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留学日本110年历史的回顾与启示

中国人留学日本110年历史的回顾与启示*

王晓秋(北京大学历史系，北京 100871)

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6年7月第4期

[作者简介]王晓秋(1942—)，男，江苏海门人，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 2006年4月15日在北京政协礼堂中国欧美同学会、留日同学会举行的“中国留学生留日110周年纪念会”上的演讲稿。

[关键词] 中国人；留学日本； 110年

[摘 要] 110年前的1896年，有13位中国青年受清政府的派遣东渡日本留学，成为第一批中国官派留日学生，同时也揭开了中国人留学日本历史的序幕。自此至今，中国人留学日本经历了五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从1896-1911年，这是留日潮的兴起和第一次高潮时期。第二个时期是1912-1930年，是留日潮的发展和风波迭起的时期。第三个时期从1931-1945年，是中日战争和留日潮的曲折时期。第四个时期从1946-1976年，是留日潮的低潮和萧条时期。第五个时期从1977年到现在，是中国人留学日本的恢复和新高潮时期。中国人留学日本不仅成为中国留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中国近现代历史和中日关系的发展变化产生了重大影响。1. 110年来中国留日学生曾对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进步作出了重大贡献。2.留日学生是中日友好与交流的桥梁与纽带。

110年前的1896年，有13位中国青年受清政府的派遣东渡日本留学，成为第一批中国官派留日学生，同时也揭开了中国人留学日本历史的序幕。自此至今，中国人留学日本的潮流几起几落，持续百年，绵延不断，不仅成为中国留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中国近现代历史和中日关系的发展变化，产生了重大影响。

今天我想着重从历史的角度，简要地回顾这110年中国人留日史的历程及其对今天的启示。为了叙述中国人留学日本的历史线索，分析其阶段性的背景和特点，我把这110年留日史分成以下五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从1896-1911年，这是留日潮的兴起和第一次高潮时期。

大家知道，在一千多年的古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上，主要流向是日本向中国学习，曾有一批批日本学生和僧侣，跟随当年日本政府派遣的遣隋、遣唐使团来到中国留学。他们带回中国先进的文化，推动了日本社会的发展进步，也促进了中日文化的交流。可是到了近代，中日之间留学的主要流向却发生了逆转。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出现了大批中国青年涌向日本留学的热潮。其转折点是1894-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中国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按梁启超的说法，中国人4000年的睡梦此时才被惊醒。中国知识分子开始思考中国为什么会失败?日本为什么会富强?康有为提出“不妨以强敌为师资”，主张仿效日本，变法维新，救亡图存。因此亲自到日本考察，直接了解日本改革和富强的经验，并吸收经日本引进与消化了的西方文化，留学日本自然成了许多中国爱国有志青年的向往之路。

当然，留日热潮的形成还有许多其他原因和条件。如清政府提倡和鼓励留学的政策，尤其在1905年停止科举考试后，出国留学也成为一部分知识分子的重要出路。还有日本政府也制订了主动吸引中国留学生的政策，甚至专门设立了一批接纳中国留学生的学校。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留学日本比留学欧美有不少便利条件，如地理相近，交通方便，费用节省，文字习俗相近等。

从1896年清政府派遣第一批13名官费留学生开始，各省地方政府也陆续派留学生赴日本留学，到1899年已有200余人。20世纪初更有大量自费学生东渡。1903年，留日学生已有1000多人，1905年-1906年达到高潮，猛增到七、八千人，以后虽有下降，到1911年仍

有三、四千人。这个时期中国官费、自费留学生共达数万人之多，形成中国留学史上空前的第一次留日高潮。这个时期，中国留日学生在日本学习的专业很广泛，尤以政法和军事最为热门。许多留日学生通过参加各种爱国运动而走上革命道路，他们还在日本创办各种报刊杂志，翻译出版书籍，积极宣传新文化，新思想。同盟会及其革命宣传、武装起义的骨干分子大多数是留日学生。如大家熟悉的同盟会领导人黄兴，革命宣传家邹容、陈天华，革命烈士秋瑾、徐锡麟等都是早期留日学生。

第二个时期是1912-1930年，是留日潮的发展和风波迭起的时期。

1911年武昌起义前后，许多留日学生回国投身辛亥革命，一度留日学生骤减。1913至1914年，又恢复和增加到四、五千人，出现第二次留日高潮，直到1930年留日学生还有二、三千人。这个时期既有为建设民国未来而赴日本深造的，也有对社会混乱不满而赴日本留学、寻找救国道路的。既有官派留学生，也有大量自费生。

这个时期中日关系错综复杂、风波迭起。留日学生曾积极投入各种政治活动。如在1915年反对袁世凯接受日本“二十一条”和企图复辟帝制的斗争中，李大钊曾代表中国留日学生总会起草了《警告全国父老书》。留日归国学生蔡锷组织护国军以武力讨袁。1915年后一批留日归国学生又发动了新文化运动，《新青年》编辑部的核心人物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都曾留日，受到日本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1918年，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发起了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协定》的斗争，还有大批留日学生回国，投入反对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的五四运动。1919年5月4日，有些归国留学生参加了天安门的游行和以后各种斗争。5月7日，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也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一些留日学生在日本还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回国参与了共产党的建党和早期活动，如陈独秀、李大钊、李达、李汉俊、周佛海、周恩来、董必武等人。这个时期，国民党和各地军阀、官僚也派出大批学生留日，仍以学军事、政法为多。国民党及民国政府许多党政要人、军事将领如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戴季陶、阎锡山、何应钦、白崇禧等也都曾留学日本。二、三十年代中国留日学生的左翼文化活动也很活跃，郭沫若、郁达夫、田汉等人曾组织文化团体、创办刊物等。第三个时期从1931-1945年，是中日战争和留日潮的曲折时期。

自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开始，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了长达14年的侵华战争，中日两国关系恶化，长期处于敌对战争状态，当然会对留日学生潮产生严重影响。1931年9月18日以后留日学生立即宣布罢课，至10月底已有2000多人毅然退学归国，不少人投入抗日救亡运动。

后来1933-1934年，又有一批学生重渡日本留学，留日学生人数恢复到1000多名。这个时期一些青年知识分子由于从事进步活动，受到当局的迫害，于是纷纷东渡日本留学，而国民政府也鼓励自费留学。而且当时留学日本费用较低，手续简便，不需要护照就可以赴日本。再加上日本占领东北以后，扶植伪满洲国傀儡政权，向日本派遣大批留日学生。因此， 1935-1937年留日学生又增加到五、六千名，成为第三次留日高潮。

1937年“卢沟桥事变”以后，日本扩大对华侵略战争，留日学生开展救亡运动，纷纷辍学回国，不到两个月时间，回国者近4000人。许多人投身抗日战场和各种抗日救亡运动，有的在正面战场为保卫国土血染沙场，如在淞沪战争中牺牲的69军军长吴克仁， 270旅旅长宫惠民等。有的参加了八路军、新四军，坚持敌后抗日斗争，如在反扫荡战斗中牺牲的八路军冀鲁豫五分区司令员朱程等。1937年-1938年，国民政府举办了留日归国学生训练班，为抗日战场输送了大批政治干部。

1938年-1945年中日断绝邦交，中华民国不再派遣官费留日学生。日本主要吸收伪满洲国和伪内蒙自治政府、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汪伪政府等傀儡政权派遣的留日学生。其中少数人接受奴化教育，多数留日学生后来仍然走上爱国道路。

在1931—1945年，留日学生中有成为共产党著名外交家的乔冠华、孙平化等人；有的

后来成为著名作家、学者，如夏衍、田汉、林林、杜宣、钟敬文等。

第四个时期从1946-1976年，是留日潮的低潮和萧条时期。

战后由于中日邦交尚未恢复，两国文化学术与留学的交流处于低潮。1947年国民政府曾对抗战期间留日学生实行召回和甄审政策。1952年日本吉田茂政府与台湾当局签订了《日台条约》。台湾学生陆续赴日本留学，其中有官费、自费或取得日本方面奖学金的学生。据统计，自1950年-1976年间，台湾留日学生约有三千人左右。另外还有香港、澳门地区赴日本的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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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大陆学生很少去日本留学。但是在以前各个不同时期归来的留日学生活跃在中日友好运动第一线，为推动中日恢复邦交和关系正常化作出了贡献。如1963年成立的中日友好协会，名誉会长郭沫若，会长廖承志，秘书长赵安博、副秘书长林林、孙平化，常务理事张香山、肖向前，理事田汉、夏衍等都曾是留日学生。在1966-1976年的“文革”浩劫中，不少留日学生遭到了打击迫害和不公正待遇。通过两国有识之士的艰苦努力， 1972年终于实现了中日恢复邦交，以后中国政府开始每年派遣少量留学生到日本学习日语。第五个时期从1977年到现在，是中国人留学日本的恢复和新高潮时期。

1977年“文革”结束后，邓小平就提出了派人出国留学的问题，当年就派遣了几名学习理工、农业的学生去东京大学进修。1978年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时代，签订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从法律上正式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随着中日文化教育交流的逐步发展，中国人留学日本不但得到恢复而且走向新的高潮。1979年中日两国政府就派遣留学生问题达成协议，正式决定互派留学生。这一年，中国公派赴日留学生为140人，至1982年已达960人，自费生增加更快。1981年仅为121人， 1983年已达1098人，超过了公费生人数，特别是1987年-1989年又出现了新的 “留学热”。1987年中国自费留日学生已达7000多人， 1988年猛增到2万人。出现这次新的留日热潮，其原因首先是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以及中日友好关系的发展。中国政府提倡和鼓励出国留学，而大批中国青年也向往走向世界、扩大眼界。同时日本政府也实行积极接收外国留学生的政策。此外也有留日比留学欧美路途近、费用少等原因。当然也有少数人带有一定盲目性，产生了一些非法居留打工等现象。

到1990年代以后，赴日留学的方式更加多元化、多渠道，中国政府采取“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的政策，努力创造宽松环境，以利留日学生的长远发展。有不少留日学生回国工作和创业，为祖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重大贡献。最后，简单谈谈110年中国人留学日本历史对我们今天的两点启示。

第一， 110年来中国留日学生曾对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从同盟会的成立、辛亥革命、反袁斗争、五四运动，到共产党的创立、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和新中国建设，留日学生都起过重要作用。留日学生先辈的爱国主义、振兴中华的精神和传统是值得后人继承和发扬的。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留日学生也是重要力量，将会发挥重要作用。

第二，留日学生是中日友好与交流的桥梁与纽带。大批中国青年东渡日本，深入日本各地和民间，广泛开展文化交流活动，并与日本人民建立起深厚友谊。当年鲁迅先生与日本仙台医专解剖学教授藤野严九郎先生的师生情谊就是一个范例。然而，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造成中日关系的恶化，曾对中国人留学日本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留日运动经历了战争与各种政治风波的考验和曲折。一些留日前辈为实现中日邦交，促进中日友好交流做了大量艰苦工作和重大贡献。我们今天应珍惜来之不易的中日和平友好关系，积极促进中日文化教育和民间交流，努力推动中日关系向睦邻友好、合作互利的健康方向发展。

[责任编辑:周 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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