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黑暗情节研究

《格林童话》黑暗情节的文化心理研究

摘要：《格林童话》自十九世纪初期在德国诞生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书中不乏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幻想故事，但在美好、奇幻的糖衣之下，也存在大量“少儿不宜”的黑暗情节。经过整理分析我们发现，这些黑暗情节蕴含了暴力崇尚、生命意识淡化、性别歧视和家长权威的文化心理。 关键词：《格林童话》 黑暗情节文化心理

在1979年出版的《辞海》中,童话的条目是:“儿童文学的一种,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和夸张来塑造形象,反映生活,增进儿童思想性格的成长。一般故事曲折,生动浅显,对自然物往往作拟人化的描写,能适应儿童的接受力。”韦苇将童话定义为:“为儿童读者而采记、复述、加工、再创造和创作的荒诞性与真实性有机结合、协调统一的奇妙故事,是最容易具有历史和人类的共同性的文学样式之一。”①吴其南说:“童话是一种能引起少年儿童审美响应的假定性文学。文学性、以非生活本身形式塑造艺术形象、儿童性是其三个基本特征。”②

从纯粹民间口头流传的童话,到作家搜集编撰民间童话,再到作家创作童话，这是世界童话史发展最初的轨迹。我们所熟知的童话有两大体系，一是以《安徒生童话》为代表的文学童话，一是以《格林童话》为代表的民间故事。19世纪初期,德国著名的语言学家雅各布﹒格林（Jacob Grimm）和威廉﹒格林（Wilhelm Grimm）先后花了四十年时间，忠实地记录了二百多篇民间童话,汇成《儿童和家庭故事集》即《格林童话》一书。这是具有世界影响的第一部巨型民间童话集。《格林童话》在童话宝库中被尊崇为“经典”，一直以来是西方文学、史学和民俗学等诸学科的研究对象之一。

一、 《格林童话》中黑暗情节分析

第一版的《格林童话》发表于1812年（1812年12月由柏林的埃美尔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卷，1815年又出版了第二卷），“少儿不宜”的质疑声便不绝于耳，从1812年的第一版到1859年因威廉﹒格林与世长辞而定型的第七版，格林兄弟

①转引自洪迅涛.《童话学讲稿》[M].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版，第22页 ②吴其南.《童话的诗学》.[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4页

对《格林童话》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修改，最终第七版成为我们今天所读到的《格林童话》的译文“原版”。即便是第七版200多个故事中，黑暗情节依然不胜枚举。

（一）触目惊心的暴力血腥描写

经过对《格林童话》的内容分析解读我们发现，虽然是7次删改，但其中的暴力血腥描写依然触目惊心。

《杜松子树》讲的是继母特别厌恶男人前妻所生的儿子，设法砍掉了他的头，还把“把男孩子切成了碎块，放到锅里煨汤”，不明真相的父亲竟然喝光了儿子的尸体熬成的肉汤，小妹妹把他的骨头埋在杜松子树下，他变成了一只鸟，一直在唱：“我的母亲她宰了我/我的父亲他吃了我/我的妹妹小玛莲啊/她捡起我所有的骨头/包在一条绸手帕里/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启威特，启威特/我是非常美丽的鸟啊！”③血腥暴力的情节令人震惊。

《非特歇尔斯鸟》这一篇里，暴力血腥场面描写更甚：“巫师把小姑娘推倒在地，抓住她的头发拖进了血屋，把她的脑袋往砧板上一按砍下了她的头，砍碎了她，血流到地上，随后把她扔进血盆，和其他死人一起。”④其情其景，读来令人颤栗。

《强盗未婚夫》里的情节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拖来另一个姑娘；他们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不管那姑娘怎样叫喊痛哭，他们给她灌了三满杯葡萄酒??姑娘喝了这三杯酒，她的心就炸裂了。然后他们撕下她漂亮的衣服,把她放在桌上,将她娇嫩的躯体砍成碎块,撒上一些盐。可怜的未婚妻藏在桶后直发抖,因为她她看得清清楚楚,强盗们为她安排的是怎样的命运。一个强盗发现被杀的姑娘手指上戴着枚金戒指,他用手脱不下来 ,就抓起斧头把手指砍断了。谁料手指头却高高跳起,飞过大桶,正巧落进未婚妻怀中。”⑤

还有《有本领的猎人》中的砍头割舌,《两个旅行的人》中饥饿的裁缝为了交换两片面包,被先后挖出两只眼睛??诸如此类赤裸裸的暴力血腥描写，实在与童话的两个基本属性——文学性和儿童性背道而驰，充满了杀戮的残忍。 （二）花样繁多的残酷惩罚

③魏以新译.《格林童话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68页 ④魏以新译.《格林童话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63页 ⑤魏以新译.《格林童话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51页

《格林童话》的惩罚手段和种类花样繁多，几乎都是惨无人道的酷刑。最常见的是火刑:《玛利亚代养的孩子》中的女孩子婚后仍然不承认错误，玛利亚带走了她的两个孩子，她因此险些死于火刑；《小弟弟和小姐姐》中小弟弟和小姐姐的亲生母亲故去，继母屡次加害他们俩，事败后继母被处以火刑；《六只天鹅》中小妹妹嫁给国王为妻，国王的恶毒的继母诬告小妹妹吃人，最终被处以火刑等；还有钉刑和兽刑：《放鹅姑娘》中侍女和《白新娘和黑新娘》中的继母和她的女儿被“脱得赤身露体，装在一只内壁钉着尖钉的桶里，由两匹马拉着，从这条街拖到那条街，把她拖死为止”⑥；《森林里的三个小仙人》中继母和她女儿被放进满是钉子的铁桶里滚下山死于非命；《小弟弟和小姐姐》中继母的女儿被送进森林里让野兽吃了；还有绞死的:《荆棘丛中的犹太人》中犹太人被当做窃贼绞死了，《矮子土地》中，企图谋害小猎人的另外两个猎人被绞死了；还有淹死的:《会唱歌的骨头》中哥哥为了娶公主杀死了弟弟，事败后哥哥被缝在一个布袋里扔到河里淹死了；《三片蛇叶》中公主谋害自己的丈夫不成被丈夫和父亲流放，公主和她的情人被押上凿了洞的船，在大海中淹死了；还有砍头的:《玛琳姑娘》中丑陋无比的假新娘被砍头而死；《三个手艺人》中谋财害命的老板被带上断头台斩首；还有不由自主跳舞而死的，如《爱人罗兰》里的继母随着琴音在荆棘中跳舞至死，《白雪公主》里的王后被迫穿上烧红的铁鞋跳舞至死；更有《石竹》中把图谋不轨的厨子分尸撕成四块，《十二兄弟》中小女儿嫁给了另一个国王，国王的继母诬告她吃人，事败后继母被放进装着沸油和毒蛇的圆桶里处死，《灰姑娘》中两姐妹被鸽子啄瞎双眼的??这些惩罚残酷严苛并且不见得合理，譬如《灰姑娘》中两个姐姐欺负灰姑娘固然不对,但灰姑娘所受的并不是毁灭性的伤害，后来两个姐姐想要分享灰姑娘的幸福时却先后被啄瞎了双眼，而灰姑娘并没有阻止鸽子行凶。

（三）继母巫婆的邪恶凶残

《格林童话》中，出现了大量的女性形象，而这些女性形象中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天使和恶妇。“天使”是作为正面人物的纯真女孩，她们一般天生丽质，善良、温驯、贞洁、无知且具有奉献精神，但是经常被反面人物迫害；“恶妇”是反面人物巫婆和继母，她们一般丑陋、凶残、好嫉妒、自私自利，往往是无恶

⑥魏以新译.《格林童话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15页

不作的施虐方，阻止“天使”的人生向良好的方向发展。二者的形象对比尤其鲜明，善良和凶恶之间没有折中，呈现出绝对化特点。

恶妇的形象在《格林童话》中具体化主要是是继母和巫婆。《杜松子树》中继母设计砍掉了哥哥的头，把哥哥肢解成碎块煲汤给父亲喝；《小弟弟和小姐姐》中继母不仅把弟弟变成了一头鹿，而且还害死了当了王后的小姐姐，并且让自己的女儿假扮王后；《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继母，把用盐烧好的白雪公主的肝和肺吃得干干净净，尽管实际上她吃的是野猪的内脏，但她吃人的动机和本性是存在的；《亨塞尔与格莱特》中，巫婆以糖果屋作为诱惑，企图把孩子养胖了以后吃掉。很多时候，恶毒的继母同时也是巫婆，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和争取自己亲生女儿的利益，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四）绝对服从的生杀予夺

在《格林童话》中，子女的生命意识几乎无从体现，子女的个人意志甚至是生命对于父母来说是无足轻重的，父母的意愿子女会绝对满足，父母的命令子女会绝对服从，父母可以随意处置子女的生命，但由于童话糖衣的包裹，往往不为人注意。《学习发抖》中小儿子天生迟钝，他因不明白何为“发抖”而执意要学习发抖，学习过程中无意伤害了教堂司事，父亲将他驱逐让他自生自灭；同样地，《三种语言》中儿子学艺屡教不成，老伯爵恼羞成率派人杀死自己的儿子；《忠实的约翰涅斯》中父亲约翰涅斯忠心耿耿，为了让自己的国王复活砍掉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头；《莴苣》中父亲为了满足母亲的口腹之欲，恐惧之下答应在莴苣出生以后把她送给巫婆；《亨舍尔和格莱特》中妻子和丈夫为了在贫穷中生存两次遗弃亨舍尔和格莱特两个孩子，致使他们落入吃人巫婆之手；《没有手的女孩》中磨坊老板为了发财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魔鬼，并且由于恐惧砍掉了女儿的双手；《古怪的姓》中磨坊老板因虚荣向国王谎称自己的女儿能把麦秆纺成金子，并把无辜的女儿送到国王那里，导致女儿险些无法完成任务而被处死；《玛琳姑娘》中玛琳姑娘和王子相爱，他的父亲为了阻止他们的婚姻造了一座高塔将玛琳姑娘暗无天日地囚禁了7年??子女面对父母的所作所为要么出逃要么引颈就戮，虽然子女的结局大都遇难呈祥或死而复生，但父母随意处置子女生命的行为依然令人心有戚戚。

（五）男尊女卑的性别歧视

《格林童话》中有很多故事都包含着关于性别意识的问题，通常在故事中，男性占主导地位，女性则是被动顺从，女人间的妒忌和争斗往往是因为男人，女人最后的幸福往往也来自于男人的解救和庇护。格林童话以传统观念为标准,形成一整套理想的女性气质,即美丽、勤劳、温柔、谦卑、顺从等。在格林童话中,女人均以女儿、姐妹、妻子、母亲的面貌出现,她们是家庭的组合结构,必须忠于家庭、相夫教子、温驯听话、恪守妇道。男性的身份通常是王子、勇士、骑士,他们被鼓励独立自主地参与离家与冒险活动。《画眉嘴国王》实际上是男主人公画眉嘴国王驯服公主的过程。画眉嘴国王要挫败公主的骄傲,完全不顾公主的感受,一再地打击她：差遣她做家务，当小贩，做仆人。他对妻子说“我是在帮助你”，也只是在把公主改造得符合自己的需要罢了；《聪明的农夫女儿》中农夫女儿成为了王后，因为帮助可怜的穷人出谋划策，国王就要抛弃她，毫无包容可言；《石竹》中国王把被厨子诬陷的王后关在高塔里七年，想要饿死她，只有男权的倾轧，没有女性置喙的余地。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格林童话》中隐藏的两性关系是非常不平等的。

二、《格林童话》黑暗情节蕴含的文化心理

文化心理是指“以人性、人格与文化变迁为研究主题”,进而“寻找个人人格和社会文化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所形成的文化模式。”⑦《格林童话》中的黑暗情节蕴涵了以下文化心理： （一）暴力崇尚

“暴力”(violence)是一个具有复杂意思的词汇。据雷蒙·威廉斯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一书，其最接近的词源为古法文的violence和拉丁文violentia，一指热烈(vehemenee)、狂热(impetuosity)。可追溯的最早词源为拉丁文vis—意指力、力量。 其词义有五:主要词义为“对身体的攻击”，比较普遍的意思是“使用力气”，也可将暴力视为“一种威胁”(主要是武力的威胁)和“难以驾驭的行为”(包括精神情感欲望的难以驾驭)以及“遭受到暴力”。

《杜松子树》、《强盗未婚夫》、《非特歇尔斯鸟》等篇目中近乎工笔描绘的杀人分尸，《白雪公主》、《放鹅姑娘》、《十二兄弟》等篇目中血腥残忍的处罚方式，《石竹》、《玛琳姑娘》、《莴苣》等篇目中的高塔囚禁的身体精神双重折磨，还有

⑦覃光广等.文化学辞典[Z].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08页

些篇目中宣扬“以暴制暴”，如《背包、帽子和号角》中弟弟用欺骗的方式得到了背包、帽子和号角三件宝物，用它们召唤军队、变出大炮威胁国王从而娶到了公主，而面对公主的欺骗，他又用宝物发动了全国规模的战争直至公主求饶。对于行凶者、忤逆者、欺骗者甚至仅仅是愚蠢的人，不管是被诬陷的还是确实罪无可恕，以国王和家长为代表的意志执行者都会采取处死、下狱、囚禁等暴力手段进行惩罚，但由于是“童话故事”，真正作恶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被冤枉的人都会死而复生或者脱离苦海，但剥开层层糖衣，暴力崇尚的文化心理依然刺痛着读者的眼睛。

（二）生命意识淡化

生命意识的关照是人类自我意识觉醒的结果。詹福瑞定义“生命意识”说：“人类一旦认识到个体生命的存在与消失，生命意识就产生了??生命意识是只有人才有的关于生命的体验，是出于人的本能而又带有甚深的文化内涵的意识。”而在《格林童话》中，人的生命意识淡化到了若隐若现的地步。一是父母掌握着子女的生杀大权而不为道德和律法所束缚，坏人作恶会受到严酷的惩罚，但父母剥夺子女的生命却被视作正常：《三种语言》中父亲要杀死儿子，因为他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值；《忠实的约翰涅斯》和《没有手的女孩》中父亲为了自己的某种目的可以以子女的生命作为筹码；《亨舍尔和格莱特》中父母用子女的生命换取自己生存的机会。二是惨无人道的惩罚手段，产生的却是麻木不仁的围观效果：《森林里的三个小仙人》、《白雪公主》、《小弟弟和小姐姐》等故事的结尾，恶毒的继母集团都受到了钉刑、火刑、兽刑等残酷的惩罚，而与之对应是从此以后女主人公和国王或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恶人被处死，皆大欢喜，血腥的惩罚方式也被视作理所当然，对生命的不尊重和漠视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 （三）性别歧视

著名的女性主义理论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代表作《第二性》中批评《格林童话》中的女性形象:“女人是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被动地接受、服从。歌词或故事中出现的男性经常历经千难万险去追逐女人,他为此降服恶龙,打败巨人,而她则被关在城堡、皇宫、花园、洞穴中,或者作为俘虏,被绑在岩石上,或沉沉人睡,耐心等待??‘有一天,他会来到,我所爱的人’,这样的流行歌词不停地出现在她充满耐心和希望的梦中。”亦即传统儿童文学中,女主角通常是丧失

了主体性的“第二性”——在父权制体系中,人是男性的。男人不是根据女人本身来定义女人,而是将其解释为相对于男人的不能自主的人,她是附属的,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 (the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女主人公拥有善良、温驯、勤劳、忍耐等一切符合男性审美的美德，一旦陷入困境，女性的自我意识就完全被淡化，只能束手无策等待男性的救赎，如《莴苣》、《睡美人》《白雪公主》等。女主人公的加害者多是巫婆、继母，而救赎者则是父亲兄弟、国王王子甚至农夫猎人，即使是作为加害者的女性，一旦事败就毫无反抗之力，救赎者的男性也会化身惩罚者，对他们进行毫不犹豫的惩罚，以此来彰显男性的威严和地位。这些都体现出男性意志主导的文化心理中对女性的压制、歧视。

《格林童话》作为世界经典童话之一自然有其匠心独具之处，比如它对儿童的启蒙教育作用，启发儿童对于真、善、美的认知，激发儿童的想象力，这些都是它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然而我们从成人的角度来看，它有很多“少儿不宜”的黑暗情节，这些黑暗情节存在着暴力崇尚、生命意识淡化、性别歧视的文化心理。童话不总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它所映射的世界也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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