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里亚与剩余生命

更新时间:2023-03-28 22:09:01 阅读量: 互联网资料 文档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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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与剩余生命

可是他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我的无限悔恨和厌倦。

——《小径分岔的花园》

二十岁时为荒诞玄学家——三十岁时为情境主义者——四十岁时为空想家——五十岁时为横跨一切家——六十岁时为病毒家和转喻家——这就是我的整个历史。

——《冷记忆2》

我庆幸自己能够经历同一条曲线,即从1929年华尔街金融崩溃到2001年9月双子塔倒塌的这条线路。

——《冷记忆5》

从标题开始,这便是一场冒险。因为如果说镜子/签名背后一无所有,我们以鲍德里亚这个符号之名能够谈论些什么呢?不过谈论一些有关符号的积累与消耗而已。如何去探问鲍德里亚这个签名,把这个已死之人的幽灵召唤到签名的背后。这是一种幽灵的召唤术。一种叩击签名的艺术。有关签名,鲍德里亚不是问过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把自己的名字重印在《存在与时间》或《巴马修道院》上面呢?”那么让我们把海德格尔/司汤达与鲍德里亚的签名都抹去,把他们的书放在一起来读。我们试试看!或许便如博尔赫斯所说,会有一种新的读书方法被发明出来呢!老得一塌糊涂的鲍德里亚不是有过这样的时候吗,读着自己的书,却不知晓作者是谁。人们对他一无所知。人们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形象!

我们不妨试一试共享签名的可能性。在海德格尔那里,现代的莱茵河成为被技术所订造的事物,莱茵河的风景也无非是休假工业已经订造出来的某个旅游团的可预订的参观对象而已。而鲍德里亚不也同样声称,雪不再是上苍的礼物,它会准确地落在标记着冬季运动场的地方吗?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难道不是可

以共享自己的签名,把签名写作Martin Baudrillard或者Jean Heidegger吗?在这样的共享背后,任何一个单独签名反而是荒谬可笑的了。然而鲍德里亚的极端要求在于拒绝共享!在《存在与时间》上面只签自己的名字!想象一下博尔赫斯小说中那个在三百年后重写《堂吉诃德》的人!在《存在与时间》中召唤出鲍德里亚的幽灵/而且拒绝海德格尔!这样的阅读方式太新颖,我们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阅读。反过来也许容易些,就是,在鲍德里亚的书(比如《冷记忆》)中召唤出海德格尔的幽灵来/而且拒绝鲍德里亚。这样的读法太老套,也许人们不屑一顾。

在第二条引言中,刺眼的是“整个”二字。这则段落的写作时间是90年左右。充满终结性的意味。时光荏苒,到鲍德里亚07年去世时又过了十七个年头。这是怎样的十七年啊?活跃于“整个历史”之外的十七年!其实在《冷记忆1》的开篇他就说过:“我生命的剩余就从这里开始”。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个“开宗明义”中引出关于“剩余生命”的概念,把它作为一种“额外的馈赠”,“独特的自由”。把“剩余生命”这个概念加之于鲍德里亚也许是要担当风险,但是仔细想来,却又实在密不可分。不如先提出四条线索,然后慢慢归拢,这个时候我们会发现,“剩余生命”在鲍德里亚那里占据了一个悖论的位置,一个终结同时是原初的位置,也是一个边缘同时是中心的位置。第一条线索是动物的观念。第二条线索是技术的观念。第三条线索是疾病的观念。第四条线索是世界末日的观念。这四条线索隐秘地交织在一起,比如动物与技术的观念有关,而技术与疾病的观念有关,三者又共同相关于世界末日,相互纠缠,其纽结慢慢会被证明,就是“剩余生命”。

第一条线索:动物。

什么是动物?我们暂且不谈论“动物的权利”,或梦想众多物种的文化多元性,先让我们回想一下,动物是一些神灵,它们过去作为神灵被祭献,它们那时还被设想为在力量和美丽方面都很高级,而且它们曾经和我们和睦相处——也就是说和我们的祖先和睦相处,而且在生物变形的循环中是那么默契,而不像我们那些庸俗的前辈,仅仅位于进化谱系上。人们并不因为与它们相像而陷入绝望,

相反人们戴上了动物面具,因为它们曾经是我们向非人类转变的鲜活记忆——人们尊敬它们,直至尊敬它们的沉默,而这种沉默也是我们经历原始寂静的鲜活记忆。

动物比人类高级多少倍!鲍德里亚如是说。动物擅长追踪、逃脱,这种能力不知强过人类多少。我们可以列举鲍德里亚的动物:苍蝇,蜘蛛,蜥蜴。苍蝇,其飞行路线比货币流通还要令人费解,能够安然从失事的飞机中脱逃,毫发无损。蜥蜴是最灵活、同时又最接近绝对静止的——它像一句妙语疾行于石缝中。墙上的蜘蛛也很相似,那毛茸茸的蜘蛛栖息在六边形的蛛网中,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动不动。

动物所生活的空间作为对人类世界的调节不可或缺,这种非人类的空间包括严格的食物链等级,游牧生活,无边界的沙漠,是单调循环式的时间,这种时间永远都不会终止宇宙的进程。然而根据人类所处的优势地位,包括对食物链的垄断,对动物的谋杀,对线性时间的发明,这中间早已埋下了世界末日的种子。人类要让自己成为地球冒险的顶峰和终点,并且在宇宙进程中残酷地控制着任何新物种的侵入。人类几千年以来,可以说已经为结束世界的事件作了自我安排,承担起今后进化的可能性,并为自己保留了对自然种类和的人造种类的垄断权。人类发明了一个不可申诉的等级作为自己的位置。一个灾难性的位置。一个期待末日到来的位置。

第二条线索:技术。

技术大幅度地改变了人。尤其是虚拟技术。在鲍德里亚那里,虚拟技术是与老一套的机械技术不同,过去技术下的机器具有清晰明白的外在性,机器就是机器,与人保持着距离。而虚拟技术下的机器其实是接口,比如手机是网络对大脑的镶嵌,而电脑则把人变为它的终端。这种技术在混淆着人与机器之间的界限,机器与人相互嵌套,界限不再分明,在人的本性当中不断增补了非人性的东西。这个非人性,也许就埋藏了末日的起源。什么是非人性?比如通讯技术下,如果我思念某个朋友,马上就可以通过手机跟他联络,这中间没有延迟,是对距离的绝对忽略。“但是假如我只是与想念他的念头逗着玩呢?”技术从本质上啮食着这种可能性。鲍德里亚说,“因而这中间有某种非人性的东西”。

海德格尔在对技术本质的追问中早就明言,在技术的本质之处,有着最高意义上的危险,这乃是极端的危险。“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也生救渡”。但我们目前还没到谈论鲍德里亚的“救渡”那一地步。仍来指明这种危险,这种因处于技术统治下所引起的“末日情绪”。技术在某种程度上看也是人类所不能治愈的疾病本身。这相关于污染与清洗的主题。清洗把我们带往另一更大规模的污染。使人类愈加脆弱。“清洗是这个世纪末的首要活动——对一段肮脏历史的清洗,对肮脏金钱的清洗,对腐朽良心的清洗,对被污染的陆地和海洋的清洗。所有的洁白最终都令人十分怀疑。”这种清洗毋宁说也是一种毁灭性质的病毒呢。

第三条线索:疾病。

传染的疾病。感染在客观条件之外开花。人们在价值和道德层面上苦苦追寻的共识,却通过病毒的天赋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这不是和睦共生,而是病毒共生。又或许共识本身就是我们现代的病毒,一种毁灭性的病毒,对此病毒,我们产生的抗体却越来越少。随着世界的交融不断扩大,我们重新变得与原始社会很相似,不堪一击。一个微弱的病毒顷刻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灾难。我们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受到病毒的感染。

癌症。密码出错,自我紊乱,让无区别的细胞无限复制。信息的疾病。 艾滋病。免疫力(身体的秘密防卫)的消除。对亲密靠近、体液流出(精液、血液、唾液)、身体接触的萦念。交流的疾病。

细胞的死亡程序。死亡是细胞在诞生之初就标记于其中的程序。细胞一诞生,它就开始死亡。在启动生命程序的同时也启动了相反的程序,即死亡程序。末日的到来因而根本不是什么外来的灾祸,而是人类自身内部的灾难程序。我们知道各个物种都是要消亡的,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自身的消亡,因为我们深信我们的强大力量产生了免疫力。然而,与其梦想一些外部的大灾难,如宇宙灾难、地震、气象灾难等,我们可以推测,恐龙们正是根据一种内部的灾难程序而消失的——正是由于它们强大的力量及体系到达顶峰后的颠倒。没有任何东西说明我们不是在精神上和生理上都被编了程,将走向同样类型的内部消失,这将是我们强大力量的合乎逻辑的结果。

第四条线索:世界末日。

在阅读勒维纳斯的时候我发现,有些哲学是围绕/或开辟诸种情境(比如起源、末日、日常等等 )来加以思考。勒维纳斯说到,“如果排除所有的神话意味,‘世界末日’这个词所表述的就是人类命运的一个时刻,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从中提炼其意义”。这样,“世界末日”在勒维纳斯那里实际上就具有了一种“情境”的地位,而思考赖以展开。而在鲍德里亚这里,“世界末日”也具有相同的“情境”的地位,同样“表达了人类命运的一个时刻”,而且是一个基本的时刻,鲍德里亚的思考不断地由此出发而开展。什么是世界末日?鲍德里亚的世界末日当然完全不同于勒维纳斯的世界末日,“世界末日的那天,将不会有任何人,就像创世之初不会有任何人一样。这是一起轰动事件。 世界创始之际,万物涌出,那该多么神秘。然而我们其生也晚,留给我们的只有终结。让我们全神贯注地观看事物、价值、概念、机构的死亡吧!看着它们一一消失”。实际上,从来都没有空洞的世界末日。末日代表了诸种事物、价值包括人类的消亡。在鲍德里亚这里,世界末日这个情境同时涵盖了另外三个主题。这三个主题,动物、疾病与技术揭示出三种世界末日的到来。动物是已被灭绝的动物物种与将要壮大的动物物种,这之间有着物种间被灭绝的可能性。疾病不是什么额外的外来因素,说白了,它就是人类本身。因而人类从产生起就划定了死亡的命运。虚拟技术与机械技术全然不同,它的发展吞噬了人类的能力,把人类变成了机器的终端。因而便有三种世界末日。

1,动物造就的世界末日,“未来若干代的人造生灵,他们必然要灭绝人类种群,依据的是人类灭绝动物种群的同样的运动。他们将以回溯的方法把我们看成猴子,因为他们耻于做猴子的后裔。他们会发明出人类动物园,或许会保护我们,就像保护任何正在消亡的物种一样,他们将把我们变成儿童故事里的主角”。

2.疾病造就的世界末日,“根据施尼茨勒的天才般的直觉,人类正在系统地摧毁自己的巢穴,他自己已经成了病毒,正在破坏自己的栖身之处和保护地。而最大的神秘,也许就是这一点,即人类就是为此而生,这就是他的归宿 没有任何东西说明我们不是在精神上和生理上都被编了程,将根据一种内部的灾难程序而走向消失,这将是我们强大力量的合乎逻辑的结果”。

3,技术造就的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这个社会,是文盲的和计算机化的

社会,这个社会也将没有文字,这是我们将来的原始社会”。

在世界末日之后,我们可以来谈论剩余生命这个主题。在鲍德里亚看来,“任何生命都有两条轨迹:一条是线性的和不可逆转的轨迹,那就是生老病死——另一条是椭圆的和可逆转的轨迹,那就是相同形象的周期性运行,这种形象的链接既不经历无意识,在生命结束之后不留下任何东西。这种链接不断地穿越另一个轨迹,有时会一下抹去前一个轨道的所有痕迹”。那么相对应地,前一条线性轨迹必有一个终结,这个终结便是死亡,而另一条循环轨迹则抹去了死亡,用鲍德里亚的话说,便是消失。消失就好像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而别人都以为你出门了!鲍德里亚反复强调,“因为死亡不起任何作用,所以必须学会消失”,他甚至因此而考察了萨特、巴特、拉康、福柯以及布朗肖的死。事物的消失并非死亡。消失的事物完全有可能重新出现。因为死去的东西是在线性时间上被毁灭了,可是消失的东西将过渡到星座状态。它变成了一个轮回的事件(尼采的永恒轮回何尝不是消失的艺术!)。这不也正是帕拉塞尔斯的玫瑰的秘密吗?

如果说生命的线性轨迹是一种积累的话,那么生命的循环轨迹便是一种消耗。积累无论如何是对死亡的积累,而消耗则相反达到一种撤销、抹去、逃避,使生命呈现出“纯粹而空虚”的状态,即“剩余生命”的状态。剩余生命当然不是对死亡的逃脱,他只是对死亡的平反与涂抹。死亡乃至世界末日在剩余生命状态下一同遭到平反与涂抹,甚至世界起源。一切生命的线性轨迹。(这何尝不是我们从动物那里学来的终极的本领!)

文章的末尾,我们不必缅怀鲍德里亚。我们不如怀念动物。动物难道不是人类最伟大的老师么。这么一篇短文,我的思考简陋而又仓促。但是回到《冷记忆》的开头,以及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个生命任何一个事件的开头,“我生命的剩余就从这里开始”。

本文来源:https://www.bwwdw.com/article/u63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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