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花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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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梅花诗画

城市山林不可居,故人消息近何如。 年来懒做江湖梦,门掩梅花自读书。

很喜欢元代王冕题《墨梅图》这首诗,只是以前一直弄不懂,这样闲情雅致、安逸恬适的小诗,怎会题在一幅冷峭孤绝的梅花图上?想象中题梅诗应尽是些冷艳孤僻的字句,或是些描绘梅花冰肌玉骨的幽幽言语,方显得梅花不是这俗世物品,而是犹如世外仙姝。

后来读了董其昌的画论,方知个中奥妙。董氏说:“题画诗不必与画尽合,但期补画之空白,适当为佳。” 张大千对此语颇为赞赏:“此真行家语。元明以来没有人道破,只有这位老先生提出来,功德真是不小。”

总算明白了画家的用心:画是画,孤高隐逸之意,可以在宣纸上勾勒泼染,圈圈点点,恣意挥洒,兴犹未尽时,再题诗相和。诗是诗,可以言志,可以抒怀,可以述事,更可以补画中未了之意。细品王元章诗画,浑然一体:画的脱俗出世,诗的隐逸闲淡,都有远离尘世的况味,不落俗尘,足见人品之绝世去俗,卓绝孤高。清代朱方霭说:“画梅须高人,

非人梅则俗。”真个一语中的。

王冕画梅多喜画野梅,而不画官梅。何谓野梅?凡生长在山野清绝的地方,梅干劲直,尽自然之本性,都叫野梅,有时也叫村梅。何谓官梅?凡由人工造作,失却天真,干多盘曲,叫做官梅,也称宫梅。“画梅须具梅骨气,人与梅花一样清”,画如其人,此语不虚,王冕画墨梅,淡逸天真,去尽铅华,没有丝毫娇媚做作之态,真个得了“梅骨气”了。

张大千也是画梅高手,他总结画梅不外乎“理,情,态”三字。且看大千居士论画梅:

如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横斜”二字,“浮动”二字,便是梅花的理”。杨铁崖的诗:“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这便是梅花的“情”。高季迪的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便是梅花的“态”了。

这大千居士毕竟是大家,引经据典,体察入微,把梅花分析得有情有理,体态动人。但画家讲的毕竟是画法,而从诗人的角度品梅似乎更浪漫:雪满山中,月明林下,高士独卧,美人款款;这骨骼清奇,气韵幽古的梅花,早已化身

美人名士,那有半点尘世味儿。画家写梅以法传意,诗人品梅以意抒情,然皆异曲同工,尽见梅花诗画之妙。

这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滋生和贩卖是非恩怨的集市,市井小民多鱼贯于江湖中招是弄非。文人素来清高,自不愿惹些无端的烦恼。当然,那些读了几本书就分帮结派,阳奉阴违之人不在此文人之列。在这滚滚红尘中能觅得一方净土读书,那已如神仙中人了。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王冕“门掩梅花”,闲情逸致,这诗情画意的生活,煞是令人羡慕:数朵梅花,满室清气,徐徐展卷,名句佳篇,如玉容颜,美人名士,历历眼前。名士可以诗酒夜话,美人可以红袖添香,难怪“懒做江湖梦”了。

喜欢这首诗,感觉它就像在为我而写,以致几年前结集自己的书法作品集,前言就直接引用了这首诗,似乎再多写一字都已多余。读书,习字,抚琴,静坐;门前车马稀疏,故人少见来鸿,这是我近年的境况,只是少了庭前一株梅花,惜南方的气候不便种植,不然,庭前虽已有钟爱的芭蕉,但再纳一房梅花,我也不会嫌多的。

忽然灵光一闪,竟有了画画的感觉。铺纸挥毫,写老梅一枝,圈点梅花数朵,或玲珑欲放,或明媚笑靥,再画寒禽一只,迎雪萧瑟,天地独幽。搁笔凝视,大有身世寂寞凄凉等同之叹,感极而赋诗一首,题此《梅花幽禽图》,不知可得董其昌论题画诗之精髓否?

天寒地冻客心微,款款美人枝上归。 久住红尘情多倦,白鸟因随白雪飞。 .

二有美(梅)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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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门掩梅花” 的居所读书,主人定得是爱梅之

人,且与梅花意气相通,再者其所读之书断断不可俗,俗了便辜负这绝世清奇的知音了。自古知音难得,有梅花知己在侧伴读,每有佳句,辄可与梅花共高逸矣。

这王冕画的梅花有如此清气,除了与人品秉性有关外,其所读之书也是养正气之源泉。想来其所读之大抵都是些“环滁皆山也”,或“永州八记”之类的唐宋八大家优游山水的文字,得了天地清气,方有此生花妙笔。

如柳柳州之《小石潭记》,文字如泉水清冽,景致幽寂使人神清骨峭,读之可得清奇之气;如苏东坡之前后《赤壁赋》,朗朗诵来,如闻箫声呜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乃“不知东方之既白”,至此可揽天地人生之变矣;至若读欧阳公之《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则可察山间四时之变也。

读书至此,便可采明月清风,山间四时,人生百态挥毫泼墨,写来聊聊数枝老梅,或含苞待放,或迎雪吐艳,笔笔尽是胸中之逸气耳。

我们不妨放大看看历代痴迷梅花的诗人,是怎样以梅为师,撷取梅花孤高之意,以养自己之浩然正气,想象一下他们在这样的梅花院落,该读一些什么样的清奇文字,写些什么样的梅花警句,方不负这梅花的“红袖添香”。

要数历代最得梅花傲骨的诗人,恐怕非陆游莫属了。陆游除了在居所边遍植梅花,还写了上百首梅花诗词。我们姑且不论他的写梅名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先看他的《落梅》其一: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中国诗歌史上向来崇尚“诗言志”,写景诗借景抒情,

咏物诗托物寄志。陆游写梅,也是写人,他是在自况、自励啊。“后五百年君记取,断无人似放翁颠。”爱梅如此,自负如此,有此傲骨,古今无双了。

还有南宋谢枋得这样的爱国义士,也是极其喜爱梅花。《宋史列传》对谢枋得是这样描绘:“为人豪爽,每观书五行俱下,一览终身不忘。性好直言,一与人论古今治乱国家事,必掀髯抵几,跳跃自奋,以忠义自任”。要是他这样的“梅花书屋”读书,定是不会读一些云淡风轻的文字的。谢枋得有一首励志诗《武夷山中》: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崖。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谢枋得后来率军抗元,兵败流亡,元朝曾先後五次派人来诱降枋得,但都被他用严词拒绝,并写《却聘书》:“人莫不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逼我降元,我必慷慨赴死,决不失志。”后来终于绝食而亡,为国尽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终于“此生修得到梅花”。

这两位以梅花孤高傲岸的品格作为自己人格象征的名士,在气节上就不负“梅花伴读”了。“闲裁蕉叶题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两位绝世高人实应把盏梅花下,共话些国恨家仇,方不负平生志;抑或当口嚼梅花,读些汉书唐句,诵些个“秦月汉关”,“挥剑斩楼兰”之类的悲歌慷慨,安邦定国的句子。

再有,若是有翩翩女子在此读书,又当是另一种读法。

想那断肠女子朱淑真定也有一处梅花居所,因其诗作有多首《冬日梅窗书事》吟咏梅花的句子。只是这位比王冕早生百余年的幽怨女子,定没有王冕闲情逸致的闭门雅读些畅游山水的名篇,而是时常诵些句句肠断,声声哀怨的愁言苦语。朱女士在此处读书,可苦煞这素色冷妆的梅花仙子了。且看她《断肠集》里《闷怀二首》其一:

黄昏院落雨潇潇,独对孤灯恨气高。 针线懒拈肠自断,梧桐叶叶剪风刀。

真难为了这寂寞的才女,有如此高超的想象力,连梧桐叶在她眼里都成无情的“剪风刀”了,这满腹的幽怨,真是见谁逮谁发泄了。

当然,朱女士对梅花似乎情有独钟,并没有太多的对梅花发泄她的的断肠言语,而是“折取一枝插胆瓶”,还细细地描绘了这笑靥盈盈的梅花,看来最知心倒是这梅花了。再来看她的词《绛都春?梅》:

寒阴渐晓。报驿使探春,南枝开早。粉蕊弄香,芳脸凝酥,琼枝小。雪天风外精神好,向白玉堂前应到。化工不管,朱门闭也,暗传音耗。

轻渺。盈盈笑靥,称娇面,爱学宫妆新巧。几度醉吟,

独倚栏杆,黄昏后,月笼疏影横斜照。更莫待,笛声吹老。便须折取归来,胆瓶插了。

细想,这朱女士在这样的有梅院落,也只合读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郎情妾意的文字,以遣深闺寂寞了。

最令人羡慕的倒是那“山中宰相” 陈继儒闲云野鹤的

生活方式了。陈继儒爱梅,且亲力亲为的动手种植,他晚年在东余山购买新地,“遂构高斋,广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看看他的诗《早春》:

春风无力柳条斜,新草微分一抹沙。 欲向主人借锄插,扫开残雪种梅花。

想陈继儒于其高斋中,定然会敲冰煮水,拾梅烹茶,再开卷读些商山四皓,竹林七贤之类的名士高逸文字,真正体会“人读花间字句香”的神仙境界了。读了他的《小窗幽记》,文字清纯如甘露,至今唇齿尚留香,大抵其日常生活亦是如此,多有情调的一只“云中鹤”啊!

陈继儒七十五大寿时,名妓柳如是年方十五,但已色

艺名震江南。柳如是赴松江佘山陈继儒山居晚香堂为其祝寿,盘桓数日,诗酒酬唱。眉公此时展卷,真正是有美伴读了。卷里颜如玉,卷外如玉颜,两美齐俱,艳福不浅矣!

平庸如我之辈,自幼爱读书,亦喜爱梅花,慕其品格高洁,更慕品行贤达高迈之士;每读前辈高人名句,仿佛穿越时空,徘徊于名贤之高墙大院外,闻阵阵书声,或豪迈况逸,或委婉低回,间杂笛音缥缈,三弄梅花,忽见墙内伸出一枝,明媚顾盼,眉目含情,暗香袭人,“隔墙分得一段香”,我辈足矣!

三梅香入梦

在中国文化史上,说起梅花,有一个人是不可绕过的,那就是北宋的隐士林逋。林逋字和靖,隐迹于西湖孤山,终生不娶,性爱梅鹤,自称“梅妻鹤子”。其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乃咏梅千古绝唱,为世人所称道。

世人对林逋的认识大多只限于这句咏梅诗和“梅妻鹤子”浪漫称谓,再有也就是知道他是古代隐士文化的代言人之一了。其实林逋除了有诗文传世,还有书法手扎流传了下来。俗话说,字如其人,这对研究他的文化思想和行为习性有了一定的帮助。

初睹林逋的字,大脑闪过一个词:“瘦硬”。老杜曰:“书贵瘦硬始通神。”不想林逋的字却是得杜甫论书的精髓。“瘦硬”在于书法是一种美,一种个性。林逋的书法瘦硬坚挺,“刚如梅干,媚似花蕊”。在书法领域里,宋代的书法尚“意”,主张抒发个人情感意态,笔法字形都比较自由活泼,很大的区别于唐代的尚“法”,即笔法技术都是法度森严。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林逋并不算专业的书法家,但其瘦硬挺拔的风格,和两宋尚意的名家书风来比,很能体现书

者特立独行的思想,和他的行为结合来看,倒有几分梅花枝干的瘦硬苍劲。所以读林逋的书法,倒真的有“暗香疏影”满纸洋溢的感觉,神魂仿佛也被牵回那鹤舞梅林的孤山去了。

再有那元代的画家吴镇,亦喜爱梅花,自号“梅花道人”,家室四周遍植梅树,取斋名“梅花庵”。更尤甚者,其去世前,自选好墓地,自书碑文“梅花和尚之塔”,死后葬在梅花庵之侧,早早就动了“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念头了。

吴镇善画山水,后人尊奉为“元四家”之一,作为一个画家来说,身荣后世矣。但世人很少有人关注到吴镇的书法,其书法能融王羲之和怀素之长而自成面目。我非常喜欢吴镇的草书,二十年前读他的草书《心经》,一见倾心,如痴如醉。我后来对佛教经典的研究,皆由此缘起。

吴镇的草书淡逸天真,冲和典雅,一如梅花的冷艳素妆,独自暗香,没有牡丹的富贵雍华,邀媚世人。许是受了佛法的熏陶,抑或是得了梅花高逸气息。其草书《心经》,徐徐展卷,如臵身庙宇,阵阵梵音入耳,无上清凉;又仿佛漫步梅花古道,一路行来,冷香袭人,绝非人世。

世人识梅花之美,多缘自画家诗人,却不知画家诗人

侵淫梅香积久,其书法亦可梅香阵阵,满纸香尘。只是此道曲高和寡,非腹藏万卷兼数载临池读帖者不可识,更遑论书写了。如林逋吴镇辈,皆是梅香入骨之人,故其书法自有幽香沁人,非尘世之辈可比。今人多有炫技艺于展馆者,沽名钓利,轻浮娱世,难耐书斋寂寞,鲜有识梅花幽意,等同翰墨者。

近年我写字,多以追求传统文人书卷气息为目标,

很少写些“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流行风味。前些日子,写了个手卷,小草,书林逋诗《山园小梅》。笔墨采林散之,怀素,八大,弘一意趣于一炉,浓淡干枯,一并挥洒,欲借孤山梅花淬炼些冷艳幽香之态,纵情毫端,旖旎满卷。书罢意犹未尽,以行书跋于卷尾:“余喜梅花,以其孤高傲岸故。世人或谓余狂怪,实不知余乃以梅为师,略得些许孤高之意耳!”卷首苦思不可得。是夜,梦梅花疏影横斜之态,暗香默默,沁满一室。晨起,遂题卷首:

梅香入梦!

四梅花前身

细想自己自幼读书习字至今,恍惚间已逾三十载,手

不曾释卷,临池亦不曾间断。想当年曾“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也曾“高谈雄辨惊四筵”,只是年愈长愈自觉学识粗浅,叹学海无涯,故有归隐“门掩梅花自读书”之想。

岁月如白驹过隙,人生亦只是弹指一挥间。今每读古

贤书,皆有见贤思齐之愿,不肯庸庸此生。读书之人不能只为眼前蝇利蜗名而趋时附势,逞名一时。想吴镇当年虽一生清贫,但却能高自标青,隐居不仕,潜心艺事,终能千古留名。

明末王绂《书画录》注:“仲圭尝语人曰,吾之画直须五百年后方遇赏音耳。”时至今日,始知此语确凿不虚,令人击掌嗟叹。

忽然想起,吴镇一生以卖画卖卜为生,故其定是

通天时地理、阴阳之变的高人。恨不与其生于同时,至其“梅花庵”中,语其曰:我辈亦是爱梅之人,亦常有“前身合是梅花未”之叹。然后再堂堂正正的求上一卦:

五百年后,识我者谁?

(黄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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