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一）

文化研究：概念与特点

一、文化研究兴起的背景

1、伯明翰学派的起源

文化研究是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传统。它上承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批判理论，往下则蓬勃发展，穿过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一路纷争，成为当代学术的显学。进入二十一世纪，文化研究继续成为学术圈内外的热门话题。不仅大学的院系各部门重组设文化研究专业，聘请导师，培养研究生，对出版界来说，文化研究也是个很活跃的领域。有关著作和刊物如雨后春笋，迭出不穷。

“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在西方学术界有特定内涵。它不同于“文化理论”和“文化批评”，一在英文里与“文化的研究”（the study of culture）也不是同一个概念，更不同于传统的文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文化分析”。更 重要的是，它的研究对象还不仅仅限于文化。

有关文化的研究在十九世纪就开始了。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1871年的文化定义被认为是最早文化的现代定义。但这不是如今风靡一时的“文化研究”。“文化研究”是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建树的传统。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1964年成立，1972年中心发表第一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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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研究工作报告》，宣布“将文化研究纳入理性的地图”，从此拉开了文化研究的序幕。其研究方向和学术成果被后人称为“伯明翰学派”或曰“英国学派”。伯明翰中心的影响后来从英国扩展到北美、澳大利亚以及其他国家，在世界范围的学界掀起了一股研习风潮。一批人打破学科界限，集合在“文化研究”的大旗下，使文化研究渐渐成为“合法的”学术研究领域。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化研究，指的就是这一领域的研究方向和成果。

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第一任主任是理查·霍特。雷蒙·威廉斯更是中心的灵魂人物。霍加特和威廉斯都是工人阶级出身，与中心长期从事成人教育的其他研究人员相似，对社会中下层阶级的熟悉程度，非一般知识分子可以比肩。

伯明翰中心公认是秉承了英国式的马克思主义传统，致力于沟通英国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隔膜，故研究工人阶级的生活，就是首当其冲的使命。理论上，伯明翰学派除了鼎力倡导文化主义的研究方法，受法国理论的影响也为明显，如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特别是拉康的理论，以及很快开始流行起来的后现代传媒理论。

威廉斯提出文化是日常生活的全部方式，文化研究的意义由是观之，无论如何强调亦不为过。生产与消费由此成为伯明翰学派理解文化的两个主要方面，其结果是文化生产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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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被看作生产方式之一，这样就把文化从上层建筑拉回到基础中来，与社会经济生产和结构相联系。而注重消费研究，则将英国的中产阶级和下层阶级一并收入研究对象，不但是 资本主义，主要以跨国公司和媒体带动的后资本主义剥削模式，一样进入了细致分析和批判的视野。

中心在霍加特的继任者斯图亚特·霍尔主持下，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成为举世瞩目的新理论中心。霍尔和受他影响的保罗·威里斯、理查·约翰逊、安吉拉·麦克洛比、迪克·海布迪基等人，继承了霍加特对工人阶级文化的民族志研究兴趣。但是，七十年代伯明翰中心面对的战后世界，已大不同于霍加特当年《文化的用途》中描写的五十年代。这个世界见证了如火如荼的学生抗议和激进批判，还有妇女解放、同性恋解放、反种族歧视。这是《文化的用途》的世界闻所未闻的。这类抗议和批判登峰造极，便是1968 年5 月巴黎风起云涌的学生造反运动。

即便时代不同，伯明翰中心依然能感受到下层阶级文化生活中的抵制情绪，著名的例子有迪克·海布迪基1979年的《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以及它给出的一系列黑人宗教、时尚、颓废男孩、摇滚乐手、光头、朋克等等。这一类亚文化诚如霍加特呼唤昔年的工人阶级文化，引发的是活生生的文本，便于作细致分析。但海布迪基和伯明翰中心如今重视的是符号学的文本分析方法，将目光投向索绪尔、俄国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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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义和罗兰·巴特。海布迪基认为这类抵抗性的亚文化，总是受到市场生产的商业娱乐的威胁。它吸收了抵制的模式和风格，由此将它们融合在主导意识形态之中。商业主义稀释并且摧毁了亚文化的真正反抗抵制。

比较来看，传统的“文化的研究”包括许多在伯明翰学派之前就存在的思想运动及学术传统。如马克思主义、心理分析、社会学、人类学、文学等。这些理论和学科相对独立，有各自的学科理论、研究方法和范围，但都涉及广义上的全人类文化研究的某一部分。“文化研究”则吸收了各种学术传统，综合各种理论为我所用，同时也借助和改造其他领域的术语和概念，如性别政治、全球化、权力、快感、意识形态、文本、表征、霸权等等。这也决定文化研究没有单一的学科来源，不仅研究文化，也探讨跟文化有关的不同问题，势所必然涉及政治、经济、传媒及科技等领域。其研究常用不同的方法，研究者的政治立场也极不相同，从极左派到极右派都不属罕见。

文化研究跟社会意义的生产、流通和消费有关，因此也跟权力、表征和身份认同（identity）有关。英国学派即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是为“文化的研究”的核心和动力。而马克思主义文化社会学和法兰克福学派的美学理论，则构成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的史前史。在这个意义上，“文化的研究”跟“文化研究”的学科关系，颇似学术界的老贵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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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达户的关系。以至一些传统的研究“文化”的学者常常不得不加以区别。

文化研究的很多混乱似乎都是由“文化”一词所引起。“文化”英文中被认为是最复杂的词语之一。历史悠久，定义种类繁多。

有人认为文化是社会行为；有人认为文化是导致社会行为的抽象价值观念；有人认为它有物质形式，如音乐美术、陶罐瓷碗、时装服饰；也有人认为文化只存在于思想意识之 中。美国的人类学家米德说，文化是一个社会或附属团体的后天行为。而文化人类学家则说，文化是我们关于自身的故事的集合。英国文学批评家特里·伊格尔顿指出文化向来有美学的和人类学的两种定义，人类学的定义几乎包括了一切生活方式：发式，衣着，习惯，亲戚，朋友；美学的则包括文学、艺术、音乐等，如斯特拉文斯基，但是不包括科幻小说，盖后者属于大众文化范畴。伊格尔顿认为这两种定义都有问题：美学的定义太模糊，而人类学的定义又太难懂。

归结起来，我们看到文化大体呈现为三类相互之间多有矛盾的定义：

其一，文化是一种价值标准即一种文明：包括著名的哲学学、思想家、诗人、作家和艺术家等。也被称作图书馆里的文化，盖名家的著作深藏在图书馆里，这是高雅文化。英文里常写成大写的文化（Culture）或加定冠词的文化（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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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e），以示跟大众文化（popular culture）不言而喻的区别。这是传统的文化概念。

其二，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包括娱乐休闭、体育比赛、宗教、民间节日如圣诞节和春节等。这是人类学和社会学的文化概念。

其三，文化是一种艺术创造：包括诗歌小说、音乐舞蹈、绘画雕塑等。这是文学和艺术领域的文化概念。

正由于文化一词定义的复杂性，使得文化研究的性质也很难定义。学者们的研究自然便是各行其道，互不相同。在米歇尔·德塞都，文化研究可以是日常生活的文化形式和实践。在雷蒙·威廉斯，文化却是生活的全部方式。更为晚近则有文化研究者甚至与地理系合作，致力于研究文化和空间的关系。文化的概念由此也引发了一场知识界的危机。现代社会的变革、传媒娱乐的工业化，给社会的特殊阶层尤其是精英阶层带来了一些根本性的因惑。例如，如何面对大众文化？将之纳入学术领域抑或排斥在外？时至今日，看来排斥已是不复可能了。

往上看，伯明翰中心对文化研究的兴趣可以上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第二次界大战后英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战后现代化重建加快了社会发展的步伐。大众传媒开辟了新的文化视野和文化空间，为社会绝大多数人提供文化产品。但是美国的大众文化“入侵”英国，在这个时代尤显得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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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这使得一些知识分子们忧心忡忡，担心文化商品化会使英国社会美国化，从而影响英国公众的文化生活和大众意识，对英国的传统文化构成威胁。

1956年，前苏联入侵匈牙利，并派阵营中反对苏联入侵的“新左派”脱颖而出，英国的文化研究深受“新左派”影响。“新左派”在理论上和政治上挑战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无法满意解释资本主义后期的一些社会现象， 如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在新的经济和政治条件下的新发展、民主社会中的种族主义、与权力相关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问题，以及消费资本主义对工人阶级及其文化的影响问题等。 伯明翰学派的奠基人大多数是“新左派”成员。“新 左派”中还有很多人来自前英国殖民地，即第三世界知识分子。一个原因是彼时非英国人知识分子很难进入英国左派的主流阵营。所以没有前英国殖民地知识分子，就没有新左派，也许就没有英国的文化研究。这可见，文化研究从一开始就具有边缘性和国际性。

2、伯明翰学派的主要奠基人

伯明翰传统的奠基人主要有四位：理查·霍加特、雷蒙·威廉斯、E ·P ·汤普森（1924一1993）和斯图亚特·霍尔。他们在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中心不同时期的研究为文化研究打下基础，在这个领域里，他们的名字今日都已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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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鼎鼎、如雷贯耳。霍加特、威廉斯和汤普森都是出生于工人阶级家庭的知识分子，都在成人大学任过教，政治上都属于新左派阵营。他们自觉地认可与精英文化相对的据信是“真正的”工人阶级的大众文化，都关心英国的阶级社会的文化问题，关心不同社会集团的文化支配权。这也可以说明他们的研究，何以具有相当多的共同点。

理查·霍加特是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第一任主任，英国文学教授。他1957年发表的《文化的用途》开始了文化研究的雏形。他认为社会精英通过他们的文化形式和实践的合法化来表现他们的权力。因此研究文化就应该研究美国的大众传媒和进口的美国文化产品，如何将英国工人阶级变成了美国的文化“殖民地”。

雷蒙·威廉斯也是英国文学教授。他的《文化与社会：1780一1950》（1958）是文化研究的经典著作。他的一个广为引用的著名观点是，世上根本不存在“大众”，只存在将人们看作是“大众”的各种观念和手段。在《文化与社会：1780一1950》中，威廉斯一反传统，将“文化”定义扩大成四个方面：

1、精神的个别习性；2、全社会的理性发展状态；3、 艺术；4、 生活方式。

特里·伊格尔顿认为，前两个定义太狭隘，后两个定义过了宽泛。但是作为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的威廉斯这样定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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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有他自己的政治动机。因为如果仅仅将文化定义为艺术和理性生活，就有可能将工人阶级排除在文化之外。所以，“如果将制度风俗也包括进去，如工会和集团等，那么就可以说工人阶级也产生出了丰富的、复杂的文化，尽管不是艺术性的文化。”威廉斯后来的《关键词》一书中文化的定义长达六页。从此开始。从此开始了文化定义的战国时代。 汤普森是英国历史学家，激进的社会活动家。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的构成》至今仍是文化研究的经典读本。汤普森认为阶级是一个历史现象，是社会和文化的构成。大众文化不是消费社会的创造，而是历史。汤普森区别了由工人阶级创造的文化和为工人阶级创造的文化。这个区别非常重要。由此而发展的文化研究相当可观。他还强调来自不同的特定历史时期的重大社会变化，相信“在英格羊失败的事业可以在亚洲和非洲赢回来”。

斯图亚特·霍尔大概要算文化研究中最著名的人物。有人甚至以为文化研究的全部精华就集中在霍尔的几篇重要文章之内。 他出生在牙买加的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1951年获奖学金进牛津大学，是“新左派”成员。后担任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所所长，对该所的文化研究方向有重大影响。霍尔强调文化既是经验又是实践，认为社会是由性别、种族、宗教以及地区和阶级的冲突推动的。文化像经济一样，因此构成人们身份认同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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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文化研究的特点与发展

与文化研究紧密联系的一般认为有四大学科，它们是文学、人类学、社会学和传播学。英语国家的文化研究也大多设在英文系、社会学系和人类学系内。但是文化研究涉猎的领域则广泛得多，几乎横跨幸全部人文学科和社会学科，诸如心理学、语言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历史学、音乐学、哲学、地理学、教育学，甚至工商管理学，都为文化研究所波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分别来着，文化研究的基础学科是文学，后来渐渐向社会学和人类学靠拢，相互之间的界限亦日渐模糊。文本解读则是文化研究的重要工具，尤其对大众文化的研究。但后殖民研究在文学领域同样显得硕果累累。对于文化研究的特点，不同的理论和学科取向有不同“版本”，以下是颇有代表性的本·阿格尔、萨德尔和任克斯的三种归纳模式： 美国学者本·阿格尔在他《作为批评理论的文化研究》一书中，从文化取向出发，发现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具有以下四个主要特点：

（1）首先是跨学科。传统学科研究文化是孤立的、分门别类的。现代学科的精细分类，只有那些置身其中的学者和大学招生的管理人员才分得清楚。本·阿格尔认为，在美国，很少社会学家运用话语分析的方法研究文化。通常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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