐业,勿要惊扰。除宣传外,又不时出去巡视附近的各村寨,抚问百姓疾苦。那些实在太过贫穷而生存困难的,都给予了一定帮助。并且将按旧时惯例供应的柴草夫役等项,都分别折算给钱。更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自进入民房及喇嘛寺。

这些措施实行之后,受到藏族人民的欢迎,远近地方一遍叫好,大小势力先后诚心归顺。钦帅联豫也嘉奖我擅长治理,对藏民抚驭有方。

仅仅两个月时间,整个工布的大小敌对势力便完全肃清。

工布在江达的西南方向,辖地纵横八百余里。东面紧接波密,西南与野番相接。最西边的小镇阿冗噶伽,就是藏王边觉夺吉的家乡。境内民情朴厚,气候温和,物产也还算丰富。但很多年以来,在达赖的压迫之下,民众劳苦不堪。藏民此次出兵抗拒川军,也是不得已迫于达赖的威力。自从我率部开入之后,人民都积极拥护朝廷政策。感谢朝廷军队来解除了达赖给予的重压,都为得到解放而庆贺。

脚木宗,位于工布的中心位置。田野肥沃,气候温和。山上有一所大喇嘛寺,极为壮阔,内有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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