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都市小说中的欲望书写by吴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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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都市小说中的欲望书写

作家研究

2009.09

学教育

论张爱玲都市小说中的欲望书写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都意象总是和喧嚣、浮华、欲望、市”

罪恶等紧紧相连,它不是人生和人性安宁的归属点,而是人的各种欲望的沸腾之所。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新感觉派作家到四十年代的张爱玲,他们笔下的都市不论是摇光曳影的舞厅酒吧,还是琐细平凡的家庭生活,粉墨登场的都是欲望之戏。诚如王宏图《都市叙事与欲望书写》中先生在

所说的“财富、性、权力、荣耀,一洗昔日背负着的道德上的污点,

[1]

重新成为人们激情的聚焦点。”

难想像到,欲望的登场带来的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怡情悦性的田园牧歌,不是丰润肥美的伊甸园;相反,它在人的内心触发了一场

[1]永不停息的残酷战争。”尤其是

喘不过气来。张爱玲眼中的都市杂然纷呈,虽然不再是灯红酒绿、

但依然是物质的、消费的,进而演变为灰暗的、阴郁的人性沦丧地。

人的正常欲望在中国传统的封建文化中从来没有被正面肯定过,“发乎情,止乎礼”、“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正统的中国人对待情欲和物欲的基本态度。然而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在西方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和“一个奇文化的冲击下,率先成为特的地方,带着表面的浮华和深深的腐败;一个资本主义式的社会,极度的奢华与极度的贫乏并存共生;一个半殖民地,一小撮外国帝国主义分子践踏着中国的普通百姓;一个混乱的地方,枪统治着拳头;一个巨大的染缸,乡村来的新移民迅速地被金钱、权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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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欲所败坏。”资本主义文化刺

在农业文明和小农经济占主导地位的中国,当时落后的生产力和不发达的经济关系都还无法满足这种过分和过早活跃起来的欲望,于是在张爱玲的都市小说中,我们看到了都市女性饱满而旺盛的欲望、内心强烈的矛盾冲突以及被欲望撕裂的痛苦灵魂。

一.为情所苦的“怨女”“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有女同车》

相对男人而言,爱情和婚姻在女人的生命世界里占据着更为重要的位置,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精神支柱。然而,深谙生活的张爱玲却说:“生在这世上,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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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在大多数中国现代文学家眼里,都市就是藏污纳垢之所,是滋生罪恶的源泉。茅盾《子夜》中描绘的上海就是一个现代工商业的角逐地,是现代人争名夺利的拼斗男女的纷场,其人性的诡谲狡诈、扰争斗可谓触目惊心。新感觉派作家笔下的上海同样也是热烈而躁动的,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充满了物欲的涌动,让人刺激、亢奋,

激和唤醒了都市的感官,激起了人的各种欲望,但“在禁欲主义枷锁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们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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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她的小说中就不乏在千疮百孔的感情世界中挣扎的“怨。女”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被哥哥卖给患有骨痨的姜家二少爷,在嫁入深似海的豪门后,她的正常情欲得不到满足,于是就想方设法地和小叔子姜季泽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想在他身上寻求宣泄。姜季泽虽是个花花公子,面对七“早巧的挑逗也不免心动,但他却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于是,面对强压在心底却依然炽烈的情感欲望,这么多年曹七巧只“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能

[4]骨和牙根都酸楚了”。直到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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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腾的情欲就此被套上黄金的枷锁,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成了无法转世投胎的厉鬼,附着在曹七巧的灵魂深处。由于“欲望在本质上是人的一种非理性的存在,它在策动人类在为了满足自身而不断进取的同时,又常常引发人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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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破坏、反抗与毁灭的道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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坯。”但当婚姻受挫而寄情于初

恋的曼璐特意穿上当年情人豫瑾最喜欢的颜色的衣服,并以朝圣般的心情去会见豫瑾时,他却告诉她:“人总是要变的,我也变了。我现在脾气也跟从前两样了,也不知是否年纪的关系,想想从前

[7]的事,非常幼稚可笑。”再看到曼

此,她开始虐待儿媳妇,盘问儿子与芝寿的性隐私,然后在打麻将的时候公布于众,肆意地贬抑羞辱她。她还与儿媳妇争夺儿子,她整夜整夜地让长白陪她抽烟,不让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而且她和儿子之间的那种谈话姿态也超过了正常的母子关系的范围,她要在儿子身上满足那种被高度压抑的情欲,没几年两房儿媳都在她变态的威压之下相继走上绝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七巧连亲生女儿长安的幸福也容不下,退学、诱吸鸦片,最后以裹小脚、

“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毁掉长安“最初也是最后的爱”,切断她通往未来幸福的人生道路。

身为女人,张爱玲自然更了解女人对于情爱的那种近乎偏执的本能欲望,她说:“女人恨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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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来,倒比男人持久得多。”

桢送给豫瑾的台灯和书籍时就不由分说地把曼桢当成情敌,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完了,就连那一点仅有的珍贵的初恋回忆也被妹妹破坏了,她发出了“摧毁了肺肝”般的哭泣。最终出于嫉恨,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幸福”,这个曾为家人付出一切的女子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来借腹生子,并惨无人道地禁闭她的自由。我们不能简单地用“残忍”、“无人性”的“恶”来诠释曼璐的行为,只能恐惧女人与生俱来的对情爱的本能欲望,只能慨叹那个时代女性生存的卑微和艰难。

二.舍爱而谋生的“女结婚员”

“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遍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

———《谈女人》

纯洁浪漫的爱情,一直是文学千百年来传唱不衰的永恒主题,从执子之手到海誓山盟,从心心相印到生死相许,总是能引起人们无限美好的遐想。然而张爱玲却认为只有小说里有恋爱,真的人生里是没有的;她把笼罩在爱情头上的迷人光环层层剥离,剩下了实实在在的世俗。因此张爱玲写的几乎都是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而她笔下的都市女性也都不是爱情的理想主义者,对她们而言,生计才是眼前急需解决的迫切问题,而爱只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和婆婆相继去世,分家独立出来以后,七巧才有了能为自己做主的权利。这时姜季泽主动来找七巧,对她道出爱慕之情,七巧长久压抑的情欲在那瞬间苏醒,太久的等待使她陷入梦一般的狂喜,她“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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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身,原来还有今天!”枯槁的心

灵多么需要爱情雨露的滋润,但附着了金钱因素的爱情因不纯净而很快腐坏变质。当冷静下来的七巧不动声色地套问出姜季泽果然是事先策划好来算计她的,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气,暴跳如雷,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大打出手。曹七巧的这种愤怒,是带有明显的情欲烙印的,这是一种由强烈的爱转化而来的恨,和绝对的恨不一样。所以,姜季泽走了以后,“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

[4]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爱是不

“一个坏女人往往比一个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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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得更彻底。”而这种恨一旦与

情爱沾上边就会变得更为恐怖,也更有破坏力。《半生缘》里的曼璐也曾有过极其美好的一面:为了家人而牺牲自己,堕入风尘卖随着年华老去,她只能屈身养家。

就于祝鸿才,怎料祝也不是真心待她,花天酒地之外,还坦承凯觑她的亲妹妹曼祯。曼璐刚开始也训斥他的无耻,说“我这一个妹妹,我赚了钱来给她受了这些年的教育,不容易的,我牺牲了自己造就出来这样一个人,不见得到了头儿还是给人做姨太太?你别想着顾家的女孩子全是姨太太

可靠的,对七巧而言,能紧紧抓在手心的唯有自己罄尽青春和幸福换来的那点沉默而冰冷的黄金。渴盼了多年的希望落了空,重新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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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的白流苏虽然出身于式微的旧家庭,但受过西式教育,也算得上是一个新式女子。勇敢地同丈夫离婚后,流苏只能无奈地寄居在娘家,可是没想到的是当她的钱财被哥哥们花光后,却在这个家里受尽白眼,无法立足。“流苏听不得‘吃饭’这两个

[8]字,心里一阵刺痛……”吃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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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产物,而是实现某种目的的结手段,是改变现状的唯一途径。婚对女人而言成了一个金色的鸟笼,也成了她们的不归路和永远的归宿。在生存的唯一途径上,女性只能做一个“女结婚员”,“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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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身体取悦于人”,全力以赴[6]追求那“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

精神支柱,金钱就成了她心中唯一的目标。她并不像一般人那样被动的防守,而是采取了更主动的攻击性的姿态去守住金钱。她把金钱看得高于一切,总是觉得男人在觊觎她的财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种异化的迷恋和不可自拔导致了“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

[4]命。”

———婚姻。“找事,都是假的,还是

[8]找个人是真的”,婚姻动机构成

题其实就是生存问题,这是流苏需解决的当务之急。冷酷无情的娘家无法再呆下去了,想找事做又“没念过两句书,肩不能挑,手

[8]

不能提”,于是白流苏决定拿自

了生活的主旋律。在这些婚姻里,情欲总是被压抑地退居二线,取而代之的是物欲的张扬。《留情》中的淳于敦凤为了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嫁给了比他大23岁的米晶尧。在这场婚姻中,敦凤坦言“对于他,根本也没有什么感情”、“我是完全为了生活”,甚至“为了自己,也得当心他呀,衣裳穿脱,吃东西……总想把他喂得好好

[3]

的,多活两年就好了”。对于情爱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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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虱子。”张爱玲的都市小说通

过欲望书写,揭示出浓郁的悲剧色彩,她围绕都市人物的欲望(主要是情欲和物欲)沉沦,冷冷地掀开生命的华美衣袍,直露出人性深处的阴暗、自私、虚伪、冷漠、扭曲、变态,情爱的虚假、婚姻的无爱、生命的无奈与苍凉,使我们看到了在特定时代下人的灵魂阴暗与丑陋的一角。

参考文献:

[1]王宏图.都市叙事与欲望书写[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李欧梵.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116。

[3]张爱玲.留情·传奇:上册[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

[4]张爱玲.金锁记·传奇:上册[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

[5]郭晓鸿.欲望与人格———论张爱玲小说中的人性意蕴[J].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0(4):23。

[6]张爱玲.谈女人·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

[7]张爱玲.半生缘[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

[8]张爱玲.倾城之恋·传奇:上册[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

[9]张爱玲.天才梦·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189。

己残存的青春与感情作一次婚姻与人生的赌博。她的择爱实际上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依傍的男人,一个经济的靠山,而这种依附关系和物质保障只有靠婚姻才能确立起来。所以遇到范柳原后她就要紧抓不放,想用自己未逝的青春取悦于他。但范柳原从国外到国内,几经坎坷获得了财产继承权,却得不到族人的承认。范柳原有的是钱,缺的是温情、理解和精神的慰藉;他爱白流苏,除了喜欢她身上东方女性的独特魅力外,还需要流苏的爱情。而白流苏迫切需要的不是爱情,仅仅只是生活的物质保证和安全感,因而范柳原半夜打电话对她倾吐爱意时,她的态度并非爱的激动反是嘲讽,她一心经营着一场婚姻,根本无法理解范柳原的感情世界。在这场闪闪烁烁、来来去去的调情拉锯战中,流苏明白,重要的是他是否娶她,而不是他是否爱她或她是否爱他。“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的,痛苦的事……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

[8]

安全。”所以,从本质上来说,白

的缺失,敦凤虽心有不甘,并也流露出在人前羞于承认那是她丈夫的尴尬,但跟表嫂杨太太的生活状态相比,“自己觉得又变成个小,孩子了,在大人之下,非常安乐”那是“经过了婚姻的冒险,又回到了可靠的人的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在张爱玲看来,在

[3]

现实生活中物质是情感的基础,也正是物质成就了人世间那一段段并不美好的恋情与婚姻,“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还有《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

[3]

环套》中的霓喜、《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无一不是在生活的磨砺中破茧成蝶,成长为早熟而精明的都市女性。对她们而言,婚姻不过是生活的保障,而与爱情无关。

至于曹七巧,当渴盼了多年的感情遭到致命的打击时,她把瞬间复苏的情欲又重新狠狠地压制回心底,此后物欲就成了她的

吴颖,女,浙江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浙江大学在职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大学语文等教学工作,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流苏是用谋爱的方式来达到谋生的目的。

张爱玲笔下的婚姻不再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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