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曹寅与 - 楝亭集 - 研究之二 - 胡绍棠

更新时间:2023-03-13 04:15:01 阅读量: 教育文库 文档下载

说明:文章内容仅供预览,部分内容可能不全。下载后的文档,内容与下面显示的完全一致。下载之前请确认下面内容是否您想要的,是否完整无缺。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

胡绍棠

曹寅少年即进宫侍皇帝读,为侍卫,任郎官,历十余年,又出为织造,人皆以为荣宠优渥;后又兼巡盐,办铜觔,四次主办接驾,以致加衔通政使司通政使,又奉旨刻书,二女皆由康熙帝指婚为王妃,更是一般人看来颇堪艳羡之旷世殊遇。尽管他也忠于朝廷,更感戴其主子玄烨,期望着竭犬马之诚,建功立业,但是由于包衣身分的种种限制,却是科第无门,壮志难酬,不管他充任什么职事,他终究只是“奴才”。他的一生始终经历着二重人格的心灵碰撞。这种心灵上的矛盾常常苦恼着他,乃至形之于诗文歌咏,所以《楝亭集》中时而呈现这种碰撞与痛楚的声音。

尽管在《射雉词》(《楝亭诗钞》卷一)中他曾很有兴趣地写道:“少年十五十六时,关弓盘马百事隳。不解将身事明主,惟爱射雉南山陲”。也出于少年心性写过《鹿苑行猎歌》、《冰上打球词三首》等反映呼鹰驱犬随侍行猎的诗,直到康熙四十年还忆起当年“我亦蹒跚负奇癖,短衣徒手逐黄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317

》麞”。(见《辛巳孟夏江宁使院鹤舫先生出张见阳临米元晖)但是在更多的诗中五州烟雨图遍示坐客命题漫成三断句》

他却不断地抒写着离家索居,扈驾出巡,无止无休的行役之苦。在《楝亭诗钞》卷一《不寐》诗中他感叹“尘役苦无厌,俯

红躬自彷徨。”在扈驾康熙西山别墅所写的《读梅耦长西山诗》则云:“我颂残春篇,慨焉叹行役。风露卧中宵,车马日枕藉。楼愧与名山临,羞践世人迹。郁郁黄尘间,狂吟聊自适。”在《赵梦北口》、《葛渔城》、《卧龙岭》等诗中不断地感叹:“回身感旅宦,辕辙何时休”,“清秋野色旷,游子不能止”,“昼夜逝学不息,车马纷交冲”,“轮蹄白日逐,税驾安所止”!甚至在刊

《恒河》诗序中则明确表达了:“悲世路之险,嗟行役之苦,遂赋此篇,以期异日”

的愿望。(见《楝亭诗别集》卷二)二直至晚年他还不时为织造、巡盐事进京述职,往返奔劳,零在《和同人东村招饮见怀三首》中写道:“老傍期门队,归乘零七使者车。南辕兼北辙,筋力竟如何!”(见《楝亭诗钞》卷七)年生命的最后一年他还在《可亭过访即事口占》(见《楝亭诗第钞》卷八)中发出无奈而苦味的自嘲:“残年北去南来雁,过二辑

日东流西上鱼”。

也许是痛感包衣制度的压抑束缚,曹寅似乎对被羁之物非常敏感。在他笔下的病鹤是“白鹤翔高天,不受绊与羁。……虽曰神色丧,未觉品格卑。”圈虎是“困极声犹厉,耽余气忽腾”。(见《楝亭诗别集》卷二)连友人远道馈送的孔雀,他也要“他日翮全应放去,郁咿綷彩戏林端”。他几乎憎厌一切束缚,渴望自由放适。在《三月六日登鼓楼看花》诗中还禁不住深情歌咏“生憎圉人控骄马,绝爱牧儿飘纸鸢”。(见《楝亭诗钞》卷三)而曹寅对自由之物皆寓飞腾之志,当他登上燕子矶,便不禁兴奋地高歌:“羁身婴世网,高兴久淹积。此行抱奇怀,遥见一片石”

、“耽奇竟忘险,兴激凌苍碧。”(见《楝亭诗别集》卷二《暮游弘济寺石壁回宿观音阁中》)

318

《楝亭集》的许多诗篇中,还常常透露一种壮志难酬、为世所弃的积郁。《楝亭诗钞》卷二《闻芷园种柳》诗云:“故园何所有?白石与苍苔。寂寞终无用,婆娑岂不才?”以绿柳、白石自喻。无奈之时,他常借酒浇愁。在《楝亭诗别集》卷一《与从兄子章饮燕市中》写道:“寂寞一杯酒,消磨万古才。短歌送春日,步绕黄金台。”在《楝亭诗别集》卷三《冬来为夙逋所累……》诗中感叹:“古来贤豪士,怀抱恒不平。贵贱使之然,区区无近名。”甚至在《呼卢歌》中痛呼“奕世身名悲汩没”,“蓬蘽英雄多白头”。《巫峡石歌》是曹寅晚年的力作,他把巫峡石想象为女娲补天所弃之顽石,用自嘲的笔调,吐尽一生为世所弃、不得其用的悲哀。

作为内务府包衣,曹寅从少年入侍至出为织造近四十年,不仅接触到最高统治者皇帝,也深入官场,洞悉了世情种《楝亭文钞?东皋种与个中情弊。他深感宦途世路之艰险,在

草堂记》中叹道:“仕宦,古今之畏途也,驰千里而不一踬者,命也。一职之系,兢兢惟恐或坠,进不得前,退不得后,孰若偃仰箕踞于籧篨袯襫之上为安逸也。纡青拖紫,新人满眼,遥念亲故,动隔千里,孰若墦间之祭,挦鸡渍酒,倾倒于荒烟丛筱之中,谑浪笑傲,言无忌讳之为放适也?”

对于官场的虚伪、倾轧和前途莫测,他有深刻的感受。在《楝亭诗钞》卷一《一日休沐歌》中写道:“诸君诸君慎相见,长安容易改头面。”在《楝亭诗别集》卷二《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感叹:“京华重叹僦居难,来往须期把臂欢。”康熙二十四年五月,曹家遭遇政治挫折,曹寅扶父柩北归,途中所作《北行杂诗》:“蛾眉不自爱,扑暗一篷灯。火猛何如吏,心安即是僧。”用比喻抒写内心的隐痛。(见《楝亭诗钞》卷一)而在《子猷摘诸葛菜感题二捷句》则。在《楝亭诗明白指斥“长安近日多蓪草,处处真花似假花”钞》卷二《闻蛙》诗中云:“我官同蝈氏,清夜听闲冷。忽忆寒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319

》蝉号,西风发深警”。由秋夜蛙鸣引发联想,写出了身在宦途如履薄冰的危殆之感。《楝亭诗钞》卷五的《鸦鸣歌》则言鸦虽清苦犹胜于被养在“绣幕金笼”中的富贵之鸟,表达了摆脱束缚追求自由的心性。《楝亭诗钞》卷四《不寐》诗,以恶

红《楝亭诗马和饥蚤作比喻,揭示世情的虚伪和世运的邅迍。钞》卷八《书院述事三十韵答同人见投之作兼寄前诗局诸君楼及汇南于宫绮园》则更为直截地指斥:“时豪侈狂谵,犄角自梦枝柱。卖威走群狐,塞穴多倖鼠。畴起往拯之,播祸及鷇乳。盲瞽践軹虺,喑残茹奇蛊。经义与治事,枘凿两鉏鋙。”治世理想学和现实的诸多矛盾深深苦恼着他。“拖玉廿年空皓首,衰残何刊

以报吾君。”(见《楝亭诗钞》卷八《正月二十九日随驾入侍鹿苑二月初十日陛辞南归恭纪四首》

)他感到年已老大,身

二心疲惫;“贫居爱客贫多趣,生计如官大可愁。”(见《楝亭诗零别集》卷三《读朱赤霞寄后陶诗漫和》),“百里娄东是近邻,零七少年休羡作官身”(见《楝亭诗别集》卷三《送叶子山沙溪扫年墓四首》

),他甚至已对官场厌烦。在这种情况下,他常常沉第湎于酒,在《楝亭集》中不断地写道:“荣枯付游戏,末路难为二辑

行。劝君一杯酒,旷达万古情。”

(见《楝亭诗别集》卷一),“往者永嘉辈,放荡不可诣。潘石许投分,末路有垂涕”,甚至发出末世之叹:“沉湎滑稽内,适俗恒浇漓”,“所以寄末世,嗑嗑犹恐迟”(见《楝亭诗钞》卷一《饮浭酒》)

然而,必须看到,感行役之苦,怀羁囚之悲,抒不材之愤,发末路之叹,表现在曹寅的诗中,更多的是一种面向自我的个人心理情感体验。他对满清皇室的依附和对皇帝主子的忠诚并没有动摇。何况此类诗文,只是《楝亭集》中一部分,更多的诗文还是描写纪行、纪游、主客酬酢、咏物、题画、……。特别是到了晚年,仕宦追求的失落和前程难测的忧患似乎更加沉重,康熙在四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苏州织造李煦奏盐法道李斯佺病危预请简员佐理折》末御笔硃批道:“风闻库

320

帑亏空者甚多,却不知尔等作何法补完?留心,留心,留心,留不久又在九月初二日《曹寅奏进晴雨录折》末御心,留心!”

笔硃批云:“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曹寅此时恐已难免预感到未来的萧瑟与凄凉。既期用世,有志难骋;意欲避世,又难摆脱。于是常常借游仙之作求得暂时的心理慰藉与平衡。如《楝亭诗钞》卷六有《游仙诗三十韵和汪萝山》、卷八有《小游仙十六首》。

尽管如此,他仍然葆有他的正直和良知,对于遭遇不偶的友人,始终寄予深切的同情。直到康熙四十二年他所写的那首《读洪昉思稗畦行卷感赠一首兼寄赵秋谷赞善》:“惆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怅江关白发生,断云零雁各凄清。

恐惧成。礼法谁尝轻阮籍,穷愁天亦厚虞卿。纵横捭阖人间读之仍然令我们怦然心动。世,只此能消万古情。”

《楝亭集》序中说:关于曹寅诗的风格,姜宸英在

楝亭诸咏,五言今古体出入开宝之间,尤以少陵为滥觞,故密咏恬吟,旨趋愈出。七言两体,胚胎诸家,而时阑入于宋调,取其雄快,芟其繁芜,境界截然,不失我法。毛际可则云:

荔轩先生家世通显,为天子亲臣,乃被服儒素,黾勉尽职,不涉户外一事。故发之为言,苍然以朴,澹然以隽,悠然以远。

独是古今咏物,无不以用意为工,如郑鹧鸪袁白燕之属,字字刻画,以此得名。而集中咏物诸作,若在有意无意之间,使人一唱三叹。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

321

两家所云虽不无友人称美之意,但并非过誉,大体符合实际。所谓“不涉户外一事。故发之为言,苍然以朴,澹然以隽,悠然以远”,确实道出了曹寅的诗歌创作基本以个人生活和个人情感体验为题材的总倾向。他的诗中很少描绘社会民生

红疾苦的画面,更无尖锐的刺世干政的笔墨。当然,他并未遗落世事,漠视民生疾苦,但他只是以独特的角度和独特的感受反楼映着他的时代。这首先是由于到了康熙时代,社会矛盾虽然存梦在,但满清政权已基本稳定,社会生活趋于平静。而曹寅生于织造之家,自少年进宫,生活范围所及,很少接触下层百姓。

学再者,到了康熙中后期,遗民诗人多已辞世或退出文坛,刊

而己未博鸿科之后,文坛翘楚多已为仕清之臣。时代的推移和创作队伍的变化,直接决定了创作风气的转变,描写民族矛盾二和抒写易代悲慨之作被追求神韵格调的个人抒情所取代。即零如曹寅的诗中,也有一些好议论、

求理趣、炫博学、喜用典,甚零七至用僻典的现象,例如他的一些咏物题画之作,只是拾摭典故年略作点染并无深意的游戏笔墨。特别是兼任巡盐并主持刊刻第《全唐诗》后,在扬州、南京一带几乎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二辑

的小的文艺沙龙,亦不乏投献唱和、

附庸风雅、不计工拙之作。但是,如果我们把曹寅的诗创作放在康熙时代的大背景下进行审视,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唐、宋那样的中国诗词创作的黄金时代里,诗人们已经驰骋着无限的才华和意想,占领了几乎所有的表现空间,清代的诗人们只能走他们所能走的路,而且再也无法赶上前人的灿烂辉煌了。看看那些神韵派、格调派的大家们也不过尔尔,又何况曹寅乎!

通过对曹寅的人生经历和《楝亭集》中诗文的分析研究,有几个问题颇堪深入探讨。

322

首先是曹寅的人生历程与其终生心事的矛盾。曹寅少年入侍,至任织造兼巡盐,从侍卫至钦差,可谓“家世通显,为天子亲臣”(毛际可序)。在常人看来,实乃旷世殊遇,荣宠优渥至极。但在《楝亭集》的诗文中,我们不仅看不到意满志得的流露,相反却常常感受到一种积郁难抒的别样情怀。正象杜岕在《舟中吟序》中所云,那是一种魁垒郁勃之气。扈驾出巡,他常叹风尘奔波之苦;职守在身又常怀自由放适之想;受宠信而存怀不才之愤;处盛世却有末路之感。这种矛盾心态,归根结蒂,与其独特的家世经历有关。本为辽东巨族的武官世家,在后金兴起攻占沈阳时被俘,而沦为满洲贵族的世代奴仆——包衣。此后(自曹寅曾祖曹锡远至乃父曹玺),虽然曹振彦还曾立过军功,亦曾以贡士身分出任地方官,后来曹家的隶属关系又几经变化,最终进入内务府,得与皇室建立起主奴关系,然而其根本的身分地位则始终不得更易——汉姓包衣,即奴才。

满族入主中原,非常注重维护本民族的统治,“首崇满洲”、“严满汉之分”、“严主奴之分”是他们一贯坚持的政策。昭梿《啸亭杂录》续录卷四云:“内府人员惟充本府差使,不许外任部院。惟科目出身者,始与搢绅伍。”这样,隶属于正白旗包衣的曹家,既不能担任朝廷部院官员,也不得走科举仕途之路,只能走他们既定的包衣奴才的人生之路。这种由易代之际家世沦没的遭遇所造成的历史命运,成了曹家深埋心底家国同运的隐痛。这对于曹寅的人生道路和思想情怀有着深刻的影响。即使到了他任织造兼巡盐,加通政使职任衔,曹家似乎达到了繁华顶峰之时,这一矛盾也并未解决。何宠信荣耀和富贵繁华,都无法抚平他心底的创伤。

在《楝亭集》中,除了我们前面谈到的,嗟行役之苦,抒不才之愤,发末路之叹,还有更直截感叹家世衰微的,如《楝亭诗钞》卷一《呼卢歌》云“白日无根月有窟,奕世身名悲汩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

323

》没”,《楝亭诗别集》卷二《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有云“枣梨欢庆头将雪,身世悲深麦亦秋”。还有的诗,如《楝亭诗别集》卷一《旋马台》、《龟趺山》、《流觞亭》、《光明殿》等,凭吊前明古迹,流露兴亡之

红叹。而《楝亭诗钞》卷四《孟秋偕静夫子鱼尊五殷六过鸡鸣寺得诗三首》其二云:“飙轮飞十代,秋草属前朝。圣蜕随迁楼化,凡情堕寂寥。颓城疑护埭,老树强题萧。淘滤河沙在,能忘梦爪发销(甲申重过又三十一年)?”直截触及了明清易代之际的民族创痛,情感沉重而无避忌。

学前已述及,曹寅与许多明遗民士人、己未博鸿科文士,及刊

江淮间的文士有广泛交往,《楝亭集》中颇多彼此唱和之迹。通过对曹寅与诸多友人交往情形及酬唱诗文的分析,无论是二对蒙师马銮的怀念与伤悼,对舅父顾景星的关心与敬仰,还零是对姚潜的尊崇与羡慕(如赞扬其“鼓铸旧型终不改”的气零七节,并为其养老治丧),与杜岕脱略形迹的忘年之交,皆是推年心置腹,出于一片赤诚,决非一般士人的泛泛之交,更无所谓第“牢笼”、“监视”之意。其深刻交往的思想基础,乃出于民族二辑

本根的亲和及对汉民族传统文化的归属与认同。以往有的论者认为,曹寅与江南士人交往是承命于康熙而为朝廷笼络文士,消弭反侧。现在看来,这种说法似不尽然,故特拈出,再予辩证!

再如《楝亭文钞》中有一短文《复社姓氏记》,全文百余字,惟文末感叹曰:“呜呼,即二千二百五十五人,而明亡矣!”表明曹寅在深沉的历史思索中,为前明的腐朽败亡而惋惜,同时又寄托着对复社诸子高风亮节的仰慕与追怀,个中深隐着强固的民族意识。

但是,《楝亭集》诗文中所表露的民族感情,以及与当朝“盛世”看似不谐调的声音,并不构成他政治上的离贰倾向或反叛心理。他对康熙皇帝的个人忠诚和对满清王朝的政治

324

忠诚同样是不容置疑的。这不仅是为了生存和维护家族的既得利益,也是因为命运的驱使,因为他毕竟已是几代包衣,在他面前,除了为臣为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这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中存在的一个特殊人生。

忠于主子的曹寅的一生,似乎每一步都走在忠于君王、

路上,而他的心灵却不时发生逆反律动;曹寅的一生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但又似乎走得那么不情愿———人格的二重性,思想情怀的二重性,是曹寅的命运,也是曹寅最突出的思想人格特征。

以往谈到曹寅与康熙帝玄烨的关系,常常是说其母曾为玄烨保母,曹寅少年进宫入侍等“亲密”的一面多些;谈到康熙对曹寅的态度,常常是说玄烨对曹寅爱重信任,甚至连亏空库帑亦加回护云云。实则康熙御臣有术,即使对曹寅这个关系较为特殊的包衣世仆,表面看来似乎优渥宽仁,体恤有加,其实是把握有度,只允其奋力效忠,殷勤奔走,却不可有看看《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所有逾常格,任意施为。

曹寅奏折后的朱批,就不难发现这一点。而在《楝亭集》中,当曹家遭遇政治挫折时,曹寅对皇帝天威的感受是“天净如镜,明含万蠢。仰呼不应,口枯舌窘。”“行在天山外,西风玉帐寒”(见《北行杂诗》)皇帝主子是那么遥远、那么难于接近、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曹寅出任织造,又兼巡盐,可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而康熙对他的要求则更为严格。在康熙四十年八月《苏州织造李煦奏前奉谕旨已钦遵妥办折》后批云:“朕九月二十五日自陆路看河工去,尔等三处,千万不可如前岁伺候。若有违旨,必从重治罪!”康熙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曹寅奏谢钦点巡盐并请陛见折》后批云:“尔不必来,明春朕欲南方走走,未定。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非浅。小心,小心,小心,小心。”而在当年十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325

》月十三日《曹寅奏报禁革浮费折》后则批云:“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只管为目前之计,恐后尾大难收,遗累后人,亦非久远可行,”语气均极峻厉。

曹寅不仅在奏折中反复表白“虽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红在诗文中惟有敬诵训旨,勉力自慎,以副皇上生成之至意。”也常表现出小心奕奕,自警自励。如《闻蛙》而引起官位危殆楼的联想;《东皋草堂记》则毫不掩饰地道出了时怀忧惧、战战梦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或坠的心态。

到了康熙四十九年八月之后,康熙对曹寅盐课亏空的催学督一次比一次紧迫,言词一次比一次激烈,无异于风刀霜剑。刊

如康熙四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苏州织造李煦奏盐法道李司佺病危预请简员佐理折》朱批:“风闻库帑亏空者甚多,却不二知尔等作何法补完?留心,留心,留心,留心,留心!”十天之零后,即康熙四十九年九月初二日,在《曹寅奏进晴雨录折》后零七又批:“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年好,不可疏忽。

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曹寅接此折后连第忙于十月初二日上《设法补完盐课亏空折》其中有云:“臣归二辑

江宁,卧病累月”

。可见其急火攻心,精神压力极大,体力已渐不支。即使如此,玄烨依然催督不懈。康熙五十年二月初三日《曹寅奏进晴雨录折》后又追问:“两淮亏空近日可曾补完否?”

三月初九日在曹寅再次奏《设法补完盐课亏空折》后又批:“亏空太多,甚有关系,十分留心,还未知后来如何,不要看轻了。”就是在这份折子里,曹寅一面表示“蒙皇上鸿恩,涓埃难报,少有欺隐,难逃天鉴”的忠诚;一面也直言不讳地表明他已不堪重压:“两淮事务重大,日夜悚惧,恐成病废,急欲将钱粮清楚,脱离此地。”曹寅的心,在滴血!看来他不仅精神崩溃,身体也彻底垮了。《楝亭诗钞》卷八《西轩》、《病小已偶成》、《病痁诸子日夕抚视志感,少愈当逐头细书以伸此意》,《楝亭诗别集》卷四《辛卯三月二十六日闻珍儿殇书此

326

忍恸,兼示四侄寄西轩诸友三首》、《赠杨舜章二首》,及《楝亭词钞》《贺新郎(又昭同患耳闭读其十叠迦陵韵词喜而率和)》等连续五首,皆是其临终之年身疲体弱,诸症交攻的反映。当此之时,曹寅似已隐约预感到了身后家族命运的危殆,因而“时拈佛语对座客云:‘树倒猢狲散’”(见施瑮《隋村先生遗集》卷六《病中杂赋》诗末小注),决非偶然。

至于曹寅的病逝,直接原因固然如李煦在《奏曹寅病重代请赐药》等折所云:“六月十六日自江宁来至扬州书局料理刻工,于七月初一日感受风寒,卧病数日,转而成疟,虽服药调理,日渐虚弱。”“竟成不治之症,于七月二十三日辰时身故。”但是一个年方五十五岁的人,竟因风寒牵延而成不治之症,数年来过度的职事奔劳,特别是直接来自皇上连续不断的警告催逼,恐怕也是他过早离开人世的缘由。一个与皇帝关系不可谓不密的汉姓包衣,就是这样结束了他的人生之路!

回过头来,我们再去读读《楝亭集》诗文中那些似乎与曹寅的近侍身份、承命钦差不甚谐和的音调,就不难理解了。这些,不仅是曹寅矛盾人生和矛盾情怀的反映,而且是一个屈身为奴又不甘为奴的内务府汉姓包衣,内心守护着民族本根和文化传承,追求独立人格的心灵记录。

其次,关于曹寅诗文(还应该包括其戏曲创作)的文学价值及其在清代文化史上的地位。这个问题应该由文学史“尝自言,吾曲家,特别是清代文学研究专家作出评价。曹寅

第一,词次之,诗又次之。”但从《楝亭集》所收作品数量来看,则是诗第一,词次之,文又次之,而没有辑入戏曲。关于他朱彝尊唱和,风的词,因其早年就常与清初著名词人陈维崧、

格亦略近之。关于他的诗,姜宸英谓“其五言古近体,出入开宝之间,尤以少陵为滥觞”,“七言两体,胚胎诸家而时阑入,倒是说出其融汇唐宋诗风的特点。曹寅的诗,多纪于宋调”

事、记行、记游、咏物、酬唱之作。我以为毛际可谓其:“不涉户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327

》外一事。故发之为言,苍然以朴,澹然以隽,悠然以远。”确是更为切合曹寅诗的总体风格。从创作题材看,多是围饶自身生活经历,而很少描写世态,揭露世情;在抒情方式上,多于叙事中贯穿其情思,以抒写个人情怀、体验为主,绝少干政、刺世、

红,当然也并非超然物外,遗落讽谕褒贬。所谓“不涉户外一事”世事,漠视民生疾苦。曹寅诗中,绝不乏赈灾途中对“黔黎正楼艰食”的同情,更不乏“惟愿耳不闻哀号之声,目不睹横亡夭梦折,百姓安乐”

的期盼。只是写作的视角和抒情的方式有其独特性,我们没有在他的笔下看到民生惨痛的画面,但我们却看学到了他关注的目光;没有听到他字里行间愤世嫉俗的呐喊,但刊

却体察到了他心底关切不已的深情。

在诗的体裁样式上,曹寅进行了广泛的实践。

五七律绝、二杂言、歌行、白战、联句,可谓众体皆备,众体兼工。尤其是他零的咏物诗

(包括题画诗),体式各异,构思新巧,手法多样,有零七许多寄寓遥深,内涵丰厚之作。

年所以,笔者认为,曹寅的诗文创作的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第现,在清初及康熙时代的作家中,是有其独特性的,自应占有二辑

一定地位而称为一家。

还应该引起我们特别注意的是,因为曹寅是出身于内务府的包衣汉姓人,在清代各文人群体中,更有其独特性。他不仅有别于清初的遗民文人、官僚文人、布衣文人,也不同于旗下满洲文人或汉姓文人。如与曹寅有交的纳兰性德,虽亦卓然成家,但本是满人;而曹鼎望诸子,或刘廷玑、施世纶等,虽也有诗文著作,或是身份不同,或者成就远逊。所以,曹寅是清初文坛上少有的包衣汉人作家,也是有清一代少有的包衣汉人作家。

康熙是个颇有作为的皇帝。他不仅在执政前期平定三藩,亲征噶尔丹,巩固了王朝的政治统治,而且注重文化建设。先是网罗己未文士修《明史》,修《大清一统志》,后又组织编纂

328

《康熙字典》、《全唐诗》、《古今图书集成》等大型丛书、类康熙四十四书、工具书。此间,曹寅有幸承命参与了许多工作。年,曹寅任江宁织造兼理两淮盐务,在南巡接驾时领受了刊刻《全唐诗》的任务。曹寅在扬州一手擘画操办,董督其事,五月初一日于天宁寺正式开局。从收集底本,召集十翰林汇齐校刊,到遴选写手刻工,曹寅殷勤奔走,仅用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就“装潢成帙,进呈御览”。其刷印之精,胜于宋椠,为清代精写刻本树立了楷模。康雍之际,大江南北,缙绅大户,率相效仿,以精楷刻书蔚为风气,世称“康版”。嗣后,曹寅又领受了刊刻《佩文韵府》的任务。此外,曹寅还将自己所藏而世所稀见的图书典籍汇编为《楝亭五种》和《楝亭十二种》,皆沿用后来又编印了类似于《全唐诗》的字体,精工刷印,刊布于世。《居常饮馔录》(食谱总集)和《周易本义》等书。可以说,是曹寅为清代的雕版印刷史开创了辉煌的一页。

曹寅一生中,几乎与康熙时代所有著名的前辈文人和同辈文人有过接识和交往。孩提时代他就受教于马銮、周亮工等老一辈耆宿,年方弱冠,就以其在诗词经艺方面所显露出杜濬、杜岕等长者所称道。少年入侍,就有的才华,为顾景星、

机会认识熊赐履、张英、高士奇等讲官。任侍卫,更结识了己未博鸿科的众多文人,出为织造,又结交了许多在朝在野的江淮文士。特别是“督造江宁,并兼盐课,公余多暇,开阁延宾,文酒之盛,时无伦比”。又兼主持《全唐诗》局,才俊荟萃,俨然成了一方风雅之主。这对于活跃当时的文化空气,促进文友间的交流沟通,颇为有益。另外,除了自己刻书,他还资助刊刻了顾景星《白茅堂集》、施闰章《学余全集》、朱彝流布。尊《曝书亭集》等,使得这些文化成果得以保存、

总之,是历史给了曹寅机遇,也是他的文化修养和才干,成就了他在清代文化史上的贡献和影响。

其三,关于曹家家世与《红楼梦》创作的关系。对此,早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329

》在1982年我就撰写了长文《曹雪芹的家世与〈红楼梦〉创作》(见《汉中师院学报》1983年第2期),对此问题作了系统阐述。概而言之:(一)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部分题材,是从其家庭和自身的某些经历中撷取来的,但是他的题材来源又

红绝不局限于自家的身世经历;(二)曹雪芹的创作态度是严

格地忠于现实、忠于生活的。他认真地按照生活的逻辑去描楼写生活,“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他绝不向壁虚构,“胡梦牵乱扯”

,而是“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不失“真传”是曹雪芹所追求的艺术境界;(三)生活素材并不等于学作品,个别的生活现象也不能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曹雪芹刊

创作《红楼梦》时,从自己的家世经历中撷取题材,在客观上使得形象描绘富有真实感,同时也在一系列形象中表达了他二对社会现实的是非爱憎。他的取材原则决不是简单的“自零叙”和“实录”,而是“只取其事体情理”。(四)曹雪芹独特零七的家世经历在他进步世界观的形成和文学艺术修养的形成年上有着重要的影响。特别是曹寅时代的曹家,不仅富贵繁荣,第富有文学艺术氛围,而且在广泛的文化圈中多有交往,对曹二辑

雪芹艺术才能的养成影响尤著。只是由于文学创作要经过作家艺术思维的特殊环节,所以这种影响转化为思想和艺术修养之后,与写作题材比较起来,在作品中的表现显得间接一些。但是,作家的艺术修养,特别是作家的思想、

作家的世界观,对于探讨作品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却比作品的题材来源有着更其重要的意义。(五)曹雪芹所处时代的政治环境及其独特的家世经历不仅影响到他的思想、艺术和创作的内容,而且也决定着他创作时所采取的独特的艺术传达手法———“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以“满纸荒唐言”挥洒出“一把辛酸泪”,从而把他对时代与社会的深刻认识寄寓在严肃的现实主义描绘里。这种巧妙的艺术传达方式虽然二百年来招致许多“不解其味”的误解和歪曲,但今天我们

330

以辩证唯物主义文艺观点来分析研究《红楼梦》,则不难看到神话帷幕掩盖着的现实生活悲剧中所闪灼的卓越的思想—时代、社会和作家独特的家世经历,是光华。总之,生活——

培育天才作家、产生天才作品的沃土。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若将曹家史事与《红楼梦》的人物情节作过于具体的联系和比附,则不免伤于穿凿,若再进而出以己意,随心所欲,猜测推想,那就不免堕入“自传说”、“索隐派”的泥潭了。至于根本违背小说创作的思维规律,毫无根据地对《红楼梦》的人物、情节作“云山雾海”般的“解读、揭密”,那不过是随意胡说八道罢了。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里早就说过:“市井俗人喜对于《红楼梦》从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

不同角度进行规范的学术研究,固然是文艺科学发展的需《红楼梦》的人物情节中拾要。但如果有人茶余饭后,愿意从摭一端,戏说乱弹,借以消愁释闷,亦无不可,尽可随便去说、去谈。如果有人硬是猴沐而冠,给自己头上也加一顶“什么学”之类的桂冠,也无不可,只要我们看穿了他所玩弄的这—管他呢!套把戏究属何物就行了——

楼梦学刊

关于曹寅与楝亭集研究之二《》2006年元旦写于白云留住之馆寤言一室之内

注释

《楝亭集》共包括《楝亭①《楝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诗钞》八卷、《楝亭诗别集》四卷、《楝亭词钞》一卷、《楝亭词别集》一卷、《楝亭文钞》一卷。

(本文作者:中国环境干部管理学院,邮编:066000)

331

本文来源:https://www.bwwdw.com/article/1q8o.html

Top