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的司机

小面的司机

这是一个逝去不久的，然而却是令人怀念的历史遗迹，是建立北京国际大都市的牺牲品，是所谓“现代环境”的对立物。它的名字叫“面的”，它的主人，当然就是“小面的司机”，或简称“小面司机”。北京人不必说了，即使常来北京的外地朋友，大概也都对那种小黄面包车记忆犹新，而且不无好感吧。

为什么调侃的北京人管别的出租车司机叫“的哥”，到了面的司机这里就改叫“小面司机”呢？全由一个“小”字而来。与大公共、小公共相比，面的显眼的是个头小；与其他出租车相比，面的叫响的是花钱少。通常坐面的的，都是挣小钱，讲小排场，要小面子，图小方便的普通百姓。而这几个“小”字，恰好是绝大多数北京人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北京大爷”一般都口气比实力大，派头比本事大，面子比钱包大。出门上路叫辆奔驰当然体面，怎奈囊中羞涩，不好硬充好汉；叫辆夏利倒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为了坐一次出租咬半天牙帮子也犯不上；要是一身臭汗去挤大公共，实惠倒是实惠，但未免太丢份了。怎么办呢？就只有叫小面的。小面的的最大优势，就是一路疯跑不拘大街小巷。甭管你从哪条胡同钻出，一个响指，准能把面的掰过来。碰上态度和善的司机，还一遛小跑窜到你面前，“哥呀姐呀”地叫着，帮你打开车门，一句“请吧，您呐”那叫一个受用。据我观察，自负的北京人最能在小面司机面

前找到做“爷”的感觉。

有些小面司机是很聪明的人，长年在路上奔窜，什么德行的主儿没见过？因而练就了一双比人事干部还犀利的眼光，比阿庆嫂还圆滑的待客本领。客人上车还没开腔儿，人家从你的神情举止、衣着打扮，早把你那点小身份看了个底儿透。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邪性的不说话，更是小面司机的基本功。见着干部，人家能把国家的大政方针、要员变更说得头头是道，使外地小官儿不得不佩服北京市民的政治素养；见着记者，人家能适时地给你丢下一两段民谣：什么“不会喝酒先倒上，不会桑拿先泡上，不会跳舞先抱上……”叫耍笔杆儿的坐在车里就了解了世风民情；见着经商的，人家明白打面的的买卖人甭管口气多大，生意大不到哪儿去，所以能给你提供一些便宜实惠的商品信息，什么万家灯火的装饰材料、大钟寺的新鲜蔬菜之类；遇上急于出国的“托派”，人家还能给你透露一点欧风美雨、万国习俗等实用知识；要是碰到衣着时髦、举止现代的小姐儿，人家或许跟你侃侃扮酷的诀窍……总而言之、统而言之，那叫一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门门儿都清。

有两类人最喜欢小面司机，一类是普通北京市民，图的是方便实惠；另一类是驻京外国记者。后者倒不缺钱，但缺少深入中国人生活了解情况的机会，因而有事没事喜欢坐小面的兜上一圈儿，与小面司机海阔天空地一通儿神聊，没准儿就能聊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对小面司机来说

呢，拉老外也许还能挣到两张“绿票儿”。

小面司机的构成通常比较复杂，有一路开车干下来的，有半路出家改弦更张的，有吃腻了大锅饭出来闯世界的，也有厌烦了机关那套作风要换个活法儿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群体是当代中国最不甘寂寞、最富有朝气和勇气，同时也最不择手段赚钱的一群。他们最实际，同时也最放达；最和善，同时也最阴损。同一天打车，你能遇上带着你满北京转圈儿的，也没准儿能遇上到处给你找近路省钱、省时间的。前些年，外地人了解北京，是从面的司机开始的；外国人了解中国，也是从北京的小面司机开始的。警察讨厌面的，称它为“蝗虫”；老百姓喜欢面的，称它为“爱国车”。到了全市取缔的当口，不少人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惆怅和失落。有什么办法呢，据说北京的环境污染有百分之多少是小面的造成的，满街乱窜的“蝗虫”也与北京国际大都市的形象不相称。然而小面的告别京城两年多了，环境状况丝毫不见改善。夏利的废气排放量倒是减少了，但一同减少的，还有老百姓的那点小方便和汽车公司不少的收入。

诗曰：

车水流中着此身， 不与豪华混芳尘。 奔波只为生计忙， 一似贫嘴张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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