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聿铭与金字塔战役

更新时间:2023-05-20 06:12:01 阅读量: 实用文档 文档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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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闻名的法国巴黎大卢浮宫前的金字塔工程可说是美籍华人现代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一生中的扛鼎之作,然而,这一非凡的设计从初推出时的满城风雨到如今已为全法国乃至全世界所接受和赞许,其间却经历了许多的曲折和磨难。

贝聿铭与金字塔战役

○ [美]迈克尔·坎内尔

总统选择了贝聿铭

1981年12月,密特朗在爱丽舍宫会见贝聿铭。走进总统豪华书房的是一位身材瘦削、说话声音柔和的男子。他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尽管他已经64岁,但浑身散发着活泼敏捷、精力充沛、热情奔放的光辉。

当密特朗问他是否愿意接受政府委托的整修卢浮宫的工作时,贝聿铭礼貌地解释说,他的职业生涯已到晚期阶段,他不再参与竞争。

卢浮宫蜜黄色的建筑前后总长达半英里,然而,气势宏伟的大墙之内却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博物馆。在卢浮宫二百周年纪念日即将来临之际,博物馆情形之糟糕,成了旅游日程安排中强加给游客的令人不快的一站。

因为,大部分人在卢浮宫周围苦苦搜寻之后才能找到其中一个狭小的、标志模糊的入口。然后,他们就在迷宫一般的走廊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寻找引人注目的三大主要艺术品:《米罗的维纳斯》、《萨莫色雷斯胜利女神》,当然,下一个就是《蒙娜丽莎》,她透过防弹玻璃向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报以微笑。要参观次要一些的珍品则必须像马拉松赛跑一般穿过一条条昏暗的、没有标记的走廊。大多数游客在离开卢浮宫时不是兴高采烈,而是垂头丧气。

设计一座金字塔

密特朗希望聘用贝聿铭的意图得到前文化部长埃米勒·比厄西尼的支持。比厄西尼花费9个月时间对居世界领先地位的各大博物馆进行参观访问。他特别留意询问各博物馆管理人员愿意聘用何人承担设计工作。每个被问到的人都脱口说出贝聿铭的名字。

比厄西尼请贝聿铭就卢浮宫的修复提出自己的观点,贝聿铭礼貌地重复了他对竞争的厌恶。但是,卢浮宫的意义毕竟远远超过贝聿铭在晚期生涯中所得到的其它所有重大业务。它将为建筑师引起公众注意提供无与伦比的亮相场合,也是世界上最让人觊觎的建筑规划之一——贝聿铭正需要这样的公共舞台,以确保他在后世的地位。他告诉总统:“我觉得那是一种殊荣,但我不能马上接受。我问他能否给我四个月时间,我的目的并不是考虑要不要接受——而是看看我能不能真正把这个项目做下来。”

他携夫人爱玲——也是此事的唯一知情人,三次秘密来巴黎旅游。一连好几天,贝聿铭在卢浮宫博物馆及其周围的街道闲逛,苦苦思索他所面临的两难选择:如何把当代的设计图案移植应用于经典文物上。

贝聿铭对法国最伟大的园林建筑师安德莱·勒诺特尔的作品进行研究,并在卢浮

宫一带不断地来回走动。最后,一个令人满意的方案终于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新卢浮宫的重心必须是拿破仑庭院。

贝聿铭指的是卢浮宫那座四周围绕着巨大马蹄形厢房的砾石庭院。贝聿铭的建议是,如果密特朗允许,他将在庭院中间新建一个通向地下大厅的入口。密特朗说:“很好,很好。”

密特朗聘定贝聿铭一事公开后在法国各地激起阵阵惊讶的涟漪。虽然作为一位建筑形象创造者,贝聿铭具备出类拔萃的资历,但对他的任命引起了一片不满声。特别是法国建筑师们,他们把贝聿铭看作不请自来的插足者。

在一定意义上,密特朗选择贝聿铭确实令人困惑。众所周知,巴黎人对外国人插手做事本来就满腹狐疑,更别提让一位纽约的华裔来修整他们的国家珍宝馆了。而一个公开批评美国的文化“帝国主义”行径的社会党政府居然聘用一位美国建筑师担负一项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国家级使命,这件事本身太具有讽刺意味。人们自然不会对此置若罔闻。看起来,密特朗的选择几乎是注定要招致广泛的抱怨。从一开始,密特朗和贝聿铭似乎就是一种危险的联合。

在位于曼哈顿中心的贝聿铭事务所的八层有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设计室。在那里,贝聿铭和他最信任的助手们与世界隔绝,极为秘密地设计一组错综复杂、占地面积达5公顷的石灰岩地下室群体,其中包括宽敞的贮存空间、搬运艺术品的专用电车、一间配有400张座位的视听室,一些信息亭的会议室,还有一间书店和一家豪华亮丽的餐馆——所有这一切都将安置在卢浮宫古老的躯体内部。从这个中心出发,游客们只需走一百步就可沿着呈辐射状向外散开的支线,探寻到在三个厢房展出的有清晰标志的一批批收藏品。沿第四条走廊向西则通向一座时髦的地下购物城。等到165间新陈列室在1993年11月对外开放时,整修一新的卢浮宫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庞大管理人员队伍将对跨越诸多历史时代的70000多件艺术作品进行重新安排。许多被遗忘在灰尘遍地的贮藏室中长达几十年的艺术品将重见天日。

“博物馆的重心必须在拿破仑庭院,”贝聿铭说,“那是公众必须来的地方。但客人到了以后怎么办?你需要某种形式的比较宽敞的场地来向客人表示欢迎。所以,你得搞点具有我们这个时代特征的东西。那样的场地一定要有容量,有灯光,而且要有表面识别标志。你得让人们看一眼就明白:‘啊,这是入口’。”

贝聿铭的方案是建造一座理论上每小时能够容纳15000人的高度为70英尺的玻璃金字塔;金字塔比例以古埃及金字塔为基础,周围配上三个“小金字塔”和三个有喷泉的清澈可鉴的三角形水池。

贝聿铭提出“通体照明的结构符号”,把它作为避免丑化卢浮宫的一种富有创意的方式。他的推理是,想像不出有任何固体的扩建部分能够和已经被岁月的长河磨损得黯淡无光的旧皇宫浑然一体;而一座和后者所处的时代非常吻合的晶莹剔透的金字塔却可以对旧皇宫沉重的存在表示尊敬和仰慕。金字塔是那种在尽可能小的体积内包容尽可能大的面积的几何图形,因此它矗立在那里绝对不会显得突兀。贝聿铭向主人保证,金字塔是“一种很自然的解决方案”。另外,这方案还有一个讨人喜欢的窍门:建立在高技术材料基础上的古代建筑形式与卢浮宫相比,既要古老许多,也会年轻许多。

巴黎倾巢出动抗议

1984年1月23日,贝聿铭把他的设计图案提交给一个叫做“历史文物最高委员会”的咨询机构。虽然密特朗这边已经作了保证,但抗议的风潮仍然如火如荼,席卷

巴黎。报纸报道了这个委员会的委员在看到一座玻璃金字塔破坏了近乎神圣的卢浮宫场地时的“惊愕”和“警惕”。

“他们一个接一个站出来指责这个项目,”贝聿铭说,“我的翻译吓得心慌意乱,浑身发抖。我出来为我的主张辩护时,她几乎不能给我翻译。”

对贝聿铭来说,比较幸运的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张和建议对政府并不具有约束力。密特朗则无条件地对设计表示支持。贝聿铭说:“只需和一个人打交道对事情是大有帮助的。”

密特朗的同胞们认为金字塔像一块眩目的红斑,有损于美丽的法兰西高雅的新古典主义容颜。密特朗的推崇根本没法阻止他们对如此令人憎恶的前景大翻白眼。这种不祥的前景激发一场场不时使巴黎人倾巢出动的公开大辩论,其带头人就是一群头衔各异的历史学家和政客,还有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自我命名的各种委员会。每天,巴黎人都不甘落后,以佩戴上面写有“为什么要造金字塔?”字样的圆形小徽章表示他们的不满。贝聿铭的女儿贝莲(音译)看到,他们在街上走路时,女人们朝他父亲的脚上吐唾沫。“我刚张开嘴,”她说,“想回敬她们几句话,却看到父亲很镇定。他的态度是,咧嘴笑笑,忍着点。他在一场令人极其不快的会谈或记者招待会结束后,只是轻轻地笑笑;他会说‘那可真棘手’。”《费加罗报》公布的一项调查表明,90%的巴黎人赞成对卢浮宫进行修复,而同样多的巴黎人反对建造金字塔。

作为代表法国光辉历史的建筑物和法国革命后该国文化的枢纽,卢浮宫肩负着比任何可比照的美国建筑物都要深沉的象征意义。卢浮宫的历史大体上就是法国的历史。在卢浮宫的大墙内,法兰西的历史整章整章地展现在人们眼前。它曾是十一位国王的起居场所,也是宫廷假面舞会和大屠杀的发生地,它曾经是堡垒、骑术学院、监狱、市场、图书馆,以及法国芭蕾舞创立时的所在地。难怪一听有人要亵渎卢浮宫,法国人便义愤填膺。

同时,贝聿铭也卷入一场政治权力的争斗。在野的保守党把执政的社会党视作自然秩序的可怕的扭曲者。因此,贝聿铭的金字塔成了法国政治拉锯战的支点。

希拉克开了绿灯

贝聿铭以他著名的达观态度经受住了艰巨的考验。在那些恶梦般的备受骚扰的日子里,贝聿铭在社交、策略、艺术和外交等方面都表现出相当的天才。为了让项目成为“既成事实”,贝聿铭彬彬有礼但毫不妥协,翩翩风度中不失刚毅坚定。他的话变得让人信服,逐渐地,旁人开始接受他的项目。

密特朗本人则坚持不懈地热情支持贝聿铭。他和查尔斯王子一样不忌讳对建筑事宜公开发表见解。他亲自过问每一项重大决定,并且在保镖的陪同下频繁到工地找贝聿铭,而且经常事先根本不打招呼。

形势逐渐发生变化。1984年2月,卢浮宫的七名主要管理人员和贝聿铭的设计组一起避开公众耳目来到海边小城阿尔卡。三天之后,他们在一份表示一致支持贝聿铭的声明上签了字,而平常他们很少有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

为使自己稳操胜券,贝聿铭需要在密特朗的反对者中找一位同盟——一个原本可以通过诋毁金字塔获取政治资本却情愿抵制这种诱惑的保守党成员。这个人就是巴黎市市长雅克·希拉克(编者注:即现任总统)。希拉克当过总理,是密特朗的主要政治对手。贝聿铭最初和希拉克打交道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贝聿铭在位于马提农饭店的市长办公室拜访了希拉克,并且投其所好,大谈城市规划。当时卢浮宫仿佛一道阴森庞大的屏障矗立在左右岸之间。贝聿铭向希拉克保证,

要给卢浮宫动手术,使它和巴黎市重新统一成一体。

然而,希拉克对金字塔本身仍然心存疑窦。在无保留地为它祝福之前,他要求贝聿铭在拿破仑庭院树起和原物一般大小的实体模型,以接受公众的检验。贝聿铭照办了。他在一架起重机上悬挂一套钢索,在庭院上空勾勒出金字塔的真实比例。五一节放假那天,六万名市民在好奇心驱使下来到展出地点,进行人行道上的公民投票。

希拉克带着随从人员来到现场,并且不顾其顾问们的强烈反对发表了赞同意见。“那是我们受到最猛烈抨击的时刻,”贝聿铭说,“公众给希拉克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要求他拒绝这个项目 他对金字塔看了又看,然后他说:‘嗯,这项目不算太糟糕。’”

“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次具有纪念意义的胜利。”“那是绿灯。从那时起这项目就像法国人说的那样势在必行了。”

1985年春天,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在高大的描绘得十分亮丽的木挡板后面破土动工,六辆装点着红、白两色旗帜的起重机也开进了工地。贝聿铭的工作组把活动房屋搬到工地上,每周工作七天,每天日夜不停地干活,以便在1986年4月底之前完成挖土工作。

从那时起,贝聿铭所面临的挑战就是要建筑出他承诺过的那座金字塔,即具有反射性的半透明体。为了能够更好地表现卢浮宫雕刻华丽的表面,必须购置结构特殊的无色玻璃。这种玻璃还必须非常坚实,可以抵御炸弹、石头、枪击和本世纪最严重的暴风雪。贝聿铭把793块玻璃悬挂在一张由电缆组成的柔软易弯的“蜘蛛网”上,从而使金字塔的外观更加轻快。

金字塔成为新的纪念碑

庭院和金字塔——卢浮宫崭新面貌的象征——在1988年7月3日那天全部竣工,向世人展示了它们的风采。许多人第一次从内部看到了灯火通明的金字塔。以前,夜幕降临后博物馆的地面总是阴森森一团漆黑。现在,这些陈旧的表面在600盏聚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同时,七座电脑控制的喷泉向夜空中喷射着被 泛光灯照亮的水柱。而金字塔本身悬挂在布局规则、不长草木的花园上空,晶莹透明,堪称奇景。后来,评论家们把它比作“2001年空间奥德赛”中发掘出来的精美艺术品,说它像菱柱、三重冕、观景楼、宝石、全息图、宇宙飞船、闪光的蜘蛛网、高科技的苏法莱蛋奶酥,等等。

备受冷落和打击的贝聿铭此刻得到平反。他站在一群新的崇拜者中间,尽情享受沐浴着雨水的喜人局面。他从一顶黑雨伞下和记者打招呼时,面庞像金字塔般神采奕奕。他告诉记者:“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人们对金字塔的狂热崇拜使艾菲尔铁塔黯然失色。金字塔成了巴黎特色的象征。巴黎人倾城而出到卢浮宫欣赏他们最新的“纪念碑”;入口处排的队伍很长,绕着拿破仑庭院盘了两圈。然而,最悦耳的辩护词还在后面。1989年10月,一直吵吵嚷嚷对贝聿铭百般攻击的《费加罗报》开始妥协,为庆祝其杂志增刊创办十周年,该报邀请了千名嘉宾参加有关庆祝活动。而庆祝晚会的举办场所,恰恰正是该报曾经耗费那么多笔墨大肆诽谤的那座金字塔。□

(摘自《贝聿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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