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界中的《红楼梦》

更新时间:2023-06-06 20:02:01 阅读量: 实用文档 文档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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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所(以下简称跨文化所)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下属的一个科研与教学并重的独立机构。所长王柯平教授,副所长袁宪军教授,所长助理杨平博士。崇尚的团队精神为:精诚(Sincerity)、合作(Co-operation)、自由(Liberty)、创造(Creativity);学术文化精神为: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虚其心以受天下之善,尽其心以谋可为之事。

跨文化所现有2个硕士学位授权学科——美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07年正式招生。以上两个学科的专业课程突出英汉双语教学,注重经典学术著作的细读,讲究严格的学术训练。学科建设方面注意学科发展重点,凝炼学科研究方向,突出以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核心、以美学、文艺学为两翼的学科建设发展格局。

3月24日至28日,跨文化所举办了“京东学苑”研究生学术文化周活动。跨文化所比较文学方向研究生张林琳同学作了“精神分析视界中的《红楼梦》”的精彩讲演。讲演深入浅出,加深了同学们对古代经典名著和现代精神分析理论的认识,博得了在场老师、同学的一致好评。本期学海初探栏目就将此次讲座以文字形式呈现给读者,让我们共同领略“精神分析中的红楼梦世界”。

张林琳:

大家好。我的发言的主要内容是运用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中精神分析的手法来分析我国的经典著作《红楼梦》,希望大家能够对我加以指正。

我们知道,精神分析是一种心理学流派,主要是针对受访者的谈话内容、包括对梦的描述,分析其心理。由于精神分析直接处理的对象是语言,我们在文本分析时也可以借鉴其做法。一方面,我们可以将作品视作受访者的谈话内容,视作受访者对自己梦的描述,而将作家视作受访者,对之进行精神分析——这实际上是意向(intention)研究。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根据精神分析对人类普遍存在的心理结构的论述,针对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语言、梦幻,借鉴精神分析的方法,分析文本。今天,我采用的就是后一种做法。我认为,《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噩梦是愿望的达成。

《红楼梦》第八十二回,贾宝玉重进学堂,这意味着宝黛二人在大观园中自由自在地朝夕相处的生涯结束。同时,处于妾侍身份的香菱被薛蟠正妻虐待,消息传入大观园,引起了向来以宝玉妾侍身份自居的花袭人的恐慌。袭人怀疑,贾母将来可能会把宝玉许配给“小性儿”、“目无下尘”的黛玉。联想到黛玉向来对宝玉的独占欲,袭人担心自己将来也会遭到欺凌,于是颇为唐突地跑到黛玉那里探口风。袭人还没有走,薛宝钗派来给黛玉送蜜饯荔枝的婆子又到了。这婆子是个颇为简单的人物,一见到惊才绝艳的林妹妹就激动起来,开始胡言乱语,反复提及薛姨妈常说“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这样的话,还说黛玉的品貌

也只有宝玉配得上。一天之内,诸多刺激,当晚黛玉就做了个梦。

黛玉梦见自己的父亲还在做官,在任上又娶了一个继室,托了贾雨村做媒,给她说了一门亲事,由贾琏送回家去。黛玉表示不相信,凤姐、王夫人等人反而因此嘲笑她,冷笑而去。黛玉去求贾母,贾母也劝她顺从命运。等到见了宝玉,宝玉又说“咱们各自干各自的”。黛玉急了,宝玉才说,“你原是许给我了”, “你要是不去,就在这里住着”。 黛玉也恍惚觉得是许给宝玉了,转悲为喜,却还不太相信。于是宝玉为了让黛玉放心,真的把胸口划开,要把自己的心给她看。黛玉吓得大哭,宝玉的心却又没有了,宝玉也“活不得了”。 这就是“病潇湘痴魂惊噩梦”。

表面看来,噩梦里至少有两个不幸的情节看来是与黛玉生活中的现实关联甚小的。其一是嫁作“继室”,其二是宝玉“无情无义”。先看前者,封建社会的不幸婚姻形式有很多,而黛玉娇养深闺,接触的男子很少,其中妻子是继室的更是少见。而且,这少数几个男子中唯一在梦中出现的还是久不见面,“从未提及”贾雨村。这本来有些奇怪,然而,贾雨村与梦境的关联还不只是一点。(1)宝玉重进学堂,黛玉联想到自己昔日的老师贾雨村。(2)黛玉由贾雨村带进贾府,后来由贾琏带回去料理父亲的丧事,在梦中,现实经过变形,黛玉由贾雨村做媒,贾琏护送成婚。(3)贾雨村和荣宁两府是名义上的亲戚,也就是黛玉名义上的外亲,在梦中,黛玉被许配给“继母”的亲戚,也是名义上的 “外亲”。(4)在黛玉的梦中,林如海续娶继室,这一情节的在现实中的模板仍是贾雨村。

当初,贾雨村因贪酷失官,将家小送回故里,四处游历,成为黛玉的老师,那已经是他把娇杏立为继室之后的事。贾雨村和“继室”这个符号的对应关系,是可能出现在黛玉的意识里的。以贾雨村为桥梁,黛玉梦到父亲另娶继室,而自己嫁作继室;与此同时,我们知道,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讲,老师、男主人等形象实际上都是父亲形象的变形,贾雨村对黛玉而言也是父亲形象的变形。那么,黛玉噩梦的前半段实际上是“弑母嫁父”愿望的达成,只不过,它转移到了贾雨村,又进一步转移到了一个莫须有的外亲身上。

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噩梦的成因又在于对现实的焦虑。我们进一步看第二个情节,宝玉“无情无义”。 从白天的情形来看,无论是袭人还是薛家婆子,似乎都传达出一个信息:阖府上下、亲戚朋友都已认定黛玉将来会嫁给宝玉。更何况,尽管宝黛二人之前有过“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但在三十二回宝玉说出了“林姑娘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混帐话”,二人已经心意相通,后来更出现了“因情感妹妹”,黛玉对宝玉早该放心。然而,黛玉却还是梦见宝玉是无情无义的人。

这里我提出一个解释,实际上宝玉对黛玉是“有情有义”的,但这种情义是“情中情”。宝玉十分“博爱”,这种博爱还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三心二意,而是理论上的“意淫”。用现代术语来讲,就是审美情感。而这种审美情感,最终指向自由。对宝玉而言,他永远是为了“这些”人,死了也甘愿。他最浪漫的幻想甚至不是与黛玉结婚,而是所有的美人一起用眼泪葬他。在爱情受挫时,他可以幻想“焚花散麝”,“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摆脱妨碍他自由的最后一丝羁绊——审美情感本身。而林黛玉的“暗洒闲抛”,却只为宝玉一人。更何况,黛玉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生活对她而言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爱情在黛玉的生命中,绝不只是审美,也涉及今后如何、能否生存。宝玉的审美情感,对黛玉的生存而言,可谓是无情无义。而审美情感背后又是对那永远无法得到的自由的追求。

黛玉吸引宝玉的原因不仅在于她的惊才绝艳。假如仅仅以美的标准出发,薛宝钗的容貌文采是可以和黛玉抗衡的,但在宝玉心中,两者绝不是一样的地位。黛玉对宝玉的特殊意义,在于她不仅具有美的容貌和才情,还尊重宝玉自由的天性,她自己更可以为了保持自由的天性而绝世独立。问题就在这里。宝黛的爱情建立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上,对自由的追求;这是“错里错”。整个社会的评价标准是错的,宝黛二人对自由的追求本来是对的,结果反而变成了错的。在“错里错”的处境下,黛玉实际上就要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一直和宝玉站在“死不悔改”的阵线上,那就永远得不到家族的承认;要么变成贾府的准儿媳,二人一同走向仕途经济的道路,那又失去了爱情的基础。虽然“林姑娘从来不说这些混帐话”,可是她看见宝玉不仅在精神上苦闷,更在肉体上受到伤害时,还是忍不住说“你都改了吧”。但假如宝玉真的改了,甚至让家族中兴,他固然可能得到一点婚姻自主权,此时,黛玉和薛宝钗又有什么分别呢?分别只在于,薛宝钗还是比黛玉更富有、更健旺,从物的角度衡量更符合父权制社会的要求罢了。

站在黛玉的位置上,左右都是死路。现实的焦虑,让她梦见宝玉要把心掏出来给自己看,那心却不见了。梦中达成的愿望正与之前“以错劝哥哥”的一时不忍相同。假如得不到自由,至少让宝玉不再被毒打,保证两人的生存吧。那么他们就要失掉本心,走上仕途经济的道路。

可是黛玉的天性又是没办法灭绝的。所以在梦的结尾处,她梦见宝玉“活不得了”,此前她更喊道,“不如先杀了我”。这里,黛玉达成了第三个愿望,与其屈从父权制社会,做那样没有心的行尸走肉,不如双双殉情,捍卫自由和人格的完整。

总结一下,我们发现,黛玉在梦中达成了三个愿望:弑母嫁父,向父权制社会屈服,双双殉情。假如我们更进一步归纳,我们会发现,前两个愿望,也就是噩梦的主干,其实又是处于同一序列的。在旧式《红楼梦》评点中,本来存在着一种影子说。贾雨村作为宝玉的“影子”,是宝玉屈从父权制社会后的模样。假如宝玉接受了父权制社会给他划定的道路,即使贾府大厦倾颓,他仍是副科第出身的好皮囊。改变后的贾宝玉就是另一个贾雨村,出自“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 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那么,黛玉的恋父情结实际上与整个父权制社会给她带来的压力密切相关,这种压力之大,是她甚至产生了屈从的愿望。无论是转移到贾雨村身上的恋父情结,还是凝缩为宝玉没有心了的第二个愿望,都是潜意识里放弃反抗、屈从的愿望——这出自生的本能。可是,追求自由的愿望终究还是压倒了屈从的愿望——这可以看作死本能。因为假如从自由的要求出发,生命本身也非出自人之所愿,何况在黛玉的生命中,有那么多的“求不得”、“爱别离”之苦?那么,黛玉的噩梦又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在生本能和死本能的冲突中苦苦挣扎。这个人,限于时代、性别身份,是无力奋飞的。

至此为止,我们可以将黛玉噩梦的结构大致勾画出来:

(宝玉重进学堂-)贾雨村→(此前贾雨村要见宝玉;贾雨村作为宝玉顺从父权社会秩序的影子-)贾雨村要见自己→(贾雨村作为父亲的变形;贾雨村的妻子是“继室”;贾雨村是自己名义上的外亲-)父亲续娶继室,自己将要作名义上的外亲的继室→(由贾雨村带来贾府,被贾链带回去料理父亲丧事-)由贾雨村作媒,被贾链送回苏州→(“回苏州”,紫鹃情辞试宝玉-)不接受“继室”的命运→{“外祖母与舅母姊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此即事实}→(“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为了这些人”-)“无情无义” →(“你

都改了吧”-)“没有心了” →(追求自由的天性,双双殉情的愿望-)“活不得了”

以上,我们已经简单了解了精神分析对文学批评的意义,并对林黛玉的噩梦作了精神分析,下面我还要说的一点是,《红楼梦》以及旧式《红楼梦》评点在精神分析视界中的意义。

我们知道,《红楼梦》的后四十回通常被认为是续作,因此,人们就格外好奇:“前八十回的作者原本想写怎样的结局?”这就是意向研究。在旧式评点中,意向研究以脂评为核心,从没中断过。一方面,脂评本身就乐于断言作者的意向,另一方面,脂砚斋尽管身份成谜,但还是被普遍看成作者的知交,甚至被看成作者本人,脂评也就被从事意向研究的红学家公推为权威文献。

再者,以涂赢和张新之为代表的一些红学家,采用了比附法,其实质是寻找某种内在结构的相似性。他们的研究涉及到很多语义分析、形象学、象征的成分,与精神分析不谋而合。

我这里将旧时红学和西方文论相提并论,并不是强调西方的东西我们中国也有,非要说我国古典文论原本不差,而是说,旧式《红楼梦》评点作为文献,如实传达了十八十九世纪中国的文学研究者的心理经验,他们对人类心理的探索,也的确涉及了一些人类共有了心理模式。

用精神分析方法研究红楼梦,首先是文本的要求,即使是《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心理刻画的成就也是非常高的。它也是人类心理共同性所提出的要求。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东西方的文学批评理论内在有一种共通性,人类心理本身也存在着某种共通性,如康德所说的“共通感”。正是这种共性导致了比较文学学科的存在。

谢谢大家。

本文来源:https://www.bwwdw.com/article/iqj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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