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与_精神_的世界史

《历史哲学》分析

山东社会科学

2005年第3期(总第115期)ShandongSocialScienceNo.3,2005(SerialNo.115)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与 精神 的世界史

姜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摘要] 黑格尔是思辨的历史哲学大师。他构筑了一个哲学的世界史体系。这是一个 精神 的世界史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他以 人是否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 、 在什么程度上人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 为主线,探讨了世界史的发展历程。他的历史哲学的意义不在于所构筑的世界体系本身,而在于他强调人的认识主体的作用,强调人的认识能力是可以随着变化了的形势而不断提升的。他的这一思想对以后的历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 黑格尔; 历史哲学; 精神; 世界史

[中图分类号]K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 4145[2005]03 0029 07

黑格尔在他的 历史哲学 一书中构筑了一个世界体系,这是一个哲学,或者说 精神 的世界体系。分析这一体系与黑格尔哲学体系之间的关系,区分哲学的世界体系与历史的世界体系的不同,对于我们今天了解西方世界历史观的发展历程大有裨益。

一、黑格尔的历史哲学

历史哲学一词是法国思想家伏尔泰首先提出的。他认为研究历史不应该只是罗列史实,而应该进行一种理论和哲学上的思考,寻找出不同国家和时代的精神。 历史哲学 一书是黑格尔在柏林大学的多次演讲,题目是 哲学的世界历史 。以后,他的学生把他的讲演整理成专集,取名为 历史哲学 。

在 历史哲学 一书中,黑格尔认为观察历史的方法有三种:第一种方法可以称为原始的历史,这种历史的内容大部分是作者亲眼所见的行为和事变,或者是作者利用别人的报告和叙述,把各种飘忽的片段联系在一起而写成的。在古代,这种历史的作者一般是伟大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们与写入历史的行动和事件的 精神 有着休戚与共的关系。例如,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色诺芬和恺撒,都属于这一类历史学家。在中古时期,这种历史的作者大多是主教和修道院里的僧侣,他们是头脑单纯的编年史家,由于不参与公共生活,所以,他们与所记述的事件没有什么联系。在这一类的著述中,除了上面提到的两种之外,还有一些回忆录也属于这类历史著

作。虽然大部分回忆录记述的多是逸闻趣事,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杰作。这是由于这些著作的作者有很高的身份,他们能够高瞻远瞩,洞察一切,记述历史上的伟大事件。

第二种写史的方法可以称为反省的历史。这种历史在叙述历史的同时,能用思想来概括出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能够超越所叙述的那个时代。这类方法又可以分为四种:普遍的历史、实验的历史、批评的历史和局部的历史。普遍的历史,目的是考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或者是整个世界全部历史的梗概。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求写史的人放弃对个别事实的描写,而用一种抽象的观念来缩短它的叙述。在这类著作中,黑格尔认为在他生活的时代,英国人和法国人一般是站在民族的立场来写作,把自己的全部历史都写成是民族国家形成的历史。而德国人却总是冥思苦想,要发明一种纯属个人的观点,然后再与历史的进程联系起来。实验的历史,是使 过去 的叙述赋有 现在 的生气,当研究 过去 的时候,使 现在 浮现在心头。这是由于,历史上的事变虽然各有不同,却存在着普遍和内在的联系。批评的历史,在黑格尔生活的时代是德国通行的治史方法。它不是写历史的本身,而是写历史学的历史,是对于各种历史记述的一种批判,对各种记述方法的真实性和可靠性的一种审查。局部的历史,是把历史划分开来,如艺术的历史、法律的历史和宗教的历

收稿日期:2004-10-23

作者简介:姜,女,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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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它寻求一种普遍的观点。这种方法是向哲学的历史的过渡。

第三种写史的方法是写哲学的历史。黑格尔明确指出历史学与历史哲学是不同的。就历史学来说,写史必须以事实为基础, 思想 隶属于存在的事实之上。历史哲学则完全相反,它是对历史的思想考察。黑格尔说这种思想是 自生的观念,和实际的存在是无关的。抱了这样的思想来治理历史,不免把历史当作一种消极的材料。不许它保存本来的面目,逼迫它去适合一种思想。 [1](P8)这样,他不但主张 精神 和观念是第一性的,而且,历史事实与思想的关系完全是被动的服从。黑格尔说,哲学用以观察历史的唯一 思想 是 理性 ,历史只是 精神 的外在形式,所以, 世界历史在一般上说来,便是 精神 在时间里的发展,这好比 自然 在空间里发展一样。 他反复强调理性是世界的主宰,它是真实的、永恒的和绝对的,世界历史因此才具有一种合理的历程。他认为,这一方面表现在理性是宇宙的 实体 ,是一切现实生存的基础和发展的目标;另一方面,理

[1](P72;9)性又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力的推动力。

而存在,物质世界是隶属于它的;而且, 精神 就像一个萌芽,它包含了未来生长成树木和果实的全部内在因素,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不过是 精神 的自我实现过程。因此,为了探索世界历史发展的真谛,他首先规定了 精神 的本质。他从 精神 的对立面物质入手,通过逻辑推理来规定 精神 的本质。他说,物质由于地心的吸引具有重力,所以它的对立面 精神 的本质就是自由,在于能够挣脱这一吸引力,因此,自由就是 精神 的本质。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的发展就是人类自由观念的自我意识不断前进的过程。他认为,东方人是不自由的,因为在那里只有一个人自由,其他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在希腊世界,人类开始产生自由的意识,但由于奴隶制度的存在,只有少数人是自由的。在罗马世界情况也是一样,由于在这时产生了能实现公民普遍自由的 国家 这样的形态,它比起希腊的城邦国家要好一些,但是个体的自由和普遍的自由还没有找到最好的结合方式统一起来。只有到了日尔曼世界,由于基督教的影响,创造了一个普遍的精神世界,人们才有了整个人类是自由的这样的意识。所以,追寻世界历史的发展线索无非是人类自由意识的进展,它不但规定了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而且由它的进程划分了世界历史发展的阶段。

黑格尔认识论的第二个要素是 精神 自我实现的方法和手段。自由是内在的观念,其实现的方法和手段却是外在的。黑格尔认为,人的需要、欲望、热情和兴趣是人类一切行动的源泉。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人类行为的目的和意志,它和精神观念一起构成了世界历史发展的经纬线。他认为,人的意志和目的尽管各有不同,但是,在国家的范围之内,个人的意志与普遍的精神获得了统一, 国家 是这二者统一的结果。随之,产生了法律和政治秩序,也产生了历史上的 伟大人物 。所有这些都是实现 精神 的外在的方法和手段,也是构成世界历史的主要因素。黑格尔把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称为 世界历史个人 ,因为他们在追求自己目的的时候正是在展开世界历史的那个 精神 和 普遍的观念 ,他们是在做 世界精神的代理人 ,当然,这些伟大人物自己并没

[1](P31)有意识到这一点。黑格尔认为,对于一个社会

以上是黑格尔对以往人们考察历史的方法的几种划分以及他对历史哲学的基本看法。在此基础上,黑格尔提出了他对于世界历史的哲学思考,或者说他的世界历史哲学体系。

在黑格尔的世界历史哲学体系中,世界是一个整体,从东方到西方,各国的历史被当作世界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像生命的进程那样他把这些阶段进行了排序。古代东方世界是世界历史的幼年时期,古代希腊世界是青年时期,古代罗马世界是成年时期;到了日尔曼各国,包括欧洲中世纪和近代,直至黑格尔生活的19世纪前半期,他认为世界历史进入了老年时期,从此, 精神 在这里固定,不再向前发展了。在黑格尔的世界体系中,非洲和拉丁美洲被排除在外,因为居住在那些地方的民族不具备 精神 的历史,因而不是 世界历史民族 。美国也被排除在外,黑格尔认为美国不代表世界的昨天,而代表世界的明天。在黑格尔的世界体系中,西方的历史有一个连续发展的时间顺序,东方世界与希腊世界的衔接在时间上是重合的,因此,这样一个世界体系显然不能用通常的历史的思路来理解。

概括的说,黑格尔的认识论有三个要素,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他所说的 精神 。黑格尔承认 世界 这一名词包括 物理的自然 和 心理的自然 两方面,而且, 物理的自然 也包含在世界历史中间。但是,他声明他要研究的世界历史属于 精神 的领

[1](P16)

域。在他看来, 精神 是主体世界,它依靠自身

来说道德和宗教是必需的。他把 善 归结于上帝的意志,由于 善 是符合 理性 的,因此,世界历史的发展本身也是上帝在实行治理,哲学的宗旨不过是领悟上帝的神圣工作。这样,在黑格尔的观念中,道德、 理性 和 上帝 都是第一性的,都是推动世界历史发展的原动力。

黑格尔认识论的第三个要素是考察 精神 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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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的方法和手段要实现什么目的。他认为,主观的 精神 与世界历史结合的目的是实现理想的国家形态。在国家的范围内,个人的自由通过法律、道德和政府这种积极的外在形式得以实现,因此,国家应该是探讨世界历史的基础。黑格尔有着强烈的民族国家的认同意识。他认为国家的法律是每个人的权利;平原、高山、风和水是国家的财产;国家的历史是每个人的记忆。国家的一切都为他们的国民所有,国民也为国家所有,所以,国家构成了实体和存

[1](P52-53)在。这种强烈的认同感反映出当时欧洲民族

种密切的认识 , 必须先天的熟悉属于整个范围的各个原则 ,就像天文学家刻卜勒先天的熟悉各种形状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然后才能通过经验的过程来发现伟大的法则一样。如果一个人不具备普遍的初步的知识,尽管他老是抬着头看天上星星的移动,也永远不会理解,更别说发现这些法则。这样,黑格尔强调在考察世界历史时,认识主体,也就是研究者首先要具备某些方面的知识、哲学上的抽象能力和观察事物的理论素养。这种训练和素养包括 悟性 和 理性 ,黑格尔说: 哲学不是依 悟性 的范畴,而是依理性的范畴来从事研究的,然而同时,哲学也认识那种 悟性 以及它的价值和地位。 [1](P65)

以上是黑格尔历史哲学的主要精神。黑格尔历史哲学的精深之处在于它强调认识主体的作用,在于强调人的认识能力是可以不断的提升,因而具有深刻的思辨性。他认为,正是有了这种思辨性的认识,德国人才能够发明出不同的思想体系来不断的重新解释历史。这是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意义所在。

二、黑格尔的 精神 的世界历史体系

黑格尔考察世界历史的方法是一种哲学的方法,他是沿着一条哲学的思路对历史进行考察的。他说: 要想了解历史和理解历史,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取得并且认识这种过渡里所包含着的思想。 [1](P79)即研究者要以知识的积累和悟性为前提,首先获得一种主观的精神,然后寻找 精神 在外界的具体表现途径和方法,最终达到主观和客观的再统一,这也是世界历史的目的。那么,黑格尔本人从历史的过渡中取得了什么思想呢?前面已经说过,他认为 精神 的本质就是自由,所以一部世界史在他看来就是人类自由以及自由的自我意识逐步实现和提升的过程。他认为,这种主观的自由意向在每个表现为兴趣、热情和冲动。然而 绝对精神 的目的是使整个人类实现自由,所以,个体的自由与人类普遍的自由就在国家的范围内获得统一,历史上不同的世界民族是这种统一的不同的实现程度和具体的表现形式。这样,黑格尔从对人的自由意识的考察,变成了对在国家范围内对人的自由实现程度的考察,而实现的条件就是这一国家的政治制度、法律、道德和风俗等。黑格尔说: 世界历史是 精神 在各种最高形态里的、神圣的、绝对的过程的表现 精神经过了这种发展阶段的行程,才取得它的真理和自觉。这些阶段的各种形态就是世界历史上各种的 民族精神 ,就是它们的道德生活、它们的政府、它们的艺术、宗教和科学的特殊性。 [1](P53-54)

国家正在形成这样一个事实对黑格尔的重要影响。在民族国家的基础之上, 民族精神 成为他考察世界历史的重要内容。他认为,每一个民族都具有不同的民族精神,这些民族精神在现实的客观世界中表现为各不相同的民族宗教、政治体制、伦理、立法、风俗、科学、艺术和机械技术等,这些方面就成为黑格尔考察不同民族精神的具体内容。哲学的历史与客观的历史也就通过这样的形式结合到了一起。

以上是黑格尔认识论的三要素,即从主观的 精神 开始,经过寻求这一精神在客观世界的具体表现,也就是方法和途径,最后使人的精神在更高的水

[1](P16-平上回归新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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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在黑格尔的

认识论中,精神虽然是主体和目的,但是,主观与客观的关系问题始终是他考察的主线。用这样的方法来考察世界历史上各民族的发展,即从 精神 到方法再到目的,每一个世界历史民族就构成了一个认识的阶段,形成了某一种认识的概念,最初的那个 精神 也就从一个阶段向着另一个更高的阶段过渡。黑格尔说,自由精神的发展通过一连串的概念形式来加以实现。一方面,它自己决定自己;另一方面,它又自我扬弃,在扬弃中获得一个更加丰富的新的自我,使每个阶段都各不相同,由此形成不同的民

[1](P64)族精神。在每一个阶段,主观的精神与客观世

界的矛盾表现为对峙和斗争,所以,黑格尔在考察世界历史的发展时,探讨了每一个阶段 精神 与客观世界的对峙和斗争,这是他在考察世界历史民族的过程中遵循的一条主线。这样,我们看到,黑格尔的认识逻辑形成了一个相反相成的上升的螺旋形,这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辩证法。在这里,哲学的辩证法表述成了历史发展的辩证法。

黑格尔的认识论特别强调主观精神的作用,他把这个精神称为 绝对精神 。他认为,一个民族特殊的精神是在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所以,理解世界历史要首先熟悉一个民族的精神,才能够对与这个民族相关的事物有所发现。要做到这一点, 不但先要有一种训练过的抽象能力,而且对于 观念 要有一

通

过各阶段外在和具体的表现方法,人类主观上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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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意向,也就是那个处于主宰地位的 绝对精神 就得到了实现,世界历史也就实现了它的目的。

以上是黑格尔从 精神 的历史向着客观的世界历史过渡的思路。然而,这种方法具有很大的局限性。黑格尔有关精神的本质,即人对自由的自我意识的观念,产生于他所生活的时代,这一观念是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产物。但是,并不是世界所有的国家都经历了这两个运动,都具有同样的关于自由的意识。所以,黑格尔无法用这种单一的意识来涵盖欧洲以外国家的历史和时代精神,于是,他就把欧洲以外的国家排除在他所构筑的世界历史体系之外。有些地区和民族,如非洲、拉丁美洲和大洋洲,根本就没有进入他的世界历史体系;有些地区和民族虽然进入到他的世界历史体系之中,如中国、印度、两河流域和埃及这些文明古国,他无法完全回避,于是就创造了 世界历史民族 和 非世界历史民族 的区分,把这些国家排除到 世界历史民族 的序列之外。因此,黑格尔所叙述的世界历史没有超出欧洲的地域范围,表现出浓厚的 欧洲中心论 色彩,他也因此成为欧洲中心论的主要代表。

黑格尔认为,由于自然是人类取得自由的第一个立脚点,精神在这里构筑,所以世界历史具有地理基础。他把地球上的地理状况区分为三类,并认为地理的差别会形成思想本质上的差别。第一种:干燥的高地和广阔的草原。它包括蒙古利亚人居住的中亚细亚、阿拉伯沙漠、非洲巴巴利沙漠、南美洲的高原和巴拉圭的荒原。这里生活着游牧民族,他们的社会是低下的,不能产生高尚的文明。第二种地理环境是大河流域,包括黄河和长江流过的中国、恒河和印度河流经的印度、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经的巴比伦,以及尼罗河流过的埃及。在这些地区,平凡的土地把人们束缚在土地上,农业是发展起来了,并构筑起大国的基础,但是,不会产生高尚的精神世界。第三种地理环境是海岸区域,在这里,大海的无限使人类感到他自己的无限,它邀请人类去进行征服和商业冒险,激起了人类的无限想象力和勇气,所以创造了伟大的民族。他认为,地中海创造了便利的交通,连接起三个大洲,使地球上四分之三的面积形成了一个整体,所以,它是世界历史的中心。光辉的希腊和罗马出现在这里,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中心耶路撒冷和伊斯兰教的中心麦加和麦地那也位于这里。

根据这种地理上的划分,黑格尔把非洲分成了三部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是一片不为人知的高地,它还笼罩在黑夜中,所以与世界历史无缘。第二部分是尼罗河流域的埃及,出现了古老的文明。

非洲的第三部分是靠近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地区,这里历来与欧洲关系密切,黑格尔把它称为欧洲的非洲。他认为,南美洲的地理显示出一种不成熟性,那里的文化完全呈现为自然状态,没有自觉的意识。至于北美洲和澳洲,黑格尔认为那里是欧洲旧世界的延伸,代表着世界的明天,因此可以先不予考虑。

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黑格尔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也经历了相同的路线:亚洲是历史的起点,欧洲是历史的终点。这样,他从东方世界开始叙述,包括中国、印度、波斯达民族、亚述人、巴比伦人、米太人和波斯人、叙利亚和腓尼基、埃及),然后是希腊和罗马世界,最后是日尔曼世界(包括欧洲中世纪以来的主要国家,特别是普鲁士),并依次把它们称

[1](P107-111)

为历史的幼年、青年、壮年和老年时期。

黑格尔关注人的自由意识的成长,他说: 世界历史就是使未经管束的天然的意志服从普遍的原则,并且达到主观的自由的训练。 [1](P106)他在考察各国的历史时,首先考察主观的精神,即各民族在自然界的生存过程中是否具有自我意识以及这种自我意识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认为,在这种考察中,除了哲学本身直接反映出来的观念以外,从宗教和艺术也可以表现出来。他认为,在东方, 精神 来自于实体,也就是客观世界,不是来自于人的主观,东方人对自由的观念是偶然和无意识的,还没有上升到主观世界。所以,东方人的王国是一种神权政体, 上帝的王国 和世俗的王国混在一起,还没有区分出来。在那里,没有宗教,即使有宗教的话,信奉的也是自然的 上天 ,不是人化的神。这样,人的主观意志与来自于客观世界的精神最初所发生的关系是信仰和服从, 道德 是维系法律的基础。他承认,东方是重 道德 的,由此,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因素就产生了。在意识自觉上,东方只有一个人意识到他是自由的,其他人都因为谨慎的服从而放弃了独立的反省和自由。因此,从下到上,所有的人都隶属于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君王,并由这种社会秩序决定每一

[1](P107-108)个人的权利和义务。黑格尔认为,由于缺少

主观的意识,所以在东方没有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对峙,这是东方社会发展缓慢的原因。

在东方世界,黑格尔认为埃及与众不同,因为它已经开始有了一种朦胧的自我意识,因此可以把埃及看成是从东方世界向希腊世界的过渡。在历史上,埃及曾作为波斯帝国的一个省,当波斯帝国与希腊世界的版图相接触的时候,黑格尔认为埃及就把朦胧的自我意识传给了希腊。这是世界历史衔接上有形的过渡。在思想上还有无形的过渡。黑格尔认为,在埃及,人的主观意识取得了一个 问题 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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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他们已经开始思考:人到底是什么?黑格尔提到在埃及的舍易斯的奈斯女神庙中的铭文: 我便是现在、过去和将来:从古以来就没有人揭开过我的面目。 这说明埃及人的 精神 开始觉醒,试图探讨自身。为了说明埃及人的觉醒过程,他举狮身人面像为例,认为它是埃及 精神 的典型象征。狮身人面像一半是兽,一半是人, 从兽体内探出人头,这表示 精神 开始从单纯的 自然的东西 里提高自己, 摆脱了自然的东西的约束,比较自由的翘首四顾;不过还没有从它所在的枷锁里完全解放出来。

[1](P197)

一的。由于罗马国家确定的法律制度和基督教三位一体的原则,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得到更好的结合,人类自由的范围也因此扩大了。

日尔曼世界是 精神 历程的老年,黑格尔说,自然界的老年是衰弱不振的, 精神 的老年却充满了成熟和活力。他认为,日尔曼世界采取了罗马完备的文化和宗教,并且添加了自己 崭新的精神 ,这时主观的精神与外界存在之间的矛盾,表现为国家与教会之间的区别和对峙。经过宗教改革以及各国的统治者与教会的连绵不断的斗争,国家和教会各自取得了自己的地位,从此不再对峙。国家不再低于和附属于教会,教会也不再拥有特权, 精神 的东西对于国家不再陌生,自由已经找到自己的方式来实现世界历史的目的。到了这个时候,黑格尔认为 精神 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全部旅行,成为永恒,世界历史的步伐也可以在此凝固。

以上是黑格尔哲学观念的世界史体系的基本框架。

三、对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批判

从本质上说,黑格尔的世界历史体系是一个哲学体系,因此,对它的评价就不能采用历史的方法,而要采取哲学的方法。这种哲学是历史哲学,所以就要从历史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方面来分析黑格尔在构筑自己理论体系时所表现出来的历史观以及这种历史观的时代特征。

黑格尔出生于1770年,这是启蒙运动在法国发生并向欧洲扩展的时期,随后发生了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以及法国波旁王朝的复辟。这些都是具有欧洲意义的历史事件,黑格尔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这对于他思想的形成必然产生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既包括自由、平等、主权在民、科学、理性和进步的历史观,也包括由于法国大革命中的极端民主给社会造成的巨大破坏,因而引发的欧洲思想界的反思和对抽象的自由、平等观念的批判。法国大革命以后,欧洲的社会思潮开始向右转,启蒙运动时期的乐观主义和进步的理性思潮开始被回归秩序和权威的浪漫主义思潮所取代。在德国思想界,出现了代表这一思潮的狂飙运动,这一运动中的青年人一方面对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给予肯定;另一方面,他们又对革命充满恐惧。黑格尔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他的思想深受这一社会思潮的影响。

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一方面,我们看到了由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所带来的进步观念的影响,这表现在他相信人类的历史是一个连续进步的发展过程,人对外界的认识能力可以不断的得到提高。因此,他着意考察人的主观精神。在他看来,人既是精

希腊世界则完全不同,他们已经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希腊的亚普罗说: 人类呵,认识你自己吧。 [1](P219)这一方面是对埃及人提出 人到底是什么 问题的回答;另一方面,黑格尔认为,这也是劝说希腊人去认识自己的特性。于是,人的 个性 以及对 个性 的追求成为希腊精神的典型特征。人类历史的第二个因素也由此产生。 个性 与 道德 的结合产生了个人主观的自由意志,使希腊铸造了美丽的精神,这一方面表现在艺术上具有鲜明的个性和人文精神;另一方面表现在哲学上,他们总是对自然界的事物要得出一个明白无误的解释。在政治方面,希腊小国寡民的城市社会,产生了民主政体的国家,而雅典城邦所供奉的女神雅典娜其实就是公民自己。在这里, 个性 的自由意识建立了在公平和道德基础上的法律。但是,黑格尔认为希腊 精神 的自由还太受 自然 刺激的限制,与自然结有本质的关系, 精神还没有净化到自由的主观性的程

[1](P109)度 。表现在信仰上,他们的神不是自己创造

的,而是从外界(埃及)继承来的,这是主观精神不够强大的表现。所以其精神虽好,却昙花一现,很快凋谢了。

到了罗马世界,无论是 精神 还是世俗的世界都发生了变化。在世俗方面,产生了与 个性 相对的抽象的 普遍性原则 ,这是人类历史所产生的第三个原则。在这时,个性消失了,淹没在普遍的目的之下,国家也以一种抽象的形式在更广大的地域范围内出现,并逐渐展开自己的目的。个人必须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为实现国家的普遍原则服务,他们所得到的回报是他们的人格获得法律的承认,成为拥有私有财产和个人权利的公民,即法人。在精神方面,基督教经过改造,确定了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的原则,从此,上帝变成了 精神 的代表,与人类本身的那个 精神 统一起来,罗马人具有了希腊人所没有的 内在性元素 。以后,这种内在性元素进一步实现为个人的人格,并被认同为与上帝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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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又是理性,只要人具有了自觉的自我意识,就可以获得自由,[2](P615) 只要他去寻找它,他便将在外在的世界中发现理性。 另一方面,黑格尔对抽象的自由已经不再迷恋,而是转向了国家。所以,在他的历史哲学体系中,并不是追求个性自由的一味发展,而是逐步的转向了国家,认为个人的自由要受到国家权力的限制。在罗马世界,个性自由开始被淹没在普遍的原则之中,被统一在国家的法律和秩序之中,他认为只有通过这样的形式,个人才能得到法律的承认而获得公民权,从而真正实现更广大范围的个人自由。日尔曼世界接受了罗马的这一原则,并添加了自己崭新的精神,从而创造了现代欧洲的政治制度。加拿大著名哲学家查尔斯 泰勒认为,黑格尔在 历史哲学 中包含的观念,体现了当时欧洲的历史和思想的转折对他产生的重要影响。一方面,他肯定法国大革命是世界性的历史事件,它创造了理性的原则并导致现代国家的形成;另一方面,他却反

[2](P653)对法国大革命的革命方式。

把人类的历史划分成三个演进阶段,即诗歌阶段、散文阶段和哲学阶段,其实,这几个阶段正是他自己成长历程中在不同年龄段所偏爱的几种文化形式。他也有过把 圣经 所描述的时期称为人类的童年时代、把古代埃及称为青年时代、把古代希腊称为人类最旺盛的阶段、把古罗马称为人类的成熟阶段的说法。

[4](P120-121)

所以,我们看到,黑格尔不但是继承了

前人思辨的思想遗产,而且,甚至是继承了前人的语言才发展了自己的历史哲学观念。

黑格尔对前人的继承还表现在具体的哲学方法上。18世纪后期,随着科学的发展,德国古典哲学也逐渐发展到鼎盛时代。继康德之后,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等哲学家纷纷涌现,把德国古典哲学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新阶段。黑格尔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他正是在继承前人成就的基础上才使自己的哲学成为体系。如费希特也是一个先验论者,认为哲学家只是追寻先验的线索,不必借助于历史事实。他从人本身出发,寻求 自我 的发展过程。他把人类的历史看作人从本能到理性的发展过程。按照这一思路,他把人类的历史演变划分成5个阶段,即天真的时代、权威的时代、无知的时代、科学的时代和艺术的时代,认为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人变得自由和完美,与理性完全相吻合。继费希特之后的谢林,一方面继承了费希特先验的历史观,另一方面专注于探讨精神和自然的相互关系,认为这种关系表现为理性和实在的关系。他说: 自然是可见的精神,精神是不可见的自然。 二者不断前行,历史成为 绝对 展开的一个过程。他还把这一过程分为命运

[4](P131)和天数统治时期、自然统治时期和未来阶段。

乔治 H 米德对于现实政治生活之于黑格尔历史哲学的影响有更透彻的描述。他认为,浪漫主义运动对于当时的历史研究产生了重要的刺激,它的独特的历史关切赋予当时的历史研究以一种活力。这表现在由浪漫主义的关切,即从法国大革命的激进主义向秩序和权威的回归开始,继而用现实的观念去分析和考察历史上的事变,从而得出一种新的历史解释。黑格尔的 历史哲学 体现了这一思潮对他产生的影响,因此,乔治 H 米德把黑格尔划在浪

[3](P177)

漫主义的哲学家之列。

黑格尔历史哲学的影响主要在认识论和方法论方面。前面曾多次提到,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意义在于其强烈的思辨性。但是,在黑格尔生活的时代,具有思辨的历史哲学思维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他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历史哲学产生的背景是乐观主义的进步历史观,意大利的维柯是西方历史哲学的创始人,继他之后是德国的赫尔德。由于科学的发展大大拓宽了人们的认识能力,因此,历史哲学家们认为人类的历史是可以被理解和解释清楚的。所以,当时的一些哲学家大胆的回顾各代的历史,俯瞰不同民族制度的演进,希望用哲学的方法来总结人类历史的法则。受科学的影响,有些人把自然科学的规律用来分析人类社会。如赫尔德在黑格尔之前就用生物学的观念来看待人类的历史,认为人类的历史就像一个生物有机体,必然经历生长、繁荣和衰落的有机阶段。他认为,如果从更广阔的生物学的意义上来说,生物界最初的表现形态是植物、然后是动物,再以后是人。人是宇宙最完美的创造。他还

由此可见,黑格尔的哲学观念和历史哲学观念都有着明显的继承渊源,绝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本文在这里举出黑格尔哲学产生的时代背景和它的思想继承渊源,意图并不仅仅在于探讨这种背景和思想继承本身,而是为了说明在黑格尔生活的那个时代,人类,或者更确切的说,西方的思想界,在历史观上普遍的发展到了一个怎样的阶段。先进的思想有它生长的土壤,所以,具有类似思想的人在当时不是黑格尔一个人。思辨的哲学历史观是当时西方的一个特色,它是人类历史认识论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当然,黑格尔是这一阶段中的一个卓越的代表,是思辨的历史哲学大师。

思辨的历史哲学的方法不同于历史的方法。历史研究是一个考察事实发展过程的科学,它从事实出发,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然后再得出结论。历史哲学的方法强调抽象的普遍观念,黑格尔强调从主观出发, 绝对精神 是先验的存在,他认为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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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首先寻找这一精神,然后再到外界去寻找它具体的客观表现。所以,从方向上说,历史哲学的方法与一般历史研究的方法是相反的,从总体上说它也是唯心主义的。但是,由于黑格尔声称主观的精神或是思想的设计必须以知识为基础;在精神的实现过程中,他也追寻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所以,不能说他的历史哲学完全没有合理性,整体都不可取。相反,在黑格尔的 历史和逻辑之间的确存在着一种大致的呼应 [2](P600),其哲学的辩证法与历史的辩证法能够实现某种重合。人们常说,黑格尔的哲学中存在着一个合理的内核,或者说充满了辩证法,这一辩证法在他的历史哲学中也有很好的表述。他说:世界历史表现的原则就是 自由 的意识,其发展阶段的本质属于逻辑。第一阶段淹没于 自然 之中;第二阶段就是它进展到了自由意识。但是,由于它是直接从自然状态里分离出来的,本质上是与自然相连的,所以,它是片面的和不完全的。第三阶段是从这个特殊的自由的形式提高到了纯粹的普遍性,提高到了精神本质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黑格尔的认识论虽然从精神出发,但他仍然寻求一种精神与外界的统一。他说: 精神 从无限的可能性开始,但是,仅仅只是可能性, 它包含的绝对的内容是一种本身的东西,是一种目的和目标,这一种目的和目标,只有它的结果 在完

[1](P57)

美的现实里,它才能够达到。所以,黑格尔在人

法。

乔治 H 米德即认为黑格尔的三段论认识,也就是正题、反题与合题的逻辑,目的在于让人们建立一些假说,使人们重新建立认识世界的一些理论。他列举了自哥白尼、开普勒、牛顿和爱因斯坦以来提出的思想对于人类认识世界的历程所起到的巨大拓展作用,认为这些先进的思想是这些思想家的创造,是他们创造性智慧的产物。这才是黑格尔真正要回到的观点,即要说明,我们经验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我们在思想中持续不断的创造的世界。我们今天认识的世界,不是过去的世界,也不是我们孙辈未来的世界。如果我们孙辈的世界仍是这个世界的话,如果他们不能证明我们错了的话,他们将是无用的子孙。所以,在黑格尔的哲学中,心智的发展与世界的发展是一回事,是人类的思考将世界关联起来,这就是黑

[3](P168-169)

格尔 绝对观念论 的立场。黑格尔也因此

而成为古典思辨的历史哲学最突出的代表人物。

黑格尔思辨的历史哲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乔治 米德认为,经济学和历史学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其中生根开花的两个重要领域,他在历史哲学中对于人类政治制度发展阶段的关注,对于 共产党宣言 的写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在经济学方面,黑格尔的辩证法也体现在当时对于社会主义的研究中,马克思曾经是德国大学中新黑格尔学派的一名成员,这一派的产生与黑格尔的思想影响有直接的

[3](P183)关系。在历史学领域,黑格尔的一些思想和论

的精神发展过程中赋予它一种客观的表现,这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但是,在达到这种主、客观的统一之后,黑格尔并没有认为发展的逻辑可以终止,还有第三阶段,精神要继续往前走,要从特殊的自由状态提升到纯粹普遍性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也就是说,精神从认识自己在外界的真实存在,发展到再把自己 作为一个自为的客体产生出来 [2](P559)。黑格尔常常把这一发展过程比喻为种子和它以后生长出来的植物的关系,认为以后的各种因素已经在种子的阶段就早已存在,这是一个从不完美到完美的发展过程。他说: 但是不完美的东西决不能被抽象的看作只是不完美的东西,而应该看作是牵连着或者包含着和它自己恰巧相反的东西 所谓完美的东西 [1](P57),精神的发展,并不像有机生物的发展那样,表现为单纯的生长的宁静, 却是一种严重的非己所愿的、反对自己的过程 [1](P56)。这样,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虽然有类似种子与植物的那种发展的连续性,同时,还有一个 是我 而 非我 的逻辑,走向相反方向的逻辑。事物的发展以及认识的过程经过这样多次的提升,人的自我意识也就从一个概念向另一个更高的概念发展。这便是黑格尔的辩证

点被19世纪的一些历史学家,如基佐(1787 1874)和兰克(1793 1866)所吸收,他有关人的认识能力可以得到不断的提升的思想也为20世纪的历史哲学家克罗齐等人所发扬,[5](P365)克罗齐等人的理论因此被称为新黑格尔主义的历史哲学,而这一流派对于认识论在20世纪的发展又有着卓越的贡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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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查尔斯 泰勒.黑格尔[M].张国清,朱进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3]乔治 H 米德.十九世纪的思想运动[M].陈虎平,刘芳念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3.

[4]王晴佳.西方的历史观念 从古希腊到现代[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5]何兆武.从思辨的到分析的历史哲学[A].历史理性批判论集[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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