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与变异论包世臣书学思想的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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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与变异:论包世臣书学思想的两面性

金 丹

[内容提要] 本文从激进的碑学锋芒和变异的帖学观念两个方面,论述清代书家包世臣的书学思想,他的书学思想中反映出改良意识,他一方面向往改革,倡导北碑;一方面对王羲之和帖学的崇尚在他心中仍然挥之不去,凸现出嘉道年间处于帖学与碑学交织时期书家复杂的思想特征。

[关键词] 包世臣、碑学、帖学、激进、变异

包世臣的理论成就,在书法史上的学术定位是清代碑学的完善与发展,是推崇北碑的关键性人物,但实际上他的书学思想不是简单的“推崇北碑”四字就能概括得了的,而是具有两面性,即激进的碑学锋芒和变异的帖学观念。包世臣的书论比较芜杂,《艺舟双楫·论书》不是一本体例完备的专著,而是他的自述、题跋、笔记、手札、传记、论书诗等的汇集。它不像阮元《南北书派论》的条理清晰,也不像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的体例完备,故要在通读他的各种论述后,才能将他的书学思想抽绎出来。他处在一个复杂的、各种文化思潮交融、帖学为主流碑学为潜流的时代背景下,因而他的思想中存在碑与帖的矛盾交织。

一、激进的碑学锋芒

(一)对北碑的再度挖掘与弘扬

应该说,从理论上对北碑进行梳理并大力倡导的是阮元,包世臣顺应了这种潮流,他虽然几乎不提阮元二字,但这是谁也否定不了的事实,在提倡北碑问题上,包世臣对于书史的意义要远逊于阮元。由于他生活的年代至咸丰年间,加上他本人学习北碑,又对北碑技法进行了详细的解说,故对后世写北碑的影响较大,这也是要给予说明的。他对北碑的观点和阮元一样,表现出激进的锋芒。本文在表述他对北碑的推崇的同时,对其挖掘过程中的论据略加评述,既肯定他在推崇北碑中的可取因素,也论其不能成立的一些观点。

包世臣对于北碑的论述较为集中的是在《历下笔谭》中,他推崇和涉及的北碑就有:《郑文公碑》、《刁惠公墓志》、《云峰山五言》、《经石峪》、《张公清颂》、《贾使君造像》、《魏灵藏造像》、《杨大眼造像》、《始平公造像》、《张猛龙碑》、《李仲璇碑》[1]、《敬显儁碑》[2]等。

他对一些北碑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 《刁惠公志》最茂密。

北魏书,《经石峪》大字、《云峰山五言》、《郑文公碑》、《刁惠公志》为一种,皆出《乙瑛》,有云鹤海鸥之态。《张公清颂》、《贾使君》、《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各造像为一种,皆出《孔羡》,具龙威虎震之规。[3]

真正、茂密、云鹤海鸥之态、龙威虎震之规,他对一些北碑的赞美可见一斑。他还认为:

北朝人书,落笔峻而结体庄和,行墨涩而取势排宕。[4]

北碑画势甚长,虽短如黍米,细如纤毫,而出入收放、俯仰向背、避就朝揖之法备具。起笔处顺入者无缺锋,逆入者无涨墨,每折必洁净,作点尤精深,是以雍容宽绰,无画不长。……若求之汇帖,即北宋枣本,不能传此神解,境无所触,识且不及,况云实证耶![5]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6]

包世臣提出了北碑的审美:峻、涩、庄和、排宕、洁净、精深、自在、雍容宽绰等等。他还提出了北碑的渊源:“《经石峪》大字、《云峰山五言》、《郑文公碑》、《刁惠公志》为一种,皆出《乙瑛》??《张公清颂》、《贾使君》、《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各造像为一种,皆出《孔羡》??《李仲旋》、《敬显儁》别成一种,与右军致相近,在永师《千文》之右,或出卫瓘而无可证验。”[7]他的来源是否正确有待进一步详考,篆分遗意是包世臣之所以提倡北碑的一个重要理由。朱大可总结了包世臣、康有为提倡魏碑的四条理由:一、魏碑能传蔡卫。二、魏碑能备诸美。三、魏碑能开唐法。四、魏碑能得原搨。[8]朱大可一一驳之。包世臣论“魏碑能传蔡卫”说,康有为、朱大可均已驳之,包世臣《论书十二绝句》云:“中郎派别有锺梁,茂密雄强正雁行。”又云:“《吕望》翩仙接《乙瑛》,峻严《孔羡》毓《任城》。”在《历下笔谭》中又认为:“自北魏以逮唐初,皆宗孙夫人。”康有为对他的这种溯源表示反对:“论者乃谓中郎派别锺、梁,实非确论。考元常之得蔡法,掘韦诞冢后而得之。韦诞师邯郸淳,卫敬侯还淳古文,淳不能自别,则卫笔无异诞师。元常后学,

岂谓能过!梁鹄得法宜官,非传绪于伯喈,《孔羡》一碑,亦岂能逾《受禅》欤?”[9]“魏碑能备诸美”说,朱大可列举了顾炎武、翁方纲、孙星衍、钱大昕、王昶、武亿诸多学者对魏碑的深讥,别字、荒谬、鄙陋、猥拙、纰缪、失真都是魏碑的弊病,并引《后周书·赵文深传》:“太祖以隶书纰缪,命文深与黎景熙、沈遐等依《说文》及《字林》刊定六体。”说明北朝书法鄙陋纰缪,当时朝野早有定论,“奈何学者之甘为《艺舟双楫》所误哉?”。三、四两条,朱大可是针对康有为的“卑唐观”的,实际上,“魏碑能开唐法”、“魏碑能得原搨”的观点在包世臣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包世臣认为齐《隽修罗碑》成为欧阳询书法的先河。包世臣“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10]就是认为刻帖失真,而魏碑能得原搨,能见笔法。对此说法,本文不同意,刻帖因摹勒而失真,北碑因直接书丹而保真,却不知道碑版因千年沧桑,薶蚀也导致失真,如果说以刻帖因一翻再翻而多次失真的话,碑版也不能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碑版有直接书丹者,也有不书而刻者,更何况书了也未必刻得不走样,甚至走样的程度要高于刻帖。刻帖尚能尊重原作,精心模拟,刻碑则有很多刻工程式,下刀的痕迹很明显,圭角毕露。不书而刻者更是以刀代笔,处处表现出的是刀而不是笔,学习者以笔来模仿刀毕竟不是正途,而透过刀锋看笔锋,就不是一种意会吗?朱大可还列举了碑的翻刻情况的存在,此处不作详述。既然刻帖会失真,那么为什么吴熙载和朱鋐也钩摹包世臣的书法成《小倦游阁法帖》使之流传呢?

阮元推崇北碑,给长期沉浸在帖学思维中的人们带来了一种新的审美取向,而包世臣继续提倡并身体力行,以北碑风格的创作给书坛带来新的刺激,也为书法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但他在北碑的挖掘过程中,犯了一个和阮元一样的错误,就是为了证明北碑的优秀,而来证明帖学的等同,包括王羲之也是一样的(阮元认为王羲之的兰亭序可归入北派),既异化帖学概念,又将他们新提出的碑学概念强加在帖学的头上,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难以推翻王羲之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就将王羲之拉到接近于碑的一边,所以包世臣的很多帖学观念已经是变异了的。包世臣主观上推崇北碑,实际上在推崇的过程当中有很多错误观点和论证,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推动北碑的进程,因为很少有人在潮流涌动的时刻去冷静地考证他的出处,以及论据的正确程度,而是随波逐流地顺应大势。从他列举的北碑来看,还算是北碑中较精者,发展到康有为,“魏碑无不佳者”,[11]逐渐走向了良好愿望的反面。

(二)北碑与唐碑的矛盾交织

北碑为碑派书家的师法对象,而唐碑多为帖派书家所师法。取法唐碑,经历了长期的历程,具有典范意义。而取法北碑,是一个新鲜事物,具有感官上的刺激。说包世臣是北碑与唐碑的矛盾交织,是因为他对两者无法取舍,难分彼此,也是碑与帖在他头脑中激烈碰撞形成的。包世臣并不像后来的康有为那样“卑唐”,而是对唐碑、唐人书表示出很大的兴趣。他早年学习唐碑,有自述:

然余书得自简牍,颇伤婉丽。甲子,遂专习欧、颜碑版,以壮其势而宽其气。丙寅秋,获南宋库装《庙堂碑》及枣版《阁帖》,冥心探索,见永兴书源于大令,又深明大令与右军异法。[12]

这是他30—32岁时学习唐碑的经历。直到45岁所作《历下笔谭》时,实际上他已经将注意力放在北碑上了,但他对唐人依然是极其推崇,他的“自唐迄明,书有门户者廿人”中,唐人占了半数,他说:

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河南如孔雀皈佛,花散金屏;王知敬如振鹭,集而有容;柳诚悬如关雎,挚而有别;薛少保如雏鹄具千里之志;锺绍京如新莺矜百啭之声;率更如虎饿而愈健;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会稽如战马,雄肆而解人意??[13]

以上列举了他崇尚的虞世南、褚遂良、王知敬、柳公权、薛稷、锺绍京、欧阳询、李邕、颜真卿、徐浩等,均可见他对唐人的赞美和对唐碑的态度,而唐以下除苏轼之外,多贬低之词。几乎是在同时,在将北碑和唐碑进行对比时,他又提出了: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14]

这是他的言论中并不多见的贬唐之词。关于北碑和唐碑的比较,还有他在论述《刁惠公墓志》最茂密时,认为“平原于茂字少理会,会稽于密字欠工夫”。他在《历下笔谭》中还认为唐武德(618—626年)以后,“中实”难言,表示出他对初唐以后书法的轻视。既然唐

碑矜持板刻,那么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唐碑呢?既然北碑自在多变,为什么仅仅学北碑是他学书历程中的一个阶段,而没有一直坚持临习呢?从他的学书历程和对唐人的景仰来看,他的内心是十分“崇唐”的。对于学习书法,包世臣主张从唐碑入手,然后学习北碑。道光十一年(1831)57岁的包世臣在回答他的弟子朱震伯的提问时说:

学者有志学书,先宜择唐人字势凝重、锋芒出入有迹象者,数十字多至百言习之,用油纸悉心摹出一本,……可以渐得古人回互避就之故。约以百过,意体皆熟,乃离本展大加倍,尽己力以取其回锋抽掣、盘纡环结之巧,又时时闭目凝神,将所习之字,收小如蝇头,放大如榜署以验之,皆如在睹,乃为真熟,故字断不可多也。[15]

请注意,这不是包世臣由唐碑到北碑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而是他内心无法解决的一个矛盾,一直到晚年,他欣赏唐碑的态度都没有改变,因此可以认为包世臣是崇唐和贬唐的矛盾结合体,如果要有一个量化,他的崇唐观占90%,贬唐观占10%,本文不同意因为包世臣一句话就认定他有“卑唐”思想。

二、变异的帖学观念

(一)对王羲之的崇尚依旧

人们总是会简单地认为碑派书家是反王羲之的,实际上有失偏颇,从阮元到包世臣到康有为,都不是这么简单。通读包世臣的书论,发现他对王羲之的崇尚并没有减弱。包世臣从少年时学习王羲之《兰亭序》、《东方朔画赞》、王献之《洛神赋》,他说:

……以硬黄摹《兰亭》数十过,更以朱界九宫移其字。每日习四字,每字连书百数,转锋布势必尽合于本乃已。百日拓《兰亭》字毕,乃见古人抽毫出入、序画先后,与近人迥殊。遂以《兰亭》法求《画赞》、《洛神》,仿之又百日,乃见赵宋以后书褊急便侧,少士君子之风。[16]

少年包世臣对王羲之是崇尚的,那么中年时一度染于北碑,对王羲之的态度如何呢?道光十一年(1831)57岁的包世臣在《答熙载九问》中说:

结字本于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分行布白,非停匀之说也,若以端若引绳为深于章法,此则史匠之能事耳,故结体以右军为至奇。秘阁所刻之《黄庭》、南唐所刻之《画赞》,一望唯见其气充满而势俊逸,逐字逐画,衡以近世体势,几不辨为何字。盖其笔力惊绝,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大令《十三行》稍次之,《曹娥碑》俊朗殊甚,而结字序画渐开后人匀称门户,当是右军誓墓后代笔人所为,或出羊侍中,而后人以为王体,误收右军帖中耳。《乐毅论》各本皆是唐人自书,非出摹拓,只为体势之平,实由笔势之近。北碑以《清颂碑》、《玉佛记》为最奇,然较《十三行》已为平近,无论《画赞》、《黄庭》也。[17]

他认为王羲之书法有“矫变之势”、“结体以右军为至奇”、“气充满而势俊逸”、“笔力惊绝,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他在《答熙载九问》里还认为:“小字如大字,必也《黄庭》,旷荡处直任万马奔腾而藩篱完固,有率然之势。”[18]对王羲之的《东方朔画赞》和《黄庭经》表示出由衷的赞叹。道光十二年(1832),包世臣在《自跋草书答十二问》中对王羲之仍颇多赞语:

余自得版本《阁帖》,笃嗜大令草,乃悟吴郡“不真而点画狼藉”一语为无上秘密。及见华亭覆《澄清堂帖》载右军“又顷水雨以复为灾彼何似”两行十一字,叹其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真吴郡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因信高坐两行素书入神,高闲以下只可悬之酒肆。[19]

道光十三年(1833)四月十七、八、九日,包世臣在扬州小倦游阁作《十七帖疏证》,文中还流露出对王羲之的景仰之情:

梁武帝称右军字势雄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唐文皇称右军“点曳之工,裁成之

妙,势以奇而反正,意若断而还连”,余远追微旨,结体则据枣木本《阁帖》,用笔则依《秘阁黄庭》、《文房画赞》??[20]

还是道光十三年(1833),这年季夏,包世臣在《自跋真草录右军廿六帖》中再次对王羲之表示出由衷地赞叹:

右军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学书人立极。降至赵宋,描、涂、戗、刷之字行,而其法绝于人手。逮《停云》、《戏鸿》、《郁冈》、《渤海》诸帖纷出,而其法绝于人目。[21]

可以认为,他在提倡北碑的时候,没有以王羲之为靶子来攻击,对王羲之的崇尚没有因此而改变,甚至在维护王羲之“为百世学书人立极”的权威地位,使之不可动摇。晚年包世臣回归二王,更说明王羲之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包世臣心目中的王羲之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逐渐变成了一个与北碑关联很大的王羲之。

(二)以碑改造帖的立场与帖学的异化

包世臣的书学立场不是能用“弘扬北碑”四个字就能简单概括得了的,他既弘扬北碑,又向往二王的境界,他是欲由碑溯帖,由碑证帖。在包世臣看来,这是在寻求古法的本来面目,实际上他已经远离了古法,形成了一个以碑改造帖的事实,所表现出的即是以碑对帖的异化。

溯源的方法,是每个朝代都作为一种法宝使用的,清人也是用的溯源法,所谓“借古开今”。什么是“古”,赵孟俯讲古,是王羲之谓之古,齐梁人谓之古,到了清人认为这还不古,要到汉以上才古。阮元倡导寻汉魏之遗法,李瑞清说求篆于金,秦汉石刻还不行,要到三代去,再往上走不就走到甲骨文了吗?我们不能把一个原始形态的笔法,当作中国书法史的一个终结目标,要认识原始笔法是怎样从不丰富阶段发展到丰富,我们把整个笔法发展史的过程都作为我们继承的对象,这才是一个应有的态度。我们不能用篆隶的方法去抨击行草,甚至涵盖行草的笔法。这个观念是要我们这个时代去打破的,历史的规律就是打破了再前进一点,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打破,绝对不是以新开新,就是以古开新,但方法有各种各样。

我们来看一下包世臣的溯源。首先,包世臣的朋友黄小仲从北碑中读到《龙藏寺碑》承续了王羲之、《张猛龙碑》承续了王献之,包世臣又进而读出了《刁遵墓志》承续了锺繇:

小仲尝言:“近世书鲜不阋墙操戈者”,又言:“正书惟太傅《贺捷表》、右军《旦极寒》、大令《十三行》是真迹,其结构天成。下此则《张猛龙》足继大令,《龙藏寺》足继右军,皆于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余为申之,以《刁遵志》足继太傅,河南《圣教序记》,其书右行,从左玩至右,则字字相迎;从右看至左,则笔笔相背。噫!知此斯可与言书矣。[22]

这样的溯源,无非是说明从《龙藏寺碑》、《张猛龙碑》、《刁遵墓志》这些碑中找到古法。包世臣认为:“是古碑断坏,汇帖障目,笔法之不传久矣。”[23]并进一步提出“南唐祖本,宇内罕觏,《潭》、《绛》、《大观》、《宝晋》诸刻,具体宋人,《停云》、《郁冈》,悉成赵法。即华亭力排吴兴,而《戏鸿》不乏赵意,良由胜国盛行赵书,摹刻路熟,虽从真迹上石,而六朝妙笔,已不可见。加华亭选帖之时,甫逾强仕,字尚无笔,鉴复有舛,故《旱燥帖》,虎儿书;《告渊朗帖》、《东山帖》、《谢庄诗帖》、《离骚经》、《文皇哀册》,皆中岳书;《先墓帖》,中唐人书;《黄耆帖》,景度书;《思想帖》、《秋深不审帖》,皆吴兴书;《乐志论》、《帝京篇》,皆伪书,悉令窜入。”[24]这就是说,宋以后汇帖已经失真,我们只能从断碑中寻求古法的本来面目,这和阮元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包世臣提出要学习北碑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25]这是阮元“碑比帖真”观点的延续,他同样没有提到阮元,他提到王澍:“近人王澍谓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断碑,亦为有见地者。”[26]我们看一看他将碑帖比较的一些观点:

古人论真行书,率以不失篆分意为上,后人求其说而不得,至以直点斜拂形似者当之,是古碑断坏,汇帖障目,笔法之不传久矣。[27]

山阴面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霁时?(自注:隋《龙藏寺》,出魏《李仲璇》、《敬显隽》两碑,而加纯净,左规右矩近《千文》,而雅健过之。《书评》谓右军字势雄强,此其庶几。若如《阁帖》所刻,绝不见雄强之妙,即定武《兰亭》,亦未称也。)[28]

包世臣又在论嘉庆二十年西安民掘地得隋《太仆卿》、《太仆夫人姬氏》二志,他说:“今见二志,益见山阴家法,为宋以来汇帖所没,故具说之。”也就是说,宋以后已不见王羲之笔法,故欲求山阴家法,只能从碑中寻求了,这种观点,本文已在前述中提出反对意见,这里不在赘述。这正是他以碑证帖的立足点。

包世臣在《自跋真草录右军廿六帖》中,首先褒赞了王羲之“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学书人立极”,次则批评了赵宋以后“描、涂、戗、刷之字行,而其法绝于人手。逮《停云》、《戏鸿》、《郁冈》、《渤海》诸帖纷出,而其法绝于人目。”表示出他对帖学现状的不满。于是他自知学王不成,而以碑合糅,表示出他欲以碑溯帖的倾向,他说:

余得南唐《画赞》,枣板《阁本》,苦习十年,不得真解。乃求之《琅邪台》、《郙阁颂》、《乙瑛》、《孔羡》、《般若经》、《瘗鹤铭》、《爨龙颜》、《张猛龙》诸碑,始悟其法。[29]

这里已经明确说明了他自己“以碑证帖”的经历。《琅邪台刻石》是秦篆,《郙阁颂》、《乙瑛碑》、《孔羡碑》是汉隶,《般若经》是北齐碑,《瘗鹤铭》、《爨龙颜》是南碑,《张猛龙》是北碑,他是以这些碑的笔法来溯源王羲之《东方朔画赞》和《淳化阁帖》的笔法。我们从他的《十七帖疏证》的文字中又可以同样找到他碑帖共修的事实:

梁武帝称右军字势雄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唐文皇称右军“点曳之工,裁成之妙,势以奇而反正,意若断而还连”,余远追微旨,结体则据枣木本《阁帖》,用笔则依《秘阁黄庭》、《文房画赞》,而参以刘宋《爨龙颜》、北魏《张猛龙》两碑,以不失作草如真之遗意,为自来临写《十七帖》家,开一生面。[30]

从包世臣临《十七帖》参以《爨龙颜碑》、《张猛龙碑》来看,虽然他的初衷不是企图碑帖结合,而是以碑溯帖、以碑证帖,但实际上他的理论和实践已经开了北碑和南帖结合的先河。

包世臣认为写碑是找回失去的古法,因而对宋以前的帖学异化尤为明显,这种异化到晚清的李文田则有异常表现,他在阮元、包世臣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世无右军书则已,苟或有之,必其与《爨宝子》、《爨龙颜》相近而后可,以东晋前书与汉魏隶书相似,时代为之,

不得作梁陈以后体也。”这也与康有为的王羲之书法直接汉魏观也何其相似。

从以上论述来看,处在清代经世致用的学术背景下,特殊的社会时期错综复杂,包世臣书学思想和他的整个学术思想是一致的,他的思想不是属于完全革新式的,而是属于改良式的,这一点在他的文学、漕运、农业、货币等学术思想中已经明显地反映出来了。他激进的思想迫不及待地跨进了新的阵营中,而他的身体还有一半留在旧传统的堡垒里。他的书学思想中也同样反映出这样的改良意识,他一方面向往改革,倡导北碑,一方面对王羲之和帖学的崇尚在他心中仍然挥之不去,凸现出嘉道年间处于帖学与碑学交织时期书家复杂的思想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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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仲璇修孔子庙碑》,东魏兴和三年(541)刻。现存山东曲阜孔庙,搨本藏国家图书馆。

[2] 《敬显儁碑》,东魏兴和二年(540)刻。乾隆三年(1738)于河南省长葛县出土。搨本藏故宫博物院。

[3] 包世臣《历下笔谭》,见《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包世臣全集》P381,黄山书社1993年。下同。

[4] 包世臣《历下笔谭》,见《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包世臣全集》P381。 [5] 包世臣《历下笔谭》,见《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包世臣全集》P382。 [6] 包世臣《历下笔谭》,见《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包世臣全集》P382。 [7] 包世臣《历下笔谭》,见《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包世臣全集》P381。 [8] 朱大可《论书斥包慎伯康长素》,《东方杂志》第27卷第2号,民国19年。 [9]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卷三传卫第八,P121,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1年。 [10] 包世臣《述书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2。

[11] 康有为认为:“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肉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岂与晋世皆当书之会邪,何其工也!譬江、汉游女之风诗,汉、魏儿童之谣谚,自能蕴蓄古雅,有后世学士所不能为者,故能择魏世造像记学之,已能自书矣。”见《广艺舟双楫》卷四,十六宗第十六,P172,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1年。

[12] 包世臣《述书上》,《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68。 [13] 包世臣《历下笔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83。 [14] 包世臣《历下笔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82。 [15] 包世臣《答三子问》,《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402。 [16] 包世臣《述书上》,《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67。 [17] 包世臣《答熙载九问》,《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97。 [18] 包世臣《答熙载九问》,《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97。 [19] 包世臣《自跋草书答十二问》,《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六论书二,P407。 [20] 包世臣《十七帖疏证》,《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六论书二,P409。

[21] 包世臣《自跋真草录右军廿六帖》,《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六论书二,P421。 [22] 包世臣《述书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2。

[23] 包世臣《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6。 [24] 包世臣《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6。 [25] 包世臣《述书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2。 [26] 包世臣《历下笔谭》,《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83。

[27] 包世臣《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76。 [28] 包世臣《论书十二绝句》,《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P386。 [29] 包世臣《自跋右军真草廿六帖》,《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六论书二,P421。 [30] 包世臣《十七帖疏证》,《包世臣全集·艺舟双楫》卷六论书二,P409。

(原载《第六届中国书法史论国际研讨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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