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批水浒

金圣叹批《水浒传》中的小人 前言

高俅 ─ 位居高位行小人事者

宋江 ─ 满口仁义行小人事者

李忠 ─ 悭吝小气行小人事者

王伦 ─ 嫉贤妒能行小人事者

孙立 ─ 残忍冷酷行小人事者

王英 ─ 猥琐龌龊行小人事者

侠之大者 前言

作为非专业人士，我读《水浒》的过程和很多人一样，从小人书（或电台连播）到原著再到评本，现在床头常摆放的是金圣叹的评本。

金批水浒中，随处可见金公对施耐庵的文采推崇备至的赞叹，常曰“其才如海、为之心折”；同样的，金圣叹也以其汪洋恣意的行文和精彩纷呈的点评得到后人的赞叹，“圣叹之才，浩瀚如海，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汗颜的是，金公评选的六大才子书《庄子》、《离骚》、《史记》、《杜(甫)诗》、《水浒》、《西厢》中，我读得懂的只有《水浒》，好在金批水浒中，常看到“虽史公（司马迁）之笔，不过如此”的评语，也就有些欣慰释然了。

一直想就此写点什么，但文学评论、历史分析包括评书改编之类的事自有专业人士去做，想来想去，还得虚心捡拾施公金公二位高人的牙慧，于是编了个“小人”题目，列举几个自以为有代表性的品论一番，限于篇幅，制定入选标准如下：

1 以施耐庵的意见为基础

2 以金圣叹的意见为依托

3 以我的意见为最终解释

高俅 ─ 位居高位行小人事者

当时的四大奸臣为蔡京、童贯、高俅、杨戬（非二郎神），为何单拎出高逑示众？

蔡京，毕竟才华满腹，其书法当时风行天下，只是大才偏用于恶处，因此兀显大恶；童贯杨戬，毕竟残疾之人，当然只有一处残疾，却得以在“官”前加一“宦”字；那么高俅，既非才堪可敬，亦非身残可怜，却以小人心胸身居高位，因此难免常露出小人嘴脸，且更惹人厌恶了。

关于高俅的出身，原著写的明白：

“本是一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球。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球(古字为左毛右求)。后来发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

而就在此文此段间，金圣叹挥笔作了一绝妙批语：

“毛旁者何物也，而居然自以为立人，人亦从而立人之，盖当时诸公衮衮者，皆是也。”

初读此处，让我呛了一大口水，随即拍案叫绝；以后每读到此处，都仿佛看到施公、金公二位绝顶高手跨越时空的相视而笑。

关于高俅迫害林冲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一个人坏固然可恶，难得的是以其堂堂太尉之职，居然和两个下人一起商议卑鄙下作的小人之行，就更令人不齿，那么高衙内、高廉这一拨高家亲戚，其横行霸道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知之而反若纵之甚者，此高俅之所以为高俅也（金圣叹语）。”难怪林冲在“误入白虎堂”之前，就曾感叹过：

“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高俅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小人，能最大程度发挥表演的方式，就是踏上领导的岗位；而一个踏上领导岗位的小人，终究还是小人。

正是：

《山坡羊》

学的泼皮，行的卑鄙，乌纱羞煞好福气。

入庙堂，高位居，沐猴戴冠扯大锯，吆吆喝喝大戏。

法，去他的；理，去他的。

宋江 ─ 满口仁义行小人事者

这里首先要声明，本文以《水浒传》为准，一切行文范畴局限于小说本身，而不涉及诸如“当时条件下投降是否为梁山出路”的论述。

以前看水浒，总是对宋江见人就跪的行为难以接受，可能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感觉水浒固然为了突出一个“义”字，但应该是快“意”恩仇，而不是小心“翼翼”。初读金批水浒时，才发现金公将绝大部分的鄙视和厌恶毫不留情地送给了梁山的老大宋江同志。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金圣叹写道：

“《水浒传》有大段正经处，只是把宋江深恶痛绝，使人见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从来人却是不晓得。”

那么我就属于“从来人”了。我曾经一度怀疑是不是金圣叹故意曲解施耐庵之笔，而一厢情愿地卖弄文人墨刀。然而随着对圣叹之才的日益钦佩，结合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渐渐接受了他的部分说法，即：宋江至少属于伪君子。

请看宋江一出场，书中便介绍说“驰名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帮人之急、扶人之困，人称及时雨??”单看表面文字，几乎是圣人转世，但问题在于，以宋江的押司官职和小地主出身的家庭背景，何以做到仗义疏财挥金似士，而不见其家境窘迫？而且他并不具有柴进那样的皇族血统和丹书铁卷，为何敢于结交江湖并私放案犯？这说明两点：

一 宋江在上梁山前也有来路不正的进项

二 宋江的忠义其实是对自己的忠义。

揭露宋江虚伪的评论文字在金批的字里行间比比皆是但不可遗漏，限于篇幅，只举一例：

晁盖率众好汉劫法场救得宋江和一班弟兄上山后，按水浒惯例文字，该议论排位座次，此时宋江道：

“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住上坐，新到头领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

看似公正不阿、令人信服，经金公逐句点拨，才恍然大悟其中奥妙：

“看他毅然开口，目无晁盖，咄咄逼人??只一句便将晁盖从前号令一齐推倒，使山泊无旧无新，无不仰其鼻息，枭雄之才如此??欲形旧少新多也，贼贼??尽入宋江手矣。大才调人，做大事业，只是一着两着，譬如高手弈棋，只在一着两着也，但得之笔墨之间，更为奇事耳??”

建议有兴趣的该去看看金批原文，此处无法提供逐句点评的夹批排版，效果减弱了许多。不过，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聚义堂上的情形，左边一行旧头领9人，右边一行新头领27人（几乎都是宋江嫡系），此时的晁盖是什么心情很难说，但对宋江而言，“真顾盼自豪矣哉（金圣叹语）”。

此后三打祝家庄、攻打高唐州、聚义打青州，每次都会出现晁盖要下山厮杀，宋江却以“兄长山寨之尊不可轻动”的冠冕理由自掌兵权、唯亲调度，“自到山寨，便软禁晁盖，不许转动，而又每以好语遮掩之，权诈可畏如画（金圣叹语）。”晁盖固然是志中才疏之辈，但其自身具有的江湖英雄气概是宋江无法相比的，可惜终让“竖子成名”。

其实宋江算不算小人，我本身也在犹豫，金圣叹只说他是“下下人等”，可伪君子是否属于小人范畴，没有统一的标准，但现实生活中，冠冕堂皇地标榜自己行为做事其实出于一己之私欺骗不少善良甚至连自己都被欺骗的人见过，实在和“君子”二字难以挂钩，即使是“伪君子”。可能是因为，说着正大光明的理由却暗揣小人之心，如此行事的后果给人造成的前后心里落差反而更大！

宋江的故事告诉我们，要想做到小人的极品，就要将道貌岸然进行到底，其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君子在世的楷模，那就可以同时满足私欲和良心而自由发挥了。

正是：

郓城呼保义，

忠孝自分明。

礼下十分厚，

名扬四海声。

心中怀日月，

腹内有权经。

若比及时雨，

人间不太平。

李忠 ─ 悭吝小气行小人事者

说到打虎将，中国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武松、李存孝等，然而梁山好汉中却有个本领低微、 悭吝小气却绰号“打虎将”的李忠。

可怜李忠同志的每次出场，似乎都是为了衬托鲁智深的英雄豪迈，因此便注定了李忠同志的佩角地位。在《拳打镇关西》一回中首次登台，寥寥几笔，施耐庵便刻画出了一个小气的江湖形象，因此在夹批中可接连看到“小”、“如画又小”的金氏评语；而在酒楼上“鲁达把这二两银子丢还了李忠”时，则可看到“胜骂、胜打、胜杀、胜剐”的金氏妙语；后来的《花和尚大闹桃花村》一回，鲁智深、李忠、周通三位“上界星辰”相见，金公则干脆在回前总评留下一段精彩文字，为小人之态作了个生动总结：

“大人之为大人也，自听天下万世之人谅之；小人之为小人也，必要自己口中戛戛言之，或与其标榜之同辈一递一唱，以张扬之。”

妙哉斯言！

如今进入21世纪，悭吝小气定义的侧重点也该有所不同。过去常讽刺请客心疼或借钱不肯之类的相对单纯的钱财小气，而现在以此评论一个人，更多的是在说为人处事的大方与否。生活中不乏见到有的人在各处表现得斤斤计较、睚眦毕报，虽然不能强求都如同谦谦君子般的宽厚仁和，但至少应该多放下自己的私心想想大家的共同利益。

不过相对而言，打虎将李忠还是可爱些的，和这样的人一起共事，至少可以找到相互之间磨合后的距离，也许心理瞧不起，但不必太担心会受到很恶意的陷害，当然，前提是他还没有从悭吝小气发展到嫉贤妒能的境界。

李忠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男人，如果改不了悭吝小气的毛病，就做不了有成就的男人；一个小人，如果改不了悭吝小气的毛病，就做不了有成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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