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嵎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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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嵎夷”、“暘谷”位置考辨

张德苏

【摘要】

《尚书·尧典》有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之文,“嵎夷”、“暘谷”在何处,史上有海州说;辽西说;朝鲜说;辽东说;日本说;登州说等多种观点。本文利用史书、舆地、方志等多种文献,并借助于近年的考古发掘资料,对有关诸说进行了深入的考辨、甄别,得出的结论是:登州说比较接近事实,其他诸说皆有重大缺陷。 【关键词】

嵎夷 暘谷 《尚书》 登州 威海

《尚书·尧典》载:“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嵎夷”、“暘谷”在何处?虽经千年论不休。概括历史上关于“嵎夷”、“暘谷”的各种论说,得以下数种:海州说;辽西说;朝鲜说;辽东说;日本说;登州说。笔者近来对各说做了一番考证、甄别,认为唯有登州说接近事实;其他诸说皆有重大缺陷,难以成立。试述之,以求业内贤达指教。

一、嵎夷位置诸说的辨析

海州(连云港)说

据现有资料,最早提出嵎夷、暘谷在海州观点的是清道光年间的王昙(1760~1817),许乔林编《海州文献录》,记载了王昙的看法:“吾尝航海,自碣石、登、莱,穷沙门数十岛,登成山、芝罘,憩息琅琊,尊海而南,求所谓嵎夷暘谷者,不可得。案迁史《始皇本记》谓‘立石朐界,为秦东门’云。朐界者,今海州镇山古朐县也。秦统天下,以朐山为东门,则有虞氏幅员最广,宜以此山为有虞东界。而云台山在海中,周二百里,为嵎夷无疑。东磊面东为谷,四时旭日所照,奇峰怪壑,异草仙花,必羲和所居之暘谷也。”但许乔林当即否定了王昙的看法:“此说甚创,然于汉唐以来,经师旧解无所依据,附识于此以广异闻。” 1此说昙花一现,随即湮没无闻。

近年,王洪金先生著《嵎夷考》一文,又重申“连云港说”云:“胶东(含登州)在《禹贡》所说的‘莱夷’地域,与同期的‘嵎夷’不可能同在一地。1987年在江苏连云港市东磊和海州发现了大量的上古时期太阳、星辰等天文岩画,且海州古景中还有‘阳谷朝霞’一景,可证嵎夷阳谷就在今天的连云港市。”2

可惜王洪金先生的论证同样面临“于古无据”甚至“于典有悖”的问题。《尚书·禹贡》明言“嵎夷”在青州,所以古来关于嵎夷位置的讨论都在青州范围内,最多是对青州的范围大小理解有不同,却从来没有越出青州而谈“嵎夷”的。而连云港市所在之地于《禹贡》九州属徐州3,王先生的看法与原典有着根本分岐,历代经解也从无此说。这是“连云港说”的根本缺陷。

不仅如此,王先生的其他论据也不能完全成立。 首先,王先生说胶东为莱夷之地,不可能有“嵎夷”在此,这个说法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胶东范围很大,古代一直分为登、莱两州,如何就容不下两个原始部族同时存在呢?这个说法也的确与历史事实不符,光绪增修《登州府志》卷四《古迹》:“盖登、莱古为莱、嵎二夷 12

[清]许乔林编《海州文献录》卷十六《考证录》,连云港博物馆藏道光抄本。 王洪金《嵎夷考》,《东南文化》2008年第1期。 3

《嘉庆海州直隶州志》卷二《沿革》引《江南通志》云:“海州,《禹贡》徐州之域。”(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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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4又据王献唐《山东古国考》,莱人主要生活在今平度以西,直到鲁襄公六年齐灭莱,迁莱遗民于郳(今黄县),莱人始渐入登州境5。在莱夷进驻登州之前,登州一带是嵎夷的生活区域。

其二,王先生举连云港地方发现大量上古时期的太阳、星辰岩画以证古嵎夷在此,也是有问题的。这些考古证据可以证明此地居民有较多的关于太阳的知识或者说存在太阳崇拜观念,却难以成为连云港为古“嵎夷”的充分证据。因为太阳崇拜是一个世界性的原始文化现象,几乎没有哪个部族不崇拜太阳。中国境内已经发现的史前遗址中出现太阳纹或太阳画的现象也非常多见,如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中都有所见,广西花山、云南沧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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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贺兰山等地都出现过有关太阳的岩画,而内蒙古阴山岩画中有一个清晰的“拜日图”。很明显,这些地方与“嵎夷”、“暘谷”无任何关系。

王先生文中还提到的海州古景中有“阳谷朝霞”,这倒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材料,明隆庆刻本《海州志》卷八《辞翰》部分的“杂诗集”中收有闽人林廷玉“朐阳八景诗”,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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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暘谷朝霞金罩柳,疏楼夜月玉笼松。”“暘谷朝霞金罩柳”一句表明此地与暘谷有关,或许是王先生文章所据。但是,这种来源于文学创作的论据,其证明力本来有限;而且,这条资料是一个孤证,他书未见有此类记载:隆庆本《海州志》的《历代沿革》部分向上只溯及春秋郯子国,未言此地是尧时嵎夷暘谷之地;其《形胜》、《山川》部分皆未提及“海州八景”,也无“阳谷”一类的字样。清嘉庆本《海州直隶州志》也无“海州八景”或“朐阳八景”之说,此《志》收录了历代文人关于海州的诗文,并无提及“嵎夷”、“暘谷”者。其中汪枚的《云台山赋》以“维女娲之炼石化五云而补天”起笔,也未提及“嵎夷”、“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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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同治本《徐州府志》卷四《沿革表》起自唐“帝尧八十七年”,卷五《纪事表》上溯徐州史到帝禹,皆未言嵎夷暘谷之事;卷十《舆地考》开头说:“上帝怙冒,道始虚霩,??有圣人作,为之时地利会天位,察水旱丰荒之象,志星辰日月之变,土圭致景,量地立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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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乎?”全句为推测语气,并且未确指此地乃尧时嵎夷暘谷之所在;卷十八《古迹考》也未见有关证据。可见林廷玉“朐阳八景诗”及其中“暘谷朝霞金罩柳”之句并未有坚实的根据,其来源也不可考,显然难以成为古嵎夷在连云港的说法的确证。

王洪金先生《嵎夷考》中又以古朐县之“郁洲”作为“嵎夷”在此的证据,也需要辨析。 古籍中确有不少郁洲在古海州的记载。《山海经·海内东经》曰:“都州在海中,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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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州。”《水经注》卷三十云:“朐县??东北海中有大洲,谓之郁洲。《山海经》所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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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在海中者也。”《隋书·地理志》:“东海??有??郁林山。”12即《太平寰宇记》中所说的苍梧山。苍梧山又叫云台山,一名青峰顶,上有望日峰。在今连云港。隆庆《海州志》卷二《山川》“苍梧山”:“在东海城北海中,有九岭,山如九嶷之势,故有苍梧之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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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鬱洲,一名郁洲,一名郁鬱山。”

但“郁州”只是“郁州”,并不是“嵎夷”。王洪金先生《嵎夷考》将“郁洲”视为古嵎夷在此地的唯一根据是《史记·五帝本纪》中“嵎夷”写作“郁夷”。但因一字之同而将“郁州”视为“嵎夷”没有道理,进而将此地视为羲仲“寅宾出日”的暘谷所在之地,逻辑上更是讲不通。《汉书·地理志》右扶风有“郁夷”县,与《史记》“郁夷”二字全同,也并 45

[清]方汝翼、贾瑚等修《增修登州府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60页。 王献唐《山东古国考》,齐鲁书社1983年版, 6

王守功《考古所见中国古代的太阳崇拜》,《中原文物》2001年第6期,第39页。 7

[明]陈复亨《海州志》,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据天一阁明隆庆刻本影印。 8

[清]唐仲冕等修《海州直隶州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86—188页。 9

《中国地方志集成·徐州府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352页。 10

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30页。 11

陈桥驿《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15页。 12

[唐]魏征《隋书·地理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71页。 13

[明]陈复亨《海州志》,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据天一阁明隆庆刻本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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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主张那个“郁夷”就是“嵎夷”、“暘谷”。此“郁州”,古代还称“苍梧”、“郁林”,嘉庆本《海州直隶州志·山川考》中收录历代著述中有关“郁州”、“苍梧”、“郁林”或“云台山”的记载,并无谈及“嵎夷”者。又收录历代文人游云台山的诗文十余篇,也无此类说法。这也可从一定程度上证明,“郁州”并不是“寅宾出日”之“嵎夷”。

退一步说,即使“郁州”就是“嵎夷”所在之州,也并不能证明此地即尧时羲仲“寅宾出日”之“暘谷”地。种种迹象表明,嵎夷是一个沿海生存的东夷部族,他们的生存地域至少是由山东半岛一直延伸到江苏北部沿海,郁州一带可能曾是嵎夷生存之地,但羲仲“寅宾出日”之地“暘谷”只能是嵎夷区域中的一个地点。找到嵎夷生存地域并不意味着找到了羲仲“寅宾出日”的“暘谷”。

还有一个有力的反证是:秦始皇巡游天下,曾到过今连云港所在之地,当时地名为“朐”,但并没有在这里“礼日”,而是“礼日成山”。秦始皇只在这里刻写了“秦东门”三字。《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但立为“东门”与日出之所并无关系,秦始皇还曾“表河以为秦东门,表汧以为秦西门”14。给自己的统治领域建门也许是秦始皇的一个喜好,表河以为东门是“秦国”的东门;而以朐县为秦东门,则是灭六之后以天下为城池的“秦朝”的东门。所以这个事件无关嵎夷、暘谷。

由此看来,嵎夷在连云港并不具备充足的理由。对于此说,本文还有其他的一些反驳意见,散见于下文。

“辽西说”

嵎夷在辽西说最早出现于《说文解字》中。《说文》卷九山部“崵”字云:“崵山在辽西。一曰嵎鐵,崵谷也。”15此“崵山”即“首崵山”,《玉篇·山部》“崵”:“首崵山,在辽西。”16又《说文》卷十三土部“堣”字云:“堣夷在冀州陽谷。立春日,日值之而出。从土禺声,《尚书》曰:‘宅堣夷。’”17综而言之,此说认为:“堣夷”(“嵎鐵”)、“崵谷”(“陽谷”)在辽西,属冀州,首阳山是崵谷所在之地。

唐司马贞《索隐》认同这一看法。《史记·夏本纪》“堣夷既略”下《索隐》曰:“今文尚书及《帝命验》并作‘禺鐵’,在辽西。”

宋罗泌《路史》也接受这一看法。卷二十六国名纪三“堣夷”:“尧命羲仲宅堣夷,在辽西,即青之堣夷。今文《书》及《帝命验》作‘禺鐡’,一作‘嵎銕’。故即‘郁夷’。故武后时福顺冨为嵎夷公。”

这个看似极有渊源的说法其实有很多问题。 首先,这一观点并没有充分的论据。《说文解字》直接断言“首崵山”就是“崵谷”,没有提供这一认定的理由,二者之间的联系也许只是“崵山”这么一个名字。但这个“崵山”或者说“首崵山”,名取“日出先照”之义18,与“暘谷”并没有必然联系,所以古代称“首暘”的地方至少有四五处。难怪有学者认为:许慎“误将暘谷和首崵山混为一谈了。”19。此说后来的支持者也没有提供新的论据。《路史》说“武后时福顺冨为嵎夷公”,“福顺冨”,《新唐书·突厥传》作“福富顺”,称其为“将军嵎夷公”,被任命为“奇兵总管,击虏”20,此外史书中今天已看不到有关福富顺的更多资料,不知此嵎夷公封地在何处。 1415

[汉]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正义引《三辅旧事》,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41页。 [清]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影印,第190页。 16

《大广益会玉篇》,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二。 17

[清]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影印,第286页。 18

[清]顾炎武《肇域志》卷二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098页。 19

刘子敏《“嵎夷”与朝鲜》,《北方文物》2005年第4期。 20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0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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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对此说不利的证据大量存在。与辽西首暘可能有关连的地方史志,如《迁安县志》(民国二十年版)、《兴城县志》(民国十九年版)、《辽阳县志》(康熙本)、《辽阳乡土志》(光绪本)、《卢龙县志》(民国二十年版)皆不言其地与“暘谷”有关系;也未见其地有与“嵎夷”、“暘谷”相关的地名。

一个简单而致命的反证是,辽西首暘所在的孤竹国在上古华夏人的眼中并不是东方,而是极北之地。《尔雅·释地》列举东西南北极远之地“四荒”云:“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郭璞注:“觚竹在北,北户在南,西王母在西,日下在东。”21“觚竹”既是极北之处,怎么能适合“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呢?

并且《说文解字》“立春日,日值之而出”之说不合天象。根据天文常识,日出方位的规律是:当太阳直射赤道,也就是春分、秋分时,全球任何一个视点上,太阳都是从正东方升起,从秋分至春分这半年之间,日出视方位在全球都是正东偏南的。立春日,全球视日出方位皆东稍偏南。只有处在“首崵”西偏北方位的人才能在立春日看到太阳值“首崵”而出。这与史书所载“尧都平阳”不合,平阳在何处?学界的普遍看法是“在今山西临汾县西南”22

,由临汾视辽西,其方位不仅不能东方稍偏南,而是东偏北达45度之多。即使取平阳在太原23、或平阳在河北北省唐县、望都一带说24,辽西仍不在尧都东偏南方向,仍偏北达30度以上。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立春日,日值之而出”之地绝不会在辽西。

还有,定辽西的首阳山为“嵎夷”“暘谷”所在之地与《尚书》有关记载有矛盾。《禹贡》:“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潍淄既道。”嵎夷应与潍、淄不远,但首崵则在辽西,且《说文解字》说“堣夷在冀州陽谷”。与《禹贡》“青州”说不合。这一显著的矛盾似乎难不倒“辽西说”的坚持者,他们多方努力,试图自圆其说。段注云:“辽西正在冀州,然则《尧典》之堣夷非《禹贡》青州之嵎夷。??羲和测日不必远至海外也。”25这是通过否定《禹贡》之“嵎夷”与《尧典》之“嵎夷”为同一地望而使《说文》之说成立。曾运乾《尚书正读》云:“青州正有今辽沈之地,暘谷为首阳山谷,则在今辽阳县境。《禹贡》与冀州接壤,故《说文》又以为在冀州也。”26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禹贡》“嵎夷既略”疏云:“唐虞青州既兼营州,则当越海而至辽东,与冀州连界,故许氏云:‘在冀州’也。”27这是努力将首崵解释为青州,从而维护“辽西说”。但这样会牵出另一个问题,青州之境是不是远至辽西?《禹贡》九州中,青州的范围历来争议最大,其中一种说法认为青州不仅是泰山至海这片土地,而是跨海包括今辽宁、朝鲜之地。曾运乾、孙星衍等人就是通过接受后一种看法来维护嵎夷在辽西说的。辽西属不属于青州,我们将在“朝鲜说”中作一简要辨析。这里我们说,单就辽西首阳的位置而言,就不合乎《尧典》所言羲仲宅嵎夷之目的与功用。

“五经无双许叔重”,作为一代著名经学家,许公为何出现这样简单的错误?清代学者长于考据,他们多认为《说文》之说并不是许慎的观点而是后人的增窜。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尧典》云:“暘谷是日出之所,当在东方,冀州则在北方,言堣夷在冀州暘谷,故声疑冀字误也。案今之《说文解字》为妄人窜改增改增损者多矣,此冀州盖写书者之误,非谓许君误也。云当为青州者,以青州在东方近日出之所也。”28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则说:“许云在冀州,盖偶误耳。”29 总之,江、徐等学者对《说文解字》的这一说法是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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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卷六《释地第九》,同治十年重刊本。 [清]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中华书局版138页。 23

《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徐才《宗国都城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页。 24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第4页。 25

[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影印经韵楼本本,第683页。 26

曾运乾《尚书正读》,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五页。 27

[清]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陈抗、盛冬铃点校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51页。 28

[清]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学海堂本《皇清经解》卷三百九十。 29

[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卷十三下,上海古籍版《续修四库全书》第二二七册,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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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说

嵎夷在朝鲜说也是出现较早,影响深远的一种观点。最早把嵎夷与朝鲜连在一起的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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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东夷列传》。《传》序云:“昔尧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盖日之所出也。”正文写的是朝鲜半岛及其以东以北的九夷之国,其《赞》文又云:“宅是嵎夷,曰乃暘谷。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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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海,厥区九族。嬴末纷乱,燕人违难。杂华浇本,遂通有汉。”虽未明言“嵎夷”即在朝鲜,但认为嵎夷、暘谷有九族,燕人曾统治此地,汉朝时期与中原王朝相通,显然是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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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地区。唐杜佑作《通典》,全录《后汉书·东夷传》,可以看作是对这一看法的接受。

有唐一代行政官职的任命中常以“嵎夷”代称朝鲜。如《旧唐书》载:高宗显庆四年(659)十一月“癸亥,以邢国公苏定方为神丘道总管,刘伯英为禺夷道总管”33,以讨百济。《新唐书·高宗本纪》云:显庆五年(660)三月,“辛亥,??新罗王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率三将军及新罗兵以伐百济”34。《资治通鉴》卷200《唐纪》16记高宗显庆五年三月“辛亥??以(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胡三省则明确注出:“因《尧典》‘宅嵎夷,曰暘谷’而命之。”35高丽史籍《三国史记》36、《三国遗事》37均记此事,文字略同。

宋朝时期,高丽人在与宋朝的公文来往中有以“嵎夷”或“暘谷”指称朝鲜者。《宋史·外国三·高丽传》:高丽国王治(成宗)在谢表中称高丽留学大宋的王彬、崔罕等“幼从匏系,嗟混迹于嵎夷”38,称张仁铨为“嵎宅细民,海门贱吏”39;熙宁二年,高丽礼宾省移牒福建转运使罗拯,有“当国僻暘谷,邈恋天朝”40之语。

明清时期,朝鲜学者也尝用“日出之地”、“暘谷”解“朝鲜”之名。《朝鲜史略》卷一:“在东表日出之地,故曰朝鲜。”41李肯翊(1736—1806)在《燃藜室记述》中说:“我东朝鲜之称,古人认为地近暘谷,故曰朝,出日先明,故曰鲜。”

但嵎夷在朝鲜说作为一种正式的解经观点,却出现很晚。元人金履祥《书经注》云:“首书嵎夷,诸州无此例也。但青州实跨海而有东夷,兼尧命羲仲宅嵎夷,以候正东之景,故特表于前。”似有以嵎夷为朝鲜之意,但语焉未详,而且金氏接着说:“或云即今登州之地。”42

态度尚有游移。到清代始有众多学者明确主张嵎夷为朝鲜,并以之解经。始倡者是清初的胡渭(1633—1714)。

胡渭《禹贡锥指》云:“朝鲜更在成山之东,寅宾出日,尤为得宜。”43。此后蒋廷锡《尚书地理今释》44、郑方坤《经稗》卷三《书经》“十二州”条45、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二百零一《嘉礼》第七十四“海岱惟青州”及“嵎夷既略”条46、戴震《尚书义考》47、吴卓信 3031

[宋]范晔《后汉书·东夷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07页。 [宋]范晔《后汉书·东夷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23页。 32

[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五《边防一》,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984—4998页。 33

[后晋]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80页。 34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0页。 35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320页。 36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奎章阁本,卷二十八。 37

[高丽]一然《三国遗事》,权锡焕、陈蒲清译,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86页。 38

[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4041页。 39

[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4041页。 40

[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4046页。 41

[朝鲜]佚名《朝鲜史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2

[元]金履祥《书经注》,《十万卷楼丛书本》卷三。 43

[清]胡渭《禹贡锥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7页。 44

[清]蒋廷锡《尚书地理今释》,《皇清经解》本。 45

[清]郑方坤《经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6

[清]秦蕙田《五礼通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7

[清]戴震《尚书义考》,聚学轩丛书本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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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地理志补注》48、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49、曾国藩《书王雁汀前辈勃海图说后》50

皆接受胡渭的观点。

另有一些学者未明示其观点来源,也以嵎夷在朝鲜解经。如戴望《论语注》解“子欲居九夷”云:“九夷,嵎夷之地,今朝鲜国也。”51;成本璞《九经今义》卷三云:“嵎夷,东表之地,今朝鲜也。”52;清朱骏声《尚书古注便读》卷一:“嵎夷,今山东登州府隔海相对朝鲜也。”53

一些方志书也附和此说。光绪版《文登县志》否定了久已存在的“登州说”而改从“朝鲜说”。《志》云:“旧志引《尧典》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又以县西之暘里店即古暘谷,尧命羲仲宾日处,殊属附会。孔安国《书传》‘东表之地称嵎夷’,《正义》曰‘青州在东界外之畔为表,尧时青州越海而有辽东、乐浪、三韩之地。’《后汉书·东夷传》曰‘宅是嵎夷,曰乃暘谷’指今朝鲜言。《禹贡锥指》据《后汉书》以嵎夷为朝鲜地。盖朝鲜古属青州,与今登州之东境隔海相对,正合孔传东表之语,非文登地也。《齐乘》以宁海州为嵎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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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误。”

清代地图,尤其是各种《禹贡图》多有将朝鲜半岛标为“嵎夷”者。如陈澧《禹贡图·青州图》55;《禹贡锥指》“九州分域图第一”、“尔雅九州图第二”与“青州图第六”56皆如此。

由以上列举看,嵎夷在朝鲜说可谓声势浩大,然而,这一说法却存在着一个非常根本的遗憾:如此众多的朝鲜说坚持者竟无一人提出 “嵎夷”与“暘谷”在朝鲜半岛上的具体所在。黄式三《尚书启幪》卷一云:“嵎夷在鸭绿江之东。”57将整个朝鲜半岛北部看作嵎夷。胡渭《禹贡锥指》云:“然则此二郡(乐浪、玄菟)之地,东穷大海,皆古嵎夷也。”傅泽洪撰《行水金鉴》卷八十七云:“窃疑汉武所开二郡,皆古嵎夷之地。在青州之域者,而三韩不与焉。”58虽缩小了范围,将嵎夷定在乐浪、玄菟二郡之内,也仍未指出具体地点,更没有深入详实的论证。

朝鲜史地著作中也无嵎夷、暘谷的记载或与此有关的地名。朝鲜最重要的方志书《东国舆地志》及《东国舆地胜览》中未见有关于嵎夷、暘谷的记载。《朝鲜史略》(亦称《东国史略》)卷一:“在东表日出之地,故曰朝鲜。”59未言尧派羲仲寅宾出日事。嘉靖本《新增东国舆地胜览》卷一《京都上》引明朝董越《朝鲜赋》,篇幅巨大,内容宏富,叙朝鲜形胜、史迹,也未提及嵎夷、暘谷。其卷二十三有“迎日县”,“东至海岸十四里”,位置与地名皆似与“寅宾出日”有关,让人心动,然细读之则知并非古名,其《建置沿革》部分云:“本新罗斤乌支县,景德王改临汀,为义昌郡领县,高丽改今名。”其《古迹》部分记有“日月池”,记载了迎日县的命名缘由,则仅为民间传说,与“嵎夷”、“暘谷”绝无关系。《胜览》编者虽录之而不之信:“迎乌之说,不见于金富轼《三国史》、权近《东国史略》,而独于遗事载之,无足取信。”60如此,则嵎夷在朝鲜之说确实让人感到缥缈难信。

朝鲜说的成立与否,还系于一个重大的前提,那就是朝鲜是否属于《禹贡》青州。因为《禹贡》明言嵎夷在青州。如果朝鲜不在青州范围之内,这一学说也就不攻自破了。老实说 4849

[清]吴卓信《汉书地理志补注》,清道光刻本。 [清]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左海续集本,卷三上《虞夏书》十七《夏书》一。 50

[清]曾国藩《曾子正公诗文集》卷二,《四部丛刊》景清同治本。 51

[清]戴望《论语注》,同治刻本卷九。 52

[清]成本璞《九经今义》卷三,清末长沙刻本。 53

[清]朱骏声《尚书古注便读》卷一,民国华西国学丛书活字本。 54

[清]李祖年修《文登县志》,成文出版社1976年影印民国廿二年铅印本,第39页。 55

[清]陈澧《禹贡图》,《皇清经解续编》卷九百四十四。 56

[清]胡渭《禹贡锥指·禹贡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十八页、二十页、二十八页。 57

[清]黄式三《尚书启幪》,清光绪刻《敬居遗书》本卷一。 58

[清]傅泽洪《行水金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9

[朝鲜]佚名《朝鲜史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史部九“载记类”。 60

[朝鲜]洪彦弼《新增东国舆地志》,奎章阁本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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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古来争论不休的问题,也是一个极难实证的问题,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直难分伯仲。限于话题与篇幅,本文不能对此展开论证,仅对青州跨海拥有朝鲜说提出两点反驳意见以示自己的立场:一、《禹贡》九州皆以自然的地理阈限划分,如“济河惟兖州”、“华阳、黑水惟梁州”等,大山、大河成为九州的界限,为何大海也不能限制住青州疆域而能跨越海限而据有海外之地?二、青州跨海说的依据来源于对《禹贡》孔传所言青州“东北据海”之“据”字的一种理解,而非根源于经文。《禹贡》云:“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海惟扬州”,三者叙述方式是一致的,未见有徐州、扬州跨海的说法,何以独言青州跨海?

本文认为,嵎夷朝鲜说并不可靠,但这一学说的出现是可以理解的。

首先这是礼日须东的心理定势与帝国领土扩大、人们的视野扩大共同作用的结果。按远古时代人们对太阳的理解,越靠东,越被认为更适合礼日、观日,这就是“礼日须东”的心理定势。秦始皇来到成山观日、礼日,发现太阳还在更远的东方,欲造桥入海,走近太阳;汉武帝礼日成山,建日主祠,“日主祠在海东岸尽处,过祠不复有岸矣”61;胡渭《禹贡锥指》云:“朝鲜更在成山之东,寅宾出日,尤为得宜。”62都是这一心理定势的体现。所以当政治条件充足之时,对太阳的观测与祭祀必定会到达朝鲜。元朝版图极大,就实现了这一点,《元史·天文志》载:郭守敬为太史,“四海测景之所凡二十有七:东极高丽,西至滇池,南踰朱崖,北尽铁勒。是亦古人之所未及为者也”63。即使是政治条件不成熟,当人们的视野、见闻扩大到朝鲜后,也会有一种在想象及愿望中将“寅宾出日”之地推至朝鲜心理趋向。嵎夷朝鲜说的出现即根源于此。

其次,古代儒生“圣尧”的心理促使嵎夷在朝鲜的愿望最终成为一种“学术观点”。尧时能否已将势力扩展到朝鲜?这是一个十分可疑的问题。今天没有尧时疆域的可靠资料,我们很难断言其统治范围如何。但由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看,越遥远的古代社会组织越小,统治规模也越小;后来奴隶制帝国出现,统治领域才空前广大起来。尧时代属父系氏族部落联盟时期,即使尧是“圣明之君”,也不太可能实现跨海而治。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实为难以朝鲜为臣。战国时燕国与中国联系紧密,而不见有朝鲜与中原交往的史料。秦始皇灭燕齐,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却未能囊括朝鲜。直到汉武帝,国力雄厚,开边不已,方短期在朝鲜设四郡。但是将尧舜看作圣君的儒生却坚决相信尧的教化已远达朝鲜,胡渭云:“后世朝鲜为外国,测景但可在登州。尧时嵎夷为青域,测景自当在朝鲜也。”64 一个“当”字可以看出儒生圣尧的愿望。

以上两方面原因,使“朝鲜说”出现并日益获得支持,并最终成为解说《尚书》的重要观点。因其不是基于确凿的历史事实,所以,虽然主张嵎夷为朝鲜的学者阵容如此强大,却不能在朝鲜发现嵎夷、暘谷的痕迹。

“辽东说”与“日本说”

“辽东说”,清代学者徐文靖(1667——1757)提出,其《禹贡会笺》根据《今文尚书》将“嵎夷”写作“禺鐵”这一现象认为:在今辽东半岛顶尖上的旅顺之铁山“南对沙门岛,北与旅顺口相接,正当渤海之口,是古所谓‘嵎鐵’者即此”65。

“日本说”的提出见于清末王闿运(1833—1916)的《尚书笺》卷一,在解释“宅嵎夷,曰暘谷”一语时,王闿运说:“宅,治也;曰,于也;嵎夷,辽水迤海外之夷;阳谷,日出 6162

[清]李天骘修《荣成县志》卷一《疆域·古迹》,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 [清]胡渭《禹贡锥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7页。 63

[明宋濂《元史·天文志》,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990页。 64

[清]胡渭《禹贡锥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7页。 65

[清]徐文靖《禹贡会笺》,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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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地。居于朝鲜治及日本,领东方荒服以外。其内则诸侯。”66将嵎夷看作朝鲜,将暘谷看作日本。

后章太炎在《菿汉雅言剳记·群经第一》里说:“《尧典》‘嵎夷’,《说文》引作‘堣鐵’,惟《五帝本纪》作‘郁夷’,此为安国所得壁中真本。‘堣夷’乃后汉诸儒之治古文者以今文改字耳。按《毛诗》‘周道倭夷’,《韩诗》‘倭’作‘郁’,知此‘郁夷’即‘倭夷’。《汉书·地理志》:‘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是也。”67则“嵎夷”是日本。

这两说有以下共同特点:一、由近人提出,无文献依据;二、论据单一、薄弱,简单提及而无系统论证;三、前未见古人之倡论,后不见来者之申发。故本文存而不论。

二、“登州说”近实的论据

与以上数说相比,“嵎夷”、“暘谷”在登州之说有更充分的文献证据,更合理的逻辑关

联,以及为数众多的地名证据和考古证据。因此本文认为,“登州说”更接近事实。

“登州”是一个历史地理概念,其作为行政建置始于唐朝。《新唐书·地理志》:“武德四年置登州,以东莱郡之观阳隶之。”68此后一直作为一个行政单位断续沿用至清末。其州衙或在文登、或在牟平、或在蓬莱,所辖地域的阔狭也随时代的不同有较大的变化,其主要范围我们可以做如下划定:以今文登市为中心,西至蓬莱、栖霞、海阳一线,东、北、南各至海。因“登州”一名在历史上使用时间很长,也与古嵎夷的活动范围基本吻合,且史料中讨论嵎夷所在地时一直用“登州”一名,故本文沿用之。

一、文献证据

各种《尚书》学著作中主张“嵎夷”、“暘谷”在登州者,数量多,证据繁,而且历代相沿,略无间断:

东汉马融:“嵎,海嵎也。夷,莱夷也。”“暘谷,海嵎夷之地名。”69这是现存资料中最早的解释,马融将“嵎夷”二字理解为海嵎的莱夷,虽未正确理解“嵎夷”的含义70,但其地域指向则显然是山东半岛顶端。

《尚书》孔传:“东表之地称嵎夷。日出于谷而天下明,故称暘谷。暘谷、嵎夷一也。”71

“东表之地”意指不明,持“朝鲜说”者也引此为证。但《左传》季札闻齐音而言曰:“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又宋神宗《赐观文殿学士新除兵部尚书知青州欧阳修诏》:“朕惟东表之地,事任至重,自非宗工,莫可付委。”72这些例子中,东表都指齐地,而不是海外之朝鲜。而且依汉语之习惯,表与里紧紧相依,若朝鲜隔海与中国相望,当云“外”而不能说“表”。所以将孔传“东表之地”理解为“登州”一带更为合理。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古文尚书音义》“嵎”字下、“暘谷”下皆引马融之说。73也就是同义马融的山东半岛说。

到宋人薛季宣的《书古文训》则明确提出:“嵎夷,海隅诸夷,《虞书》暘谷之地,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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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也。”这一说法与马融之论有显然的承袭关系而更加明确。此后,宋蔡沈《书经集传》、元王天与《尚书纂传》76、清朱鹤龄《尚书埤传》77皆引薛氏之说。同意此说而未明确说明 6667

[清]王闿运《尚书笺》,光绪刻湘绮楼全书本卷一。 章太炎《菿汉三言》,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155页。 68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94页。 69

[唐]孔颖达《尚书正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影印阮元刻本《十三经注疏》,第119页。 70

王献唐:“如果《禹贡》‘嵎夷既略’的夷,是指的莱夷,下文就不能说‘莱夷作牧’。 71

《尚书》孔传一般认为是王肃所作,故放在马融之后。 72

[宋]司马光《温国文正公文集》,《四部丛刊》景宋绍兴本,卷五十五《章奏四十》 73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影印宋本,第143页。 74

[宋]薛季宣《书古文训》,《通志堂经解》第五册,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版,第250页。 75

[宋]蔡沈《书经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世界书局本,第26页。 76

[元]王天与《尚书纂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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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来源的还有:

宋黄度《尚书说》卷一:嵎夷,今登州诸夷,依山而居者。78 宋傅寅《禹贡说断》卷一:嵎夷“当在今登、密之境”。又引林氏曰:“嵎夷在其东,潍淄在其西。”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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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金履祥《金氏尚书注》卷四:“嵎夷,今登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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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黄镇成《尚书通考》卷七:“嵎夷,今登州之地,即尧典之嵎夷。” 清朱鹤龄《禹贡长笺》:“嵎夷,??今登州之地。82 舆地、方志著作也多称登州为嵎夷之地: 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雕版墨印的《禹贡九州山川之图》,将“嵎夷”标在登州位置83。 元于钦《齐乘》卷三“登州”下云:“《禹贡》嵎夷之地。”84 《大明一统志》卷二十五:登州,“唐虞时为嵎夷地。”85 明陆釴等修《山东通志》卷三《登州府》:“《禹贡》青州之域,古嵎夷地。”86 明郑晓《禹贡图说》之《禹贡总图》将“嵎夷”标在登州位置87。 雍正本《文登县志》卷一《古迹》:“暘谷,在县西北六十里,尧命羲仲宾日处。”88 道光本《文登县志》卷一《建置》将文登的历史上溯到虞夏时代:“《虞书·尧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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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夏书·禹贡》嵎夷既略,青州之域。”

光绪增修《登州府志》卷二《沿革》云:“登州府禹贡青州嵎夷地及莱夷东鄙地,三代因之。”90

日本安政年间长赤水所著《唐土历代州郡沿革图·禹贡九州图》将“嵎夷”、“暘谷”都标在登州位置,并注明“尧命羲和宅东”字样。91

今《文登市志》第一章“隶属”也说:“唐虞,文登为嵎夷地。”92 二、地名证据

地名代代相传,往往负载着远古的信息。古登州辖区内许多古今地名,可证此地与“嵎夷”、“暘谷”有着密切关系。今分别列举考证如下:

(一)崑嵛山

崑嵛山位于文登与牟平交界处,其主峰泰礴顶是半岛最高峰。史料中崑嵛山又被称为“根余山”、“姑余山”,光绪本《文登县志》:“崑嵛山在城西六十里,一名根余。??一名姑余。”93

《齐乘》:“南岱东沂之外。沂之蒙山,密之九仙,即墨之大小劳,宁海之姑余,般阳之长白,皆三齐之高大名山也,余不得并列。”94《牟平县志》亦云其又名“根余”。此说不仅载于方志,于史籍亦颇有据证:《晋史》载纪第五《石勒传下》云:“(曹)嶷议欲徙海中,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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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朱鹤龄《尚书埤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 [宋]黄度《尚书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 79

[宋]傅寅《禹贡说断》,《守山阁丛书》本卷一。 80

[元]金履祥《金氏尚书注》,《碧琳琅馆丛书》本。 81

[元]黄镇成《尚书通考》,《通志堂经解》本卷七。 82

[清]朱鹤龄《禹贡长笺》,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 83

[宋]《禹贡九州山川之图》,北京图书馆藏。 84

[元]于钦《齐乘》,《宋元方志丛刊》本卷三。 85

[明] 李贤、彭时等纂《大明一统志》卷二十五,三秦出版社1990年影印天顺原刻本,第412页 86

[明]陆釴等修《山东通志》卷三,山东省图书馆藏明嘉靖刻本。 87

[明]郑晓《禹贡图说》,《续修四库》第54册,经部。 88

[清]王一夔等修《文登县志》,威海市档案馆藏。 89

[清]欧文等修《文登县志》,威海市档案馆藏。 90

[清]方汝翼、贾瑚等修《增修登州府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35页。 91

[日本]长赤水所著《唐土历代州郡沿革图》,日本安政丁巳孟夏(1857)刊行,套色印本。 92

文登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纂《文登市志》,中国城市出版社1996年版,第1页。 93

[清]李祖年等修《文登县志》,成文出版社所民国廿二年铅印本影印,第48页。 94

[元]于钦《齐乘》,《宋元方志丛刊》本卷一《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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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余山。”95

“崑嵛”、“根余”、“姑余”,写法不同,而音相近,实为一声之转。光绪版《文登县志》云:“盖根余、姑余、崑嵛以声相近而转。”《齐乘》亦云:“后世以姑余、崑嵛声相类而讹为崑嵛。”96其实质是三者无所谓何者为正,何者为讹,它们都是东夷语言的记音,随缘而记,并无本字。后世流传的因麻姑修炼飞升于此从而名为“姑余”的说法,实际上是因“姑余”这一记录形式而产生的附会。其后一音“嵛”或者说“余”,就是“嵎夷”之“嵎”,而前一音“崑”或者“根”、“姑”为东夷语表达地名或族名时特有的发声词,无实义。这需要作一简略的解释:

东夷语地名或族名前面常常带有一个发声词,这个发声词多为见母字,早期文献中这样的例子很多:《史记·吴太伯世家》:“太伯之犇荆蛮,自号句吴。”司马贞索隐云:“颜师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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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汉书,以吴言‘句’者,夷语之发声。”“句吴”又可作“攻吴”、“工吴”,用字不同,但都是见母字发声词的记音,又如“姑苏”、“赣榆”、“句容”等都是东夷地名的遗存。华夏人在称东夷地名时有时会省去其发声词,如称“句吴”为“吴”。又如:《春秋》宣公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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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取根牟。”杜注云:“根牟,东夷国也。”《太平寰宇记》云:“安丘县,古根牟国城。??隋??于牟乡城置牟山县。牟乡城即古根牟国也。”100嘉靖《青州府志》云:“安邱县??西南十五里为牟山,相传即古牟城。”101由此可知,“根牟”这个东夷小国,后来被称为“牟”,其境内之山被称为“牟山”。

以此类推可知,“嵎夷”作为一个东夷国,其自称不是一个单音的“嵎”,而是前面带着一个发声词“崑”(“根”、“姑”)而称“崑嵛”(“根余”、“姑余”)。山以族名,故称“崑嵛山”。华夏人省其发声词而称其为“嵎”,其为夷族,故称“嵎夷”。《齐乘》“大昆嵛山”条云:“嵎夷岸海名山也。”102直接将崑嵛山与嵎夷联系起来,是非常正确的。

(二)岠嵎山

崑嵛山周边不远又有两座“岠嵎山”,也是嵎夷在此的一个力证。一在今乳山市西十公里,北距崑嵛山主峰泰礴顶约50公里。光绪增修《登州府志》卷三《山川》“海阳县”内有“岠嵎山”,小注云:“在县东五十里。”另一座岠嵎山在今栖霞市东十公里,东距泰薄顶约30公里。《齐乘》卷一“金山”条下云:“亦名岠嵎山,栖霞县东北二十里。”103《大明一统志》卷二十五“岠嵎山”:“在栖霞县东二十里。尝产金,亦名金山。”104“岠嵎山”一名与“金山”一名谁先谁后?《齐乘》云:“隋开皇十八年,牟州刺史辛公义于此坑冶铸,得黄银。”可知“金山”一名必因其产金而得,《万山纲目》卷十一“岠嵎山”条明确地说:“在栖霞县东北二十里,亦名金山,以产金得名。”105故知“金山”是后起之名,“岠嵎”是其原名。

光绪增修《登州府志》卷三《山川》部分记栖霞县有金山,其注云:“在县东北二十里,亦名岠嵎山。??此山古名金山,岠嵎其别名也,而县志以《虞书》‘宅嵎夷’,《禹贡》‘嵎夷既略’,谓即此山,遂附会为古迹。”106这里说“金山”为本名,“岠嵎”为别名,恐未深 9596

[唐]房玄龄《晋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740页。 [元]于钦《齐乘》,《宋元方志丛刊》本卷一《山川》 97

[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45、1446页。 98

[清]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十八《攻吴王大差鑑跋》,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98页。 99

[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影印阮元刻本《十三经注疏》,第1874页。 100

[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王文楚等点校,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97页。 101

[明]杜思《青州府志》卷六《山川》,上海古籍书店1965年据天一阁明隆庆刻本影印。 102

[元]于钦《齐乘》,《宋元方志丛刊》本,卷一《山川》。 103

[元]于钦《齐乘》,《宋元方志丛刊》本,卷一《山川》。 104

[明]李贤《大明一统志》,三秦出版社1990年影印天顺刻本,第413页。 105

[清]李诚《万山纲目》,清光绪二十六年长沙刻本。 106

[清]方汝翼、贾瑚等修《增修登州府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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