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现代散文的怀乡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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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月,发表在《中国文学研究》。

2005年第1期                                 第1期,2005

中国文学研究

[现当代文学评论]                                   

论中国现代散文的怀乡情结

Ξ

周明鹃

(江西财经大学中文系,江西南昌330013)

关键词:现代散文;怀乡情结;故乡

摘 要:本文对中国现代散文的怀乡情结进行了系统研究。笔者拟以文本分析为基础,分别从羁旅游子思乡恋归、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以及寻觅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三个层面对其加以考察、论述。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35(2005)01-076-05

ONNOSTALGIACOMPLEXofCHINESEMODERNPROSE

ZHOUMing-juan

(ChineseDepartmentofJiangxi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NanchangJiangxi330013)

Keywords:Chinesemodernprose nostalgiacomplex hometown

Abstract:ThenostalgiacomplexofChinesemodernproseistheresearchedgoalofthisItintothreepartscon2cerningtheexaminationofthetouristsreminiscingabouttheirhometown,thehometown,lookingforthepsychichomesteadandtherestinggroundofthemindrespectively.(王桀  “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笔者拟以时间线索为经、文,分别从羁旅游子思乡恋归、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以及寻觅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三个层面对现代散文的怀乡情结加以考察、论述。

(一)羁旅游子思乡恋归

这一传诵千古的名句,。,皆有之的人之常情言“:。而乡土中国的文人,则由于有着更其深厚的乡土背景而赋予了其怀乡以一种特殊的文化内涵与美学品格。中国作为一个有着几千年悠久历史的农业大国,其传统文化骨子里就是一种乡土文化。这种乡土文化经过几千年的变迁与发展,变得圆融自足,精致烂熟,具有强大的包容、浸润与同化功能。怀乡情结作为我们民族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表现在文学中,则是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沉郁敦厚美学品格的形成。纵观我国文学史,自有诗三百、屈子赋骚以降,怀乡便成为文人墨客挥之不去的经典情结,千百年来我国历代文学莫不弥漫着浓郁的怀乡之情。及至现代,怀乡这一情结在承传前朝的基础上,又发生了新的变异。而在现代散文领域,从纵的史学线索来看,1920年代主要是较纯粹的地域怀乡与启蒙式的文化怀乡,即以周作人为代表的羁旅游子思乡恋归式怀乡与以鲁迅为代表的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式怀乡;

1930-1940年代的怀乡则因抗日战争所致而渗进了浓厚的

班彪《北征赋》有言曰“:游子悲其故乡,怆以伤怀”。怀乡,这一回荡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绝如缕的旋律,唱尽了现代作家的思乡情怀。系列考察中国现代作家的生平,我们发现,他们几乎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农村。他们或为求学,或为谋生,或为出逃,或为冥冥的追求,都不得不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背井离乡,洒泪去向他乡。鲁迅少年时因家道中落,无以生存,只得“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周作人紧步其兄后尘,亦是少小即作游子行,先是去乡,终至于去国。沈从文因发自内心的一种无以名状的渴求,只身离乡独闯北平。其他如茅盾、郁达夫、郭沫若、朱自清、俞平伯、叶圣陶、丰子恺、梁实秋、许地山、丁玲、萧红、萧军、唐、王鲁彦、艾青等人,莫不如是。这些远游他乡、飘泊异域的游子们,其对故乡的眷眷深情是无可言表的,他们常常在自己的创作中将深深的怀乡之情熔铸其间,谱写出一曲曲思乡恋歌。

鲁迅魂牵《故乡》二十余载,周作人陶然于乘坐《乌篷船》,叶绍钧眷恋故乡的莼菜汤,萧红梦回呼兰河,老舍泣泪思北平,深情《吊济南》,郁达夫泪洒《远一程,再远一程!》的

民族政治意识,怀乡情结与救亡主题于此纠结难解,东北流亡作家群的怀乡散文是为典型范例;而以沈从文为代表的京派作家则通过对“边城”式理想世界的构建而致力于对精

Ξ〔收稿日期〕:2004-10-06

〔作者简介〕:周明鹃(1974-),湖南邵阳人,文学博士,江西财经大学中文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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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生涯……归根结底只为“怀乡”。叶绍钧在《藕与莼菜》实就是怀旧。周作人多次撰文追怀故乡,谈水是故乡的水,一文中极贴切精到地道出了何以怀乡的心理依据“:因为在的确,故乡可恋,是因为故乡饱含着他们血浓于水的亲情,见证了他们儿时的歌哭玩乐,铭刻着他们稚嫩歪斜的成长足迹。故乡与作家们血肉相连,不可分割也不能分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正是故乡特有的地域文化,铸就了作家们的文化性格与精神品格。鲁迅“刑名师爷”式的犀利文风与疾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性格,周作人头脑中交战不休的“流氓鬼”与“绅士鬼”,都与吴越文化励志图强、不甘人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周作人的创作“流氓气”渐少“,绅士气”渐多,究其根源,除了社会环境的外在影响与自身个性的内在偏好之外,显然与他有意识地避开吴越文化激昂劲健的一面,更多地自觉接受其圆融通达的特质有关。周氏兄弟由“五 四”文化运动早期的并肩作战发展到后来的分道扬镳,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因于他们分别接受了吴越文化的两个不同层面的影响。而楚文化之于沈从文,京都文化之于老舍,巴蜀文化之于沙汀、李人,东北文化之于端木蕻良、萧红、萧军,莫不有着极深的精神气质的影响与渗透。应该说,这才是现代作家们怀乡最根本的动因所在。

与关内作家复杂斑驳的地域构成与去乡背景不一样的是,蹂躏而被迫离乡背井的共同流亡背景中统一。“,沉醉、,以及萧军颇具侠义古风在东北作家群的怀乡作品中,怀乡情结与救亡主题交织纠缠,难解难分,怀乡情结也因为民族政治意识的渗入而获得

说雨是故乡的雨,写风还是故乡的风;而在实际生活中,凡经到了几近痴迷的状态。周作人如此频繁地怀乡,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以及他自身的文化心态密切相关。时五四文学运动高潮已过,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黑暗如磐的社会令人心灰意冷。此时,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周作人潜伏在头脑中的隐逸思想开始抬头,他从为“五 四”文学运动鼓与呼的先驱者蜕变为一名只顾躲在象牙塔中苦心经营《自己的园地》的隐士。对现实的失望与对前途的迷茫迫使他将目光投向的慰藉,这就在客观上促使了大量怀乡恋旧之作的诞生。他在《故乡的野菜》中写道“: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形,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从故做淡漠的口吻中我们不难品出暗含其中的深情,浙东的荠菜、黄花麦果、紫云英都成了作者淡淡缅怀、寄托乡思的诗情对象,。其怀乡名篇,,用第二人称,巧妙,全文清新隽永,韵味十。此外,无论是对“带水而不拖泥”的石板

(清嘉录》),是对瓦屋纸窗之下与二三知己《

(吃茶》),还是对悠然品茶之闲趣的幽幽念想《“闭窗坐听急(雨的感想》),无不表现出作者对雨打篷”之乐的津津乐道《

故乡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就萦系着不能离舍了。”是与故乡相关的一切他都努力去收集整理,其怀念故乡已

精神以及善纳百川、圆融变通的特性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过去,投向故园,以获得对自我存在与价值的确认以及情感

故乡的强烈兴味与深厚情感,其冲淡平和、余韵悠长的艺术

值得注意的是,周作人的怀乡之作均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他在《旧梦》中坦承自己“对于乡土艺术很是爱重”,

的流浪汉气质,无不显现出东北大地特有的地域文化色彩。风格在此得到了充分体现。

了更为厚重的现实内涵。萧军在《绿叶的故事-序》里抒写“觉得风土的力在文艺上是极重大的”“,我于别的事情都不了对故乡的深切爱恋;萧红在《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喜讲地方主义,唯独在艺术上常感到这种区别”,并将这种中的流露出来的怀乡情结也如出一辙,文中有被迫离乡的悲哀,也有对家乡的满心赞叹,更有对人类怀乡的整体认知等一系列直接以东北黑土地山山水水命名的作品,则无声地传达出流亡作家们对故乡的无限深情厚意。怀乡,已然成为东北作家群生存与创作的根基与源泉。

必须指出的是,周作人怀乡散文数量之多与艺术成就之高,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首屈一指的,故而笔者认为有必要对其加以专门论述。因个人性情所致,周作人以《故乡的野菜》《乌蓬船》《北京的茶食》等文为代表的怀乡散文,少他曾夫子自道云“:年来只在外面漂泊,家乡的事事物物,表

〔1〕面上似乎来得疏阔,但精神上却也分外地觉得亲近。”而

地域色彩放到世界文学这一宏阔背景之下加以观照,以突出其重要性“:我相信强烈的地方趣味也正是‘世界的’文学大林中去,不久还将枯槁了。”由此可见,作品中“强烈的地方趣味”是作者有理论指导的自觉艺术追求。综观其怀乡诸作,终年穿梭往来于各乡镇的乌蓬船、三月时分的上坟扫墓与春游踏青、春日妇幼提着“苗篮”挖野菜……一幅幅鲜活的浙东乡风民俗图赫然在目,令人不由叹赏作者对平淡生活内蕴之美的敏锐感觉与捕捉。这种对故乡风土人情的熟捻于心与生动再现,使得周作人的此类散文蕴涵了丰厚作为文学家与民俗学家的周作人。

当然,周作人很清楚,形形色色的怀旧,包括怀乡,所怀的对象在经过情感与时间的过滤之后,被缅怀时难免有被理想化的倾向。他在《与友人论怀乡书》中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凡怀乡怀国以及怀古,所怀者都无非空想中的情景,若

否则是‘拔起了的树木’,不但不能排到与对流亡同胞的热切期望。而《呼兰河传》《科尔沁旗草原》的重大成分。……

“强烈的地方趣味”成就了同时有城乡文化冲突的痕迹,多为对故乡充满温情的绵绵回忆。的民俗学意味,也正是这种

他对自己怀乡的实质也理解得很透彻“:对于故乡或是第二

〔2〕故乡的留恋,重在怀旧而非知新。”作者的自述为我们较

好地理解其怀乡之作提供了可靠的依据:怀乡的骨子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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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事实一样没有什么可爱。”无独有偶,他在《日本管窥》一文中,也表达了相似的看法“:或者翻过来又是感情用事地自己夸耀,白昼做梦似的乱想;多半是情人眼里的脸孔,把麻点也会看作笑靥。”在这不无自嘲的解释里,我们见出了作者的清醒与透彻。他深知一切怀想其实都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之上的。太多的想象被赋予了怀念的对象,我们所怀恋的,只是我们自己愿意怀恋的理想化的过去,其实早就不是那被怀恋者本身了。

(二)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

又只能溜回到了都会。”理智上对故乡的批判与情感上对故乡的眷恋之间形成的尖锐冲突将现代作家们在启蒙的路途上弄得左右为难。他们几乎人人都曾在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中彷徨、挣扎过,其心路历程自是各各不一,然而结局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选择叛逆,拒绝归乡。这群顺应时代潮流走出家园的叛逆者们,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回去,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他们决定跨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们除了继续命定的飘泊,别无选择。叛逆与归乡,这一困扰着以鲁迅为代表的文化先驱者们的两难抉择,它一如一柄双刃剑,将“只得走”的孤独的先驱者们,在“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的心路历程中,切割得七零八落。

现代作家的文化怀乡,集中体现在对都市的本能拒斥和对乡土的情感回归。正是怀乡的这一质素使得许多作家陷入一种叛逆与归乡的两难境地。这群冲破家庭牢笼、投身时代洪流、甘于放逐、甘于飘泊的叛逆者,在追寻理想的过程中,虽难免孤独寂寞,乃至犹豫彷徨,却依然承担着命定的精神负累,昂然向前。然而故乡作为他们心目中的一个迷梦,。唐在“:我没有畏缩和后退的,。但每当午,我迷懵了!这是怀乡病。”他们在,都本能的逃向都市———他们心目中神秘的。物欲喧嚣、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在这群乡下人眼中,是那般的陌生异己又那般的绚烂夺目。由于缺乏应有的心理准备与承受力,他们在从乡村向都市迁徙的过程中,所承受的心理、文化以及现实生活的种种冲击与压迫,是极其惊人与明显的。这些身上带着中世纪牧歌情调与宗法烙道道的局外人。都市,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向他们发出了文化的诘问。他们在都市里所体验到的疏离感、陌生感与孤独感,可谓彻骨彻髓。与此相应的是,初次置身于以声光电色为主音调的都市,几乎每一位从乡下来到都市的现代作家,都出自本能地、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派克所说的“从上面”这一观察视点来审察都市,将都市视为一种文化的符码,一种与乡村文明相对立的模糊存在。他们或多或少都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甚至是主动挑起了一场又一场“城乡”文化之争。他们以故乡为精神据点,纷纷祭起批判的大旗,向陌生异己的都市标示出自己鲜明的情感倾向与价值取向。局促的现实环境,狭小的生存空间,快速的生活节奏,沉重的精神负额,将这批初入都市的作家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现代都市对他们的生存挤压得愈厉害,他们对充满牧歌情调的乡村生活就愈向往,似乎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故乡,作为这群作家记忆中的理想王国,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灵魂圣土与精神家园。毋庸置疑,这是因对都市文明的困惑、质疑与厌倦而引起的本能回归。

郁达夫的《海上》一文,很真切地描述了他刚刚离家到上海时所感到的剧烈城乡文化冲突。在满身乡气“、第一次

夏志清在他的《中国小说史》里指出“:鲁迅的故乡是他

〔3〕创作灵感的源泉。”的确,作为乡土文学的首倡者,鲁迅对

故乡的关注以及故乡对鲁迅的重要性都是有目共睹的。展阅其人诸作,我们不难见出,有一股浓重的怀乡情绪弥漫在其作品的字里行间。“五四”文学的主题是出走,而鲁迅所

〔4〕关注的却是“出走以后又怎样”。在鲁迅看来,纯粹的出走

只是叛逆的一个开端,而真正叛逆的猛士应作如是观“: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

(淡淡的血痕中》)以肩负整个人类的方生,将生和未生。”《

苏生或灭绝为己任的叛逆猛士而自命的鲁迅,因其理想与抱负的过于高广深远,自然会有着知音难觅的彻骨孤独感,因而他在竭尽全力为新文学摇旗呐喊的同时,不免时时感到“荷戟独彷徨”的悲哀。化剂,对极度孤独的鲁迅而言,故乡,温暖一角,,对他的魅惑力是可想而知的,时时见诸鲁迅笔端《阿,Q正传》《《孔乙己》等作品,均依托以故乡为原型的背景构建而成,这绝不是偶然的,从《社前文我们已经分析了越文化对鲁迅精神气质的莫大影响,然而,在鲁迅这里,其文化怀乡的实质永远只能是叛逆而不是归乡。叛逆与归乡的两难抉择,归根结底是由于启蒙与怀旧的冲突所致。鲁迅是怀旧的传统士大夫,更是启蒙的现代思想家。从封建文化堡垒中冲杀出来的他,太知道时时“往后看”可能导致的停滞与沉沦、僵化与堕落,为了唤醒与疗救国民病弱的灵魂,他“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义无返顾地踏上了黑暗的闸门”《

戏》《风筝》等散文里我们不难见出他对故乡的怀想与热爱。印的乡下人,对20世纪的现代都市而言,纯粹是一群地地

启蒙的殉道之途。其在《过客》中对神秘呼唤的执着追寻,正是为了实现生命与真理的终极圆全,以及整个人类与寰宇的大欢喜大解脱。

在现代文坛上,绝非鲁迅一人对故乡有如此深切的眷念。然而必须补充的是,与鲁迅一样,那些紧跟鲁迅步伐的年轻作家,如许钦文,王鲁彦,蹇先艾、台静农、彭家煌等,他们在表达对故园的深深眷恋的同时,却无法忘却故乡的封闭保守与落后愚昧,因而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心态支配之下,又对故乡进行了尖锐批判。这种矛盾两难的心态与境遇诚如郁达夫在《在寒风里-序》里所言“:都会里呆不下去了,所以逃到了乡下,乡下更是穷迫得可怜,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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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了大都会之夜的威胁”的郁达夫眼里,大都会上海是“金钱的争夺,犯罪的公行,精神的浪费,肉欲的横流”之所,都市文明给他的第一感觉竟是“窒塞”、“眩惑”乃至“昏迷”,城乡文化迥然有别由此可见一斑矣。唐于1933年所作《故乡的雨》与《怀乡病》两文,在对都市文明进行批判的是如此令人厌恶,但文中的怀乡,却并不是对都市的消极逃避或缴械投诚,眷念与归去毕竟是两码事,作者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自己的人生选择“:在故乡虽然也有许多事使我依头。”叛逆与归乡,这把搅动在鲁迅心中的双刃剑,此刻,又在唐心中搅动了。

必须指出的是,对乡土的情感回归与现实中真正归返故乡究竟是两码事,这也正是现代作家情感上最难以接受的地方。记忆中因时空距离与心理距离而被审美化诗意化的故乡,一经现实的烛照,立即现出破败不堪的原形。满目疮痍的故乡,当然无法承受起这群饱经欧风美雨洗礼的叛逆者犀利目光的再三打量。鲁迅的自传性小说《故乡》就极鲜明地证实了这一点。对美丽故乡的极度思念、一再追怀与重回故乡时莫可奈何的幻灭之感恰成比照,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笼罩《故乡》全篇的,就是那压倒一切的强烈幻灭感。“一切景语皆情语”,小说中对萧杀冷寂的冬景与寥落在这里,。如有点承受力的话,那么“我”对故乡的最后一丝留恋也荡然无存。怀乡的结局竟是与故乡的决绝,这可能是鲁迅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自此,故乡在鲁迅心目中已然虚化成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故乡》,成为一曲归乡的悲歌。

与《故乡》的结尾如出一辙,启蒙者们终于在情感与理智的痛苦交战中挣脱出来,奔向那不可知的前程。而无家可归或有家归不得的悲哀,却给常常要起“不如归去”念头的现代作家以致命一击。叛逆与归乡,这一两难抉择,并未难倒以鲁迅为首的文化先驱们,其对故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矛盾心态,就已经注定了最终的结局:因哀而留恋,因怒而叛逆。在叛逆与归乡之间,他们毕竟选择了叛逆而不是归乡。

(三)寻觅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

具体到怀乡这一主题,则突出表现为作家主观意愿上的精神还乡与对自然的皈依。

李广田曾如此自我表白“:我是一个乡下人,我爱乡间,

(画廊集 )满怀浪漫主义与并爱住在乡间的人们。”《题记》

古典主义情怀的沈从文,坦言自己的艺术神殿里供奉的是其创作,沈从文本人说得很明白“:我的作品稍稍异于同时代作家处,在一开始写作时,取材的侧重在写我的家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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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斯长于斯的一条延长千里水路的沅水流域。”而他在

同时,有意无意将故乡作为精神逃避之所。尽管都市生活“人性”,这在他的系列湘西创作中得到了集中体现。关于

恋,但我可没有‘不如归去,科头箕踞,高枕看山色’的念《篱下集 题记》里的自述则为我们理解其创作动因提供了

极好的佐证“:曾经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写作?’我告他我这乡下人的意见‘:因为我活到这世界里有所爱。美丽,清洁,智慧,以及对全人类幸福的幻影,皆永远觉得是一种德性,也因此永远使我对它崇拜和倾心。’”为了追求这种将真善美融为一体的完美境界,为人类寻找到最终的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沈从文在创作中采取了比较极端的纯粹乡村视角。应该说沈从文实现精神还乡与皈依自然这一目标主要是从如下两方面着手的:第一是对都市文明的无情批判与全盘否定,。

,在现代都市中遭,这在沈从,在什么状态下被把头砍下,我可以说全部懂透了。又看到许多所谓人类做出的蠢事,简直无从说起。这一分经验在我心上有了一个分量,使我活下来永远

(从文自传》)而他在不能同城市中人爱憎感觉一致了。”《

破败的乡村的渲染,“:(我)大致眼看杀过七百人。一些人在

故乡迷梦。随着儿时好友闰土小英雄形象的轰然倒塌,《〈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中的一段自述简直就是对都市的

直白嘲弄“: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也不甚懂诡诈。他对一切事照例十分认真,似乎太认真了,这认真处某一时就不免成为‘傻头傻脑’。”不仅如此,他又在《〈篱下集〉题记》中再次强调其乡村立场“:在都市住上十年,我还是个乡下人。第一件事,我就永远不习惯城里人所习惯的道德的愉快,伦理的愉快。”在“崇拜朝气,欢喜自由,赞美胆量大的,精力强

(〈篱下集〉)沈从文看来,被都市文明异化的城市的”《题记》

人已俨然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资格,他们人性扭曲、生命力萎弱、野性尽失,根本不配再存在于世间。他毫不客气地指出“:的的确确,都市中人是全为一个都市教育与都市趣味所同化”“,一切皆显得又庸俗又平凡,一切皆转成为商品形

(如蕤集》)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沈从文甚至直接拿自式。”《

中国现代作家之所以一代代坚持不懈地谱写怀乡的悲歌,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都市文明的质疑、厌倦与拒斥,也不仅仅是为了对乡村文明表示简单的认同与皈依,更是为了满足深层精神需求与心理驱动的需要———给飘泊的心灵安家。以沈从文、李广田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在自己的创作中极力追求与讴歌人性自由、人神共处的和谐境界,其终极

己的作品当作证据“:请你试从我的作品里找出两个短篇对照看看,从《柏子》到《八骏图》看看,就可明白对于道德的态度,城市与乡村的好恶,知识阶级与抹布阶级的爱憎,一个乡下人之所以为乡下人,如何显明具体反映在作品里。”

(习作选集代序》)单从沈从文频频使用的目的也就是要为人类寻找到精神的家园与心灵的栖息地。《“一切”、“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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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市”“、城市”“、乡下”等词汇来看,就足可推知其对都市文明的全盘否定态度。都市与都市人在他眼中永远是作为与乡村、乡下人相对立的整体而存在的,正因为如此,“城———乡”对立叙写模式自然也就成了他贯穿创作始终的必然选择。在沈从文的文本中,关于都市的描述,重主观评价而轻客观叙写,都市在此面影模糊,笼统难辨,它仅仅是这种价值标准与叙写模式的确立,固然与乡下人优越的道德感与价值感有关,同时也不应忽略的是,这是沈从文面对都市文明的挑战所采取的一种自卫姿态与叙事策略。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发现其潜藏在自负背后的隐隐自卑,凭借过人的才华与坚忍,赤手空拳闯天下并终获成功,沈从文自

达,因而也更富生存的浊慧。这种对生命本真、民族命运与人类的终极归宿等问题的形而上思考,与西方文学中被上帝逐出家园的人类苦苦寻找伊甸园有着极为相似的精神同构,也正是这种形而上思考,为沈从文的创作获得了纯粹哲学意义上的价值与高度,这在因过于胶着于现世而总是带有浓厚形而下色彩的中国文学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一笔

然而,现实距理想终究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沈从文在极力标榜自己的乡村立场、批判都市文明的同时,无法漠视都市文明的巨大吞噬力。正如他本人在《从文自传》中所言“:一切皆用一种迅速的姿势在改变,在进步,同时这种进步,也就正消灭到过去一切。”尤其令他扼腕叹息的是都市

作为一个文化符码、一个被批判的靶子而获得存在价值。的。

有他骄傲的一面;然而都市毕竟昭示着另一种更具现代性、文明对乡村文明的熏染与侵蚀“:去乡已经十八年,一入辰甚至可能更为文明的生活方式,那种因陌生而产生的惶恐、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因异己而滋生的敌意,是绝难排解的。这复杂微妙的心态注定沈从文无法突入都市生活的内部深层,也妨碍了他对真正都市生活的透彻理解与准确把握。

有着极深乡土背景的沈从文,与现代都市既如此格格不入,其转而将目光投向乡村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在对都市进行不遗余力的批判的同时,沈从文不忘着手建造他理想中的湘西世界,以实现其寻觅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的终极梦想。应该说,正是对湘西神话世界的构建确立了沈从文的大师地位。的彻骨彻髓的飘泊感与孤独感,是说》一书中揭诸无遗“: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

(〈长河〉)有着深沉民族忧患意识的沈从文,除了将《题记》

“当前”与“过去”加以对照,为民族品德的重造竖起一个“边城”式的标本之外,不得不试图从理想的乌托邦回到现实的地面上来,,这是有着浓厚人间情怀,。沈从文的这一努力在湘西系列散文里得。这里有对严峻现实的直面与探究“:现实并不使人沉醉,倒令人深思。……虽生活与自然相契,若不想

市,我走过所有城门’我叩问,我寻觅,寻法改造,却将不免与自然同一命运,被另一强悍有训练的外

(湘西》)有对湘西人觅而不得。啊,啊,永恒的空漠!啊,永恒的来者政府制驭,终至于衰亡消灭。”《“千--虚无!”而沈从文,却要为这群被放逐的飘泊者的心灵

年不变无可记载的历史”的莫名悲哀“:他们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那份命运,……历史对于他们俨然毫无意义,然而提到他们这点千年不变无可记载的历史,却使人

(湘行散记》)更有对改造民族性格以谋引起无言的哀戚。”《

安家。他“用一支笔好好地保留最后一个浪漫派在20世纪的生命赋予形式”“,在神之解体的时代,重新给神一种赞颂,在充满古典庄严与雅致的诗歌失去光辉和意义时,来谨谨慎慎地写最后一首抒情诗。”他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湘西世界,这个世界“充满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织着野蛮与优

(从文自传》)美”。在湘西系列散文《《、湘行散记》《、湘西》

求更愉快更长久生存的严肃思考“:我们用什么方法,就可以使这些人心中感觉一种对‘明天’的‘惶恐’,且放弃过去对自然和平的态度,重新来一股劲儿,用划龙船的精神活下

(箱子岩》)沈从文曾自言“去?”《:楚人血液给我一种命定的(长庚》),其为所爱的湘西以及湘西人谋求一条合悲剧性”《

中,作者用饱蘸感情的酣畅笔墨来抒写那方山水那方人,向读者展示出一个乌托邦式的精神家园的存在。在湘西,风景优美动人,人性舒展自由,人神和谐共处,人与自然融洽默契,人人皆按着命运的安排,从从容容地将日子过下去:“……从整个说来,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已相融合,很从容的各在那里尽其性命之理,与其他无生命物质一样,

(箱子岩》)湘西,这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

理的现实出路的努力则再次验证了这种命定的悲剧性。

[参考文献]

〔1〕周作人《关于蝙蝠》:《看云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版,第43页。

〔2〕周作人《:关于竹枝词》《过去的工作》,,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年版,第2页。

与都市文明遥相对峙的虚幻一隅,是沈从文为疲惫不堪的现代人所建造的精神家园与心灵栖息地。湘西神话世界的建造,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对现代人生存处境的终极关怀,是历经现代文明与理性洗礼后为实现人性复归与生命圆全的终极追寻,是超越民族、政治、城乡等一切差别对自然怀抱与大地母亲的终极回归。这是更高意义上的回归,生命形态于此已由自在上升到了自为,人类远较以前要通透明

〔3〕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香港友联出版有限公司1979

年版,第29页。

〔4〕丁国强《怀乡与孤独》:,载《读书》2001年第11期,第48页。〔5〕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

版,第3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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