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繁花》研究

更新时间:2024-07-09 03:32:01 阅读量: 综合文库 文档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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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尽 悲凉丛生

——金宇澄《繁花》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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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繁花》是一部金宇澄创作的以人物对话为主的长篇小说,全篇对话由方言完成,表现出了浓郁的沪上地域特色;小说采用双线索推进故事的叙事结构,奇偶章代表不同的时代,以超稳定的叙事功力,记录了普通人在时代生活中的拼搏和挣扎,将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融入民间叙事;通过对剧中人物悲剧命运的刻画,揭露了“文革”反人性的本质,表现出了作者附加在人物身上的人道主义悲悯情怀,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性意味。

关键词:金宇澄;繁花;上海;双线结构;历史反思

《繁花》是金宇澄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内容以人物对话为主,通过人物的对话和讲述,表现了浓郁的沪上地域特色和独特的生活空间,主人公是三个上海少年人,他们分别来自资本家、军人干部和工人三种不同的家庭,他们之间既有联系,也有不同。小说采用双线索推进故事的叙事结构,作者有意摆脱小说的常规套路,让两个截然不同时代一起登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之间的城市,频繁交替,两个时空的人与事交错出现。小说着重记录了普通人的生活,表现普通人的人生价值和审美追求。《繁花》的宝贵之处,在于作者用艺术的手段将上海这座城市如何把雅与俗、悲与喜融入日常的市井人生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篇论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繁花》的语言研究,重点关注《繁花》的沪语特征,并进行相应的拓展,以上海文化为落脚点,研究《繁花》到底是不是一部地域小说,是不是一部市民小说;第二部分是《繁花》的结构研究,重点研究作品中的双线结构以及时空交替的特点,其中糅合了《繁花》的叙事方式、人物性格等方面的研究内容,从小毛、李李、梅瑞他们悲剧性的人生结局的设定,探寻出作者附加在人物身上的人道主义悲悯情怀;第三部分是《繁花》的思想研究,侧重点在《繁花》的历史反思以及现实批判性方面。本文将力图通过

以上三个方面的研究,梳理出《繁花》的艺术魅力及文化意蕴,并简单说明《繁花》的横空出世对于当代小说界的影响。

第一节 沪语沪色

小说用语言来表达作者对于世界的看法,《繁花》观察世界用的就是泾渭分明的青白眼,因此小说语言简约,讥刺语言和诗化之语自由切换,或用工笔或用写意,将山川风貌、市井百态转换成语言挥洒留痕迹于纸上,可谓酣畅之极。而《繁花》最大的语言特征莫过于上海方言的使用。

其实在中国现当代小说的创作历史里,用方言创作早已有之。特别是作为中国方言的重要代表——沪语(或吴语),已有不少作家以此来创作,比较著名的有清代张南庄的《何典》、周天籁的《亭子间嫂嫂》和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但这些都是早期作家的作品,当代社会,由于普通话的大力推广,不管是纸质上的还是荧幕上的,方言的生存空间都受到了大大的压缩,尤其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不少作家怕使用方言影响了作品的销量。目前来看,即使在部分作品中出现了沪语,大部分也是局限于特定的人物对话之中,而叙述语言一般还是使用普通话居多。相比较已经非常出名的山东方言代表莫言和陕西方言代表贾平凹等外省作家而言,近年来上海作家用方言写作的力度还是大大的偏小。

针对以上情况,我们不难发现金宇澄的《繁花》的难能可贵之处,那就是金宇澄在使用上海方言来写作时,并没有受到现阶段文学创作风气的影响,有顾忌或被局限在条条框框之中。尤其是上文提及的叙述语言和人物对话的区分,在《繁花》里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同,因为《繁花》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叙述人的语言所占整个小说的篇幅比小之又小,而人物之间的对话则是整个小说文本的主要构成要素。而且作者对于对话的运用十分的巧妙和合理,比如说房间里或者餐桌旁边只有两个人,那么出现的就是你一句我接一句的连续的对话。又或者在某个场景中有比较多的人,那作家运用的技巧就是让人物挨个说或插着说,而且一般这种多人对话通常兼具叙事交代情况的功能。在《繁花》中,金宇澄在多数情况下常常不在事情的开始时间就把原委说破,而是在事件经过不断发展和变化值后,才借助某个机会在其他场合让知情者或当事人娓娓道来,来讲诉事情的原委。比方说,陶陶这一人物就具有这样的特殊功能,由于他包打听的特点,在事件的发展过程中经常临时充当“民间说书人”的角色。既然《繁花》这部小说以人物对话为主,事件的发展以及事件的叙述需要依靠各种人物的嘴巴,那么我们便不难理解,《繁花》会使用大量的方言,因为只有这样,才显得真实和亲切。纵观《繁

花》整部小说,全文基本都是上海话,只有极个别的例外,比如会有一些北方话,保姆阿婆的绍兴话好的理发师说的苏北话,但这些所占的篇幅较小。

在现实生活中,上海市区方言主要集中在静安区、卢湾区、普陀区以及浦西的广大地区,而在《繁花》中,金宇澄实际上以上述的四个地区为模板自画了四张市区地图,这四大上海方言的主要集中区,又是小说中几个主人公的居住地和主要的活动范围,因此方言的使用又带有了一定的身份归属的意味。

众所周知,任何的方言都非常口语化,这是由方言的经常使用便于发音的特点决定的,因此方言与比较正式的书面语言相比,不免有着雅俗之别。上海方言自然也属于非常口语化的方言,在《繁花》的这部小说中,它更能充分表现市井生活中的精髓。《繁花》刚开始的“引子”部分似乎就表明了这一点:“这天下午,沪生经过静安寺菜场,听见有人招呼,沪生一看,是陶陶,前女朋友梅瑞的邻居。沪生说,陶陶卖大闸蟹了。陶陶说,长远不见,进来吃杯茶···老婆是人家好,一点不错。陶陶说,我是烦。沪生说,风凉话少讲。陶陶说,一到夜里,芳妹就烦……”2从上文我们可以了解到,陶陶的烦,一方面是基于夫妻生活间的隐情,但是从深层面上来讲最主要的还是与他的“花花公子”性格有关。这里方言的运用就很能表现小说描写市井文化面向市井生活的审美定位。

相比较周天籁的《亭子间嫂嫂》,这部描写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暗娼生活的小说中也有不少沪语的,对比二者,我们可以发现,《繁花》中,凡属 “哉”、“哚”等语气词和“耐”之类的人称代词是没有使用的,《繁花》中使用的大部分上海方言词汇,如 “轧姘头”、“断命”、“触霉头”、“白相”、 “小娘皮”、 “狗皮倒灶”、“豁边”等等在《亭子间嫂嫂》中也是四处可见的。除了以上两种情况,《繁花》中有些词是在《亭子间嫂嫂》的基础上经过改良的,比如用“膘劲”替代“标劲”,用“霞气”替代“邪气”,用 “汏浴”替代“淴浴”,用 “适意”替代“写意”等。《繁花》中有些改动更具有趣味性,例如上海话中“老乱”一词的意思是摆老资格,是比较粗俗的话语。“乱”指男性生殖器,骂法有很多种,如《亭子间嫂嫂》里“你是个书毒头,不明白上海情形,懂一只乱”。3而《繁花》中干脆用“卵”替代“乱”,不仅音相近,而且更加贴近原始的意思。“沪生说,一大一小两个人,一是隔壁江阴路老卵分子,另一个,得过市学生航模赛名次,明显是小卵一只”4。

《繁花》中,还有大量熟语,这是属于方言暗用的一种,如 “橄榄屁股”、

“叫化子吃死蟹,只只鲜”、“黄鱼脑子”、 “铁板新村”等,这些就是上海人所说的“讲戏话”,幽默生动,富有生活气息,带有些许调侃的味道,这些词语上海人一听到,肯定感到非常亲切,此类词语还有许多,如“挺尸”、“死腔”、“腻心”、 “脑子进水”等,以上语言现在仍在使用,而且这些虽然属于上海方言,但通俗易懂,即使不是上海人,阅读起来也不会很吃力。

而且《繁花》中部分语言的使用也反映出了上海话的变迁,像“摸壳子”、“叉赖三”这些词语,懂上海话历史的人都知道,是流行于特定的历史时期的,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就是小说奇数章所描写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生活节奏慢,人们比较有空闲时间,“小透卵”和“老克拉”常常不用组织,就凑到一起“轧三胡”,也就是海阔天空地闲聊,即北方人普遍说的“砍大山”。

中国传统人情小说有一套比较成熟的创作模式,那就是用一个个小故事“描摹世态,见其炎凉”5,而当时流行的民间文化就是这些小故事得以生存和繁衍的土壤。《繁花》沿袭了上述这一特征,过往的民间流行文化在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或许早已成为干瘪空洞的回忆,但《繁花》却能够成为埋藏民间良知的宝库。上海文化就是《繁花》讲诉故事不可或缺的生存土壤。

从上海方言大量使用这一角度讲,《繁花》带有浓郁的“上海”特色,可以说是一部属于“上海”的小说。但我们不能因为《繁花》用上海方言写成,写的是上海人的上海事,就轻易的认定《繁花》是一部简单的地域小说。笔者并不认为《繁花》是一部简单的地域小说。在小说中,通过感知我们可以发现,《繁花》的精神气象全然不同于一般的地域小说,她没有那么明显的地域小说的局限性。通过阅读小说,我们可以发现《繁花》并没有妄图能够完全在整体角度去复原之前的上海。《繁花》学习的对象是矛盾的《子夜》,即《繁花》更加注重的是个体的感受,是带有一种平民思维的,金宇澄关心的是生活在城市中的 “单数”个体与城市发生的关系,关心的是“上海”如何发生如何体现在每一个个体身上。

综上所述,《繁花》的意思不是繁花生树,而是繁花落尽。《繁花》以上海方言为武器,为媒介,以不同时代主人公的人物命运为依托,通过一个个的小故事反应了上海的六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不同的流行文化,表明了自身讴歌普通人面向市井生活的审美定位。

第二节:双线叙事与交叉结构

一般来说,叙事和结构是“中国”小说外在的最重要的两个特征。在这两方面,《繁花》的表现可以说都是出类拔萃的,小说全本共记三十一章。小说的前二十八章有一个明显的叙述规律,那就是:奇数章节写六七十年代的人和事,偶

数章节写八九十年代人和事。到了第二十九章,叙述的节奏就像按了加速按钮陡然加快,奇数章节和偶数章节人和故事从时间上开始会合。事实上,研究中国小说的学者专家都了解,中国小说自身存在结构散漫的特点,具体来说又分为两种情况——“慢的”和“漫的”,其中一个指事另一个指情,“慢的”是指叙事节奏缓慢,而“漫的”则是指作者或是人物心不在焉的散漫态度。这种中国小说结构上的“散漫的精神”6和“散漫无结构”7,是直到现代才被中国的学者注意到的。“中国小说结构松散的特点一直被当作这一体裁的弱点而为欧洲美学理论所诟病”。8

阅读过《繁花》的人都知道,《繁花》描写的重点是上海日常生活,尤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这数十年间的日常生活的变迁情况。在小说的叙述顺序选择方面,作家既没有选择常规的按照时间顺序来铺展剧情,也没有采用从后向前的倒叙手法,金宇澄所采用的叙事手法比较特别,简单说来就是分开叙事,也就是说把日常生活按照作者的艺术设计从中间截为两段的一种另类叙述方式。其中一段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末期,其中的重点叙述事件是文革;另一条则是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开始写起,一直讲到二十一世纪的到来。这中间,有一段时间比较特殊,那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十年时光,作者所采用的叙事是一种简单跳过的方式,类似于现象学“悬置”,并没有像其他年代一样展开比较详细的叙述。那么作者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独特的交叉穿插的叙事结构呢?笔者认为,这是金宇澄故意为之,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个不同历史时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九十年代,这是两个完全背道而驰的时代,它们之间存在着本质性的不同。金宇澄就是看到了两个不同时代存在的本质性差异以后,才会选择这样一种叙事结构,也是凭借这种独特的交叉穿插的叙事结构,《繁花》才能通过两个时代的对比来达到特别强烈的艺术效果。

当然《繁花》的叙事方式也不全部都是上文所讲的,小说偶尔也会运用过去时来展开叙事,主要采用的是插叙闪回进来的方法,例如小说中的一段,现实中的沪生一面与陶陶一起聊天,一面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光,想到的是和前女友梅瑞交往的情景,这里面也运用的过去时的表现手法。但就小说的主要篇幅来说,作者的叙述还是传统的、容易被读者理解而又方便运用的客观现在时,或者可以这么说,《繁花》的叙事可以这样文艺的概括:风景都在眼前,而不是留于回忆,生活就细化在此时此刻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而不是在那些事后编织好的叙述框架里。

可以这么说金宇澄是一位非常优秀小说家,《繁花》的成功之处除了非常好

的叙事结构选择,还在于作者很好地把知识分子批判精神融入到民间叙事之中。而这主要得益于以下几点:

首先,得益于金宇澄对于小说叙事节奏有着超稳定控制,这种超稳定的控制看似简单,但在实际的小说写作中是非常非常难的。金宇澄就能做的这样,这种超稳定的叙事节奏使得整个小说文本自始至终都保持了一种非常良好的叙事姿态,不疾不徐舒缓自如。而这种对于超稳定叙事节奏的控制,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会给读者留下的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超乎寻常的稳定感觉。这种例子在小说中数不胜数,以下一段就很具有代表性: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车子急停,血溅五步······沪生拉了一把,姝华浑身发抖,起身挪到淮海路口,靠了墙,安定几分钟。”9上文是小说中一段关于“文革”中死亡场景的叙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任何一个宝贵生命的逝去,都是过程惨烈结局悲惨的。像上文那种场景,如果换做另外的小说家来写,那么非常强烈直观地渲染悲痛的气氛是必然少不了的,但到了《繁花》中,我们看到的却是非常平静和克制语言。除了“姝华浑身发抖”一句能够稍微透露出作者心态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了,其他的语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客观描述。从这些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叙述者的情绪波动极少,非常平静。从上,我们可以看出作家对于叙事节奏的超稳定的控制,这种平静的叙述,客观而真实,带有极强的批判艺术效果。

其次,得益于作家推动故事情节前进的方式,正如全篇主要内容一样,靠的是人物之间的对话。众所周知,在小说中创作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就是如何写好人物对话,而人物对话的写作需要遵循许多的原则。非常多的小说家在实际写作时都会在人物对话方面犯错,例如主人公的个性与其平时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口吻之间的不协调、人物之间对话的不够口语化等等,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作品的艺术魅力。金宇澄的《繁花》,全篇内容一直使用的都只有两种符号:逗号与句号,而就像上文已经讲的那样,小说的大部分内容,是以人物之间的对话为主。因此《繁花》这部小说人物对话的主要特点就可以如下概括:如果小说的叙事是一部车,那么人物之间的对话,即交谈的语言,就是这部车的发动机,《繁花》正是依靠人物对话来推动故事的发展。下面一段话就很有代表性: “姝华说,据说准备要改反帝路,文革路,要武路了,好听。沪生笑笑。法国阵亡军人,此地路名廿多条,格罗西······沪生说,小毛认得姝华后,抄了不少相思词牌名,倦寻芳,

恋绣衾,琴调相思引,双双燕。”对话虽然很短,但包含的信息丰富,经过揣摩,我们可以得知以下几点信息:第一点,巧妙交代当时的时代特色的。上海的一些街道要改名了,要按照“文革”的时代要求,用散发着浓郁时代气息的的反帝、文革、要武路等路名取代那些原来以法国阵亡军人命名的街道。同时也起到了一些其他的作用,就是随机介绍了上海曾经被殖民的历史。第二点,是沪生非常婉转地向姝华讲述小毛对她的悄然恋慕。“小毛认得姝华后,抄了不少相思词牌名,倦寻芳,恋绣衾,琴调相思引,双双燕。”11更加有意思还躲在故事的背后,实际上,就算是沪生自己,也和小毛一样,也是姝华的仰慕追求者之一。作家刻意安排沪生这样一位小毛情场上的对手来向姝华转述小毛对她的暗恋,这样的场景设计,读者读来其实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实际上,故事的用意非常简单,作家想要告诉读者的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沪生和姝华谈论的是小毛暗恋姝华的事情,其实更深层次的意思是在对姝华诉说自己的爱恋。

对于《繁花》叙事上巧妙的双线结构,众多专家学者的评价都非常肯定和积极。著名甘肃籍作家雷达就这样评价《繁花》:“《繁花》恰恰就是写无意义的过程,胡说海聊东拉西扯,而意义恰恰在这时候出现了。”12上海本土作家王纪人提及《繁花》的结构,也非常的赞赏:“线性的叙事会沉闷,容易求全责备,但跳跃的叙事有好处,有蒙太奇的张力和对比,对比了‘青葱’年代和欲望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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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名家王春林也说:“整部小说不疾不徐,展现了对叙事结构的超稳定控制。”以上言论,足以说明《繁花》叙事结构上的匠心独运。

《繁花》正是凭借这种独特的交叉穿插的叙事结构,才能通过两个时代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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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来达到特别强烈的艺术效果。《繁花》正是依靠稳定叙事以及对话推动故事发展的方式,才使得作者很好地把知识分子批判精神融入到民间叙事之中,起到了非常好的表达效果。

第三节:历史反思及现实批判

由上文可知,《繁花》的叙事可以说是比较成功的,但这种叙事方面的成功光环很容易遮蔽小说的思想内涵。就如同木心所说的那样: “道德在土中,

15滋养花果——艺术品是土面上的花果。道德力量愈隐愈好。一点点透出来。”“现

代文学,我认为好的作品将道德隐得更深,更不做是非黑白的判断。”16 非常明

显,木心此处的道德云云,也正是我们所谓的思想精神内涵。

把木心的这种观点带入到《繁花》中,我们可以发现,金宇澄利用最稳当最平静的叙事,将道德内容隐藏的很深,《繁花》就是在道理的土壤上结出的最好的艺术果实。既然要分析《繁花》的道德,即思想文化内涵,那么首先需要解释的疑问是,《繁花》到底是一部怎样的小说? 笔者认为《繁花》是一部带有半自传体特色的社会世相小说,分析如下:小说中单数章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期的叙事内容,主要讲诉的是在全国革命的时代背景下,沪生、阿宝与小毛的成长故事,通过阅读,读者不难发现,这三位人物,毫无疑问,都和作者金宇澄的出身和成长的时代相同,显然在小说的创作中,作者肯定融入了自己的生活经验,但不能因此就认为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因为不管是三个主要人物中的谁,你都无法确定这就是作者的原型,他们之间是有区别的。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在单数章的叙事中,小说的观察点是和沪生、阿宝和小毛这一代人有紧密关系的,因此小说又带有一点成长小说的特点。综合整部小说单数章以及偶数章的双线叙事,我们可以发现,作者的关注重心其实是在社会现实与人性内涵上。因此,笔者才认为,《繁花》是一部带有成长性质以及半自传性特征的社会世相小说,作者金宇澄通过《繁花》最想表达的应该是对生命的深刻理解以及自身的人道主义悲悯情怀。。

那么到底哪方面才是《繁花》这部小说蕴藏的最难能可贵的思想内涵呢?笔者认为主要是对历史尤其是“文革”的反思以及对现实的有力批判。下面重点谈谈《繁花》对历史的反思,非常明显,所谓对于历史的反思,还是要回到以单数章出现的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期的叙事之中。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中,最无法令人忽略以及忘记的就是席卷一切的革命,尤其是给当时中国人带来最大影响的“文革”。通过对小说的阅读以及相关历史知识的了解,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在那个革命席卷一切的年代,在中国,无人无地是可以幸免的,即使是像上海这样一向走在中国发展最前沿的城市。因此,《繁花》必须克服的一个难点问题就是,如何能够最大可能的还原这样一幅在革命化的动乱年代中普通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画卷。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期的叙事,在这个革命时期,最重要的事件就是的持续时间长达十年的“文革”。而在《繁花》的“文革”十年叙事之中,能够表达作者对于历史反思之意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必须要充分理解《繁花》这部小说的人道主义精神,只有这样,才能读懂《繁花》是如何对“文革”这一给中国无数家庭和个人造成巨大创伤的历史事件进行了的深刻揭示与表现的。

从小说文本角度出发,《繁花》对于“文革”中反人性本质的揭露、反思和批判,主要以刻画人物的悲惨命运为主,其中集中表现在三位人物形象上,他们分别是阿宝父亲、姝华以及蓓蒂。首先讲述的是阿宝父亲。阿宝父亲,出身不好,父亲是资本家,这种出身直接导致其一生经历坎坷和复杂。但他却不因为自己的出身就放弃希望反而积极参加革命,并因此而尝遍酸甜苦辣,人生百味,不断承受苦难命运的磨折。尤其是“文革”开始之后,在那个对出身极端苛刻的反人性的年代,阿宝父亲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不仅经常被批斗,还要在身上挂着认罪书,天天学习,接受改造。最能揭示“文革”反人性以及体现作者金宇澄批判思想的是,经历这种长期非人性的肉体折磨,以及“被革命”的精神创伤之后,阿宝父亲的正常心性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变得极端和扭曲,整个人处于极度担忧没有安全感的状态。这种极端扭曲没有安全感最后也扼杀了阿宝父亲的人性,让其对亲情也显得十分的警惕,这种长时间缺乏安全感导致人性扭曲漠视亲情的现象在“文革”后期最大程度的表现了出来,在儿子儿媳回国探亲的时候,阿宝父亲表现的是不是对亲情的渴望,而是十分抗拒的态度。面对分隔多年血浓于水的亲人,阿宝父亲不仅不让他们进家门,甚至连儿子带来的礼物都不愿意收下,唯恐惹祸上身。这种情况的出现,也使得小阿姨难以理解情绪激动: “姐夫,神经病发作了,阿姐还未回来,亲骨肉还未看到,真是铁石心肠了,脑子让汽车轮盘轧过了。阿宝爸爸不响。”17用我们常人的思维分析,难不成阿宝父亲真的是视亲情如粪土心中只有革命的人? 情况肯定不是这样的,后来文中的一句“不响”隐隐地透露出了阿宝父亲内心的细微悸动。但造成阿宝父亲因为担心惹祸上身而对于亲情的抗拒态度的罪恶根源,就是反人性的十年“文革”。

说完阿宝父亲,我们继续分析姝华的悲剧命运。与阿宝父亲不同,她的悲惨遭遇不是由于出身,她与沪生是同龄人,她有自己的特别之处,那就是她是一个在那个反人性的革命时代少有的有自由精神,追求独立思考的年轻人。而给予她独立思考的直接原因是相比当时出版的革命书籍,她更加偏爱阅读古书和外国书。这种情况使得姝华的思想较之其他人更加的宽阔和自由。可是姝华的这个爱好习惯在那个反人性的革命时代是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和不幸的,沪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对姝华的情况表现出极大的担心。小说中他不方便告知姝华,便嘱咐小毛,一旦姝华来信,就劝她:“沪生说,如果来信,小毛就回信,劝劝姝华,少看老书,外国书。”18由于姝华爱好读书,爱读老书和外国书,知青下乡一开始,她的悲剧命运也就紧跟着开始了,这是多么的不幸和悲惨。等到沪生再次见到姝华的时候,姝华已经被命运折磨的精神失常,这一段读来着实令人伤心:

“沪生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拎人造革旅行袋,棉大衣像咸菜,人瘦极,眼神恍惚。沪生定睛一看,叫一声说,姝华。”19虽然小说中并没有明确交代清楚姝华到吉林后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苦难,但仅仅从沪生与姝华再次车站相遇时,她的精神已经错乱的景象,我们就完全可以想象,下乡插队这些年,姝华的肉体和精神一定受到了极大的摧残,而这一切,如同阿宝父亲一样,罪魁祸首都是反人性的“文革”。

最后,说完姝华,我们会自然地想到蓓蒂,这个出身不好但善良聪慧的女子最终下落不明不知所终。由于父母都是剥削阶级,因此“文革”一开始就被拘捕,年纪还小的蓓蒂无依无靠,只得与年迈的阿婆相依为命。作者在描写蓓蒂的悲惨人生时,写的非常的具有象征意味,文字不多,但内涵深刻。由于良好的出身,因此蓓蒂自小就学习弹钢琴,从另一种角度来讲,钢琴具有代表她生命的象征意味。但“文革”开始后,造反派在抄家的时候,以消灭一切资产阶级腐朽物品为由弄走了那架珍贵的钢琴。在此处,钢琴又具有另外一种重要的象征意义,那就是一种文明的象征,一种与整个“文革”的野蛮与黑暗时代相对立的象征。从这个角度讲,作者没有交代蓓蒂与阿婆的最后结局,这种艺术创作,反应的正是作家内心深处对于“文革”最为强烈的愤怒,最为艺术化的批判。

从上文的论述可知,《繁花》为读者描绘了一幅芸芸众生历经苦难的人生历程图,而在小说的结尾部分,金宇澄在描写和表现小毛、李李、梅瑞他们悲剧性的人生结局时采用了一种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非常明显,正是因为金宇澄在创作《繁花》时,将自己这种人道主义悲悯之情附加在人物的命运之上,通过最平静的叙事,隐藏最伟大的道德,《繁花》才能最终取得非常耀眼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

总之,《繁花》是一座博物馆,是近年来一部不可多得的小说作品,《繁花》的出现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首先是再次强调了文学创作中日常生活与平凡世俗主人公的重要性,其次使得方言写作得到了全新的定位。《繁花》用上海本地方言为画笔,为读者展示了一副与南方有关、与城市有关的人情世态图。她通过对上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新世纪初的日常生活的文字化重现,将当代的读者带回到五十年前的上海,让他们能够有机会体验上海三十多年的历史,了解这座城市的过去,理解这座城市的现在,从普通市民的角度诠释最广泛的审美价值。我们可以这么说,金宇澄和他的《繁花》堪称是目前上海文学的杰出代表之一。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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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胜信:《从世俗风景背后看到时代内里》,文汇报,2013年10月25号,第13版。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2页。 周天籁:《亭子间嫂嫂》,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年,第39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56页。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

鲍司: 《应问》,钱理群编: 《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4 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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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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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149页。

7

楚天阁: 《过去,现在,未来》,钱理群编: 《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4 卷,北京,北京大学

出版社,第162 页。

8

艾梅兰: 《竞争的话语———明清小说中的正统性、本真性及其生成意义》,罗琳译,南京,江苏人民

出版社,2005,第2 页。

9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12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14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14页。

江胜信:《从世俗风景背后看到时代内里》,文汇报,2013年10月25号,第13版。 江胜信:《从世俗风景背后看到时代内里》,文汇报,2013年10月25号,第13版。 江胜信:《从世俗风景背后看到时代内里》,文汇报,2013年10月25号,第13版。

木心:《1989 - 1994 文学回忆录》( 下册) ,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3 年,第336 页。 木心:《1989 - 1994 文学回忆录》( 下册) ,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3 年,第336 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24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35页。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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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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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亚亚. 春与繁花俱欲谢,愁如中酒不能醒——《繁花》中的性别意识解析[J]. 中国图书评论,2014,03:28-32.

[5]金宇澄. 我写《繁花》:从网络到读者[N]. 解放日报,2014-03-2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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